如铅般厚重的天空又飘起雪来。新近的小雪没有融化,在阳光底下宛如颗粒细微的水晶闪耀着光芒。绵密的雪色像羊绒毯一样包裹住一切,令周围安静的像个墓场。
但脚下这片土地本就是一片墓场。
铃后的北方墓场。
直到那个可恶的薄姬花魁一声令下,这块曾经埋葬了众多亡灵的北方墓场立即就被掘尸挖骨,眨眼就变成了专门烧尸体的白骨熔炉。
在魂灵沉眠之地建起了一座座轰隆隆响个不停的工坊,将一具又一具的尸骨送入流水线,变成她口中的各式各样的‘资源’,再源源不断地投入到位于其他地方的生产线中……
真是缺德又没良心的女人!
锦卫门狠狠地踢了一脚早已人去楼空的工厂大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滴滴滴的警报声顿时打破了这片雪地的沉寂。
‘警告!破坏公物是严重违纪行为,今日绩效清零!立即返回工位,否则后果自——’
锦卫门直接一刀斩断了挂在墙头的扬声器,再度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该死的坏女人’。
“阿菊!走吧,别再找了,那女人早就跑的没影了!”
他转头朝大门里的同伴喊道,那头静悄悄的,没有即刻传来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锦卫门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一道失魂落魄的身影缓慢地从工厂里走了出来。
“…她不在这里。”
白雪细细碎碎地斜飘着,立在风雪中的和风美人声音迟缓地说道,像是极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雪下的这么大,她身体又不好,凯多也被打倒了…她还能去哪儿呢……”
“……”
锦卫门无语地看了眼空中碎絮一样的小雪,嘴角一垮,恶声恶气地说:
“鬼知道,你想那么多干嘛?”
他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强调这件事了,但看同伴的样子,对方显然一次也没听进去。
“阿菊,都说了多少次了!薄叶那个女人已经不是以前你认识的那个人了!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这种薄情的人!你不要再想她了!”
他再一次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告诫同伴,但得到的结果仍然是和此前无数次那样,同伴抿紧了嘴唇,雌雄莫辨的脸上是全然不赞同的神情。
“她不是这样的人!”
脑子似乎进水了的同伴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薄叶她人很好,很会替别人着想……”
“好人才不会干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锦卫门再一次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了同伴的辩解:“而且你这是哪门子的一起长大!你才和她认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后来再见面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她老早就变了!”
“没有!”
菊之丞难得如此强硬地反驳别人的话。他跟着提高了音量,心头发堵,面上仍旧一副执拗不改的样子:“薄叶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她真的很好很好……”
说到激动处,他眼眶泛红,连声音也带了一丝哭腔:“那些残酷的政令也不一定是她下达的…是凯多!还有之前的黑炭大蛇!都是他们把薄叶逼成了这个样子!”
“你怎么老是喜欢替这女人找借口?!”
被同伴油盐不进的态度给气得原地跳脚的锦卫门大声怒斥道:“你知不知道她在外面的名声有多坏?!整天不是算计这个就是算计那个,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哪里轮得到你替她考虑?!”
“……”
**的冷空气黏着在皮肤表面,呼呼刮过的风沉默得刺骨,菊之丞站在雪里纹丝不动,蓝得近乎乌黑的头发翻飞飘扬。短暂的寂静流过,就听到他用沉重的语气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我知道。”
外表仿若少女的剑士怔怔地抬头看向扎着发髻的黑发武士,空荡荡的瞳孔如同熄灭的荧光灯那样暗淡。
“这些我都知道……”
他失神地喃喃道。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只过去了两年,他怎么会不知道。
菊之丞都快忘了当时是为了什么去到鬼岛。
反正,经过漫长的文书申请和重重审批,时隔多年,他终于又见到了她。
‘…听说了吗,那个一直跟在薄姬大人身边的比利……就因为犯了一点小错,马上就被贬去守监狱了,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这也太……好歹也跟了这么久,就没有一点儿情分吗?’
‘拜托,那可是薄姬……看看少主就知道了,要是她真有感情,哪里会抛下自己的孩子不管……’
‘咦?!竟然是这样吗?为什么我听说的是凯多先生不准少主见她……’
‘…啊?我听说的版本是凯多先生警告少主再不听话就别想见到母亲……’
‘噫,突然感觉那个谁好可怜……’
被领到会客室等待主人大驾光临的时候,隔着薄薄的一层木门,那些无礼粗鲁的海贼们躲在廊下的窃窃私语全都钻进了他的耳里。
被这些话惊得脸色骤变的菊之丞攥紧双手,手心处像蛀牙一样阵阵抽痛,房间里熏香的味道强烈得害他的呼吸哽在喉咙。
薄叶她…有了孩子?
和那个四皇凯多……?!
那些劣质谣言一样的话令他浑身发抖。就在菊之丞猛地站起身,想找外面那群口无遮拦的家伙问个明白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话语。
‘呀,薄、薄姬大人您来啦!’
‘薄姬大人,这边请,想要见您的人就在屋里……’
‘薄薄薄薄姬大人晚上好呃呜——’
‘这家伙怎么晕过去了!快点把他拖走,别在这里碍事!哈哈哈薄姬大人请别见怪,他就是太激动了……’
随着某个大人物的到来,那些躲在背后的闲言碎语转眼就变成了谄媚逢迎的讨好。还未等菊之丞从这集体变脸艺术中反应过来,紧闭的房门便被人粗鲁地推开。
“薄姬大人,您请,人就在这儿了。”
与推门时简单粗暴的动作不同,海贼打扮的小喽啰冲身后连连鞠躬,恭敬的样子看得菊之丞一阵反胃。
这些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坏家伙!就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薄叶才——
“嗯,知道了,你出去吧。”
一道漫不经心的女声传来。这声音他认得,轻柔,温婉,然而却带着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冷淡和漠然。
当即,菊之丞整个人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似的僵在了原地。
仿佛度过了无尽的时间,又好似仅仅过了几秒钟,一抹朱红的衣角轻拂门槛。裙幅上用金线绣着芍药花,花朵枝叶在日光照耀下丝光熠熠,华美异常。
“…有什么事?我很忙,麻烦说快一点。”
身着华服的女人终于显露出全部真容。新柳似的眉毛微微蹙起,涂了唇脂的嘴巴红得妍然,此时正不满地紧抿着。瞳黑眼白的双眸像是在看陌生人般朝他投来一瞥,五官仍然能看出幼年时的样子,可再也不见过去天真可爱的神情。
于是退缩感不自觉地在心里冒了头。菊之丞咬住嘴唇,压抑着感情小声说道:“薄叶,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听说……”
‘…你有孩子了……?’
这样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在看到对方眉头忽地一紧时,菊之丞略显不安地望向女人,得到的是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却也没有超出预料太多的回应。
“…然后呢?”
“欸?”
这种毫无意义的对答显然与女人预期不符。她狠狠地皱了一下眉,用那张漂亮脸蛋挤出了一副半是嫌弃半是厌烦的神态。
“我没空和你话家常。有什么事麻烦直说好了,不管是指责也好建议也罢,请你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没必要拐弯抹角地浪费时间。”
“不、不是,我…不对,我的确有事情要找你,但我也想和你聊聊天。薄叶,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我真的很担心你……”
对于他开了口就停不下来的絮絮叨叨,女人抿唇不言,目光却越来越冷,好像是在忍受某种噪音带来的恶意折磨。
终于,忍耐度达到了极限,她语气生硬地打断了来者的长篇大论。
“行了,你在教我做事?”
女人的声音冷得像块冰,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声敬畏。菊之丞顿时像被泼了凉水一般僵在原地,表情僵硬的脸上,唯独视线在彷徨游走。
肃穆冰冷的大厅在每一个角落都摆放着鲜花,姹紫嫣红的花朵插入银质花瓶,半隐在重重帏幔后,散着熏人的沉闷花香。暮色尚未垂降,厅内已经燃起明亮的华灯,炽碎的光芒透过竹纹灯罩落在女人身上,将那张过于苍白的面孔映上了一点血色,看起来端严之致,令人不敢逼视。
眼前这个美丽得近乎目空一切的女人,真的是薄叶吗?
菊之丞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
明明…小时候的薄叶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的薄叶只有小小的一团,但却很会为人着想,乖巧又懂事,没有一处不叫人喜欢。有时他望着她发呆,薄叶就歪着头朝他回以一笑,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白嫩的脸颊、圆圆的眼睛、可爱娇小的鼻子,组成了一张让人觉得耀眼的可爱孩童的脸。
那时候他就觉得,薄叶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美人。
而如今的薄叶的确有着非凡的美貌。
毕竟,在和之国,除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名,花魁薄姬的美貌同样传遍全国。在坊间私下的流传中,那位永居鬼岛的薄姬就是一个有着天仙外表的、名符其实的恶鬼。
恶鬼不会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不会一直跟在他身后,不会说出‘要一直在一起’这样天真稚气的话。
曾经乖巧可爱的像个雪团子一样的薄叶,怎么会变成这样……?
“…人都是会变的,说不定现在这样才是她的本性呢。”
锦卫门的话再度钻进了耳朵里。
一身女装打扮的菊之丞没有说话,他沉闷地握紧了身侧的刀柄,一昧的低头赶路。
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说出来也不会得到同伴的认同,索性闭口不言。
半天没得到回应的锦卫门见状只能不甘心地冷哼一声。
铅云仍旧堆叠在天际。周围还是老样子,雪不断落下,零星的几点雪籽被风吹到脸上,激起一点穿透皮肉的凉意。
踩在脚下的雪地发出枯枝折断般的嘎吱呻吟,菊之丞觉得自己清醒的神志开始崩溃,就像是在暴风雪中,一棵被冰霜包裹的树木即将倒塌前的感觉——如果树木也有知觉的话。
薄叶她…现在又去到哪里了呢?
明明四周仍是重复单调的雪景,此时此刻却变得有点陌生了起来。一想到今后大概再也见不到那张记忆中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就涌上心头。
而这点儿惆怅在来到了白舞的刃舞港,见到了位于闹哄哄的两方对峙人群中的焦点时,顿时又烟消云散了。
“薄叶——?!”
在他的惊呼声中,被叫到名字的女人下意识朝这边投来一瞥,蓄满泪水的眸子里泛着碎银似的波光。
“…阿菊?”
见到又是一个好忽悠的笨蛋到场了,薄叶刚想松一口气,又被紧随其后的锦卫门的一声怒吼给震麻了半边身体。
“薄叶!你这女人怎么还敢出现在这儿!?”
——我也不想啊!
面对怒气冲冲朝这边冲过来的傻大个武士,薄叶后撤一步,随手扯过旁边的一名路人甲挡在了自己身前。
虽然她很想超大声的给这个一根筋武士吼回去——就像过去对手底下的小弟们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那样——但现实是,若非有火拳在旁边死拽着她一边胳膊不放,她早就软骨头地跪地求饶了。
天知道最近她怎么会如此倒霉。
跑路跑到一半被抓回去不说,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从白胡子海贼团手里保住一条小命,转眼又被御田一伙给堵门口了。
面对群情激愤的光月御田的部下们,薄叶只能在火拳和不死鸟的皱眉冷眼中低头猛哭强装可怜。
在特别好骗的光月御田到场之前,她最好一个字也别说。
然而,现实对她一如既往地残酷。趁着御田和白胡子把酒言欢的空档,这群曾经被她当作精英牛马往死里压榨的御田手下们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你这家伙…我要让你为过去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看看你对御田大人都做了什么!?”
眼见锦卫门已经几下冲到跟前,一副跃跃欲试准备拔刀的模样,薄叶刚想扭头往火拳身后躲,早先被她推到身前的路人甲却开口了。
“锦卫门,冷静一点,现在杀了她也于事无补吧。”
男性磁性悦耳的声音犹如天籁般传进薄叶的耳朵里。她几乎是热泪盈眶地又转回了身子,一把拉住了前方路人甲的黑色外套,眼泪蓄势待发预备落下。
虽然…从织物上的光月家纹来看,这不出意外又是一个御田的死忠粉,但这并不影响对方正在替她说话的局面。
好好好,求你了哥,再多说两句。
只要撑到御田到场,她直接上甩锅认错嘤嘤嘤三件套,心胸开阔的傻瓜御田一定会原谅她的。
而御田一发话,这群对御田忠心耿耿的手下那不还是只能咬牙切齿地遵从主命吗。
嘿嘿,计划通。
“以藏?!你干嘛要替这种家伙说话?你知不知道她这些年在和之国都干了什么!”
没眼力见的傻大个儿武士还在愤怒地提刀怒喝,但聪明的薄叶已经从这番对话里提取到了必要的信息。
‘以藏’?
好耳熟的名字。
让她想想……白胡子海贼团的某位队长好像就叫这个名儿,光月御田的家臣之一好像也是这位,菊之丞的哥哥也叫‘以藏’……
……嗯?
薄叶一愣。
…菊之丞的哥哥?
她不确定地抬头打量起了面前之人。由于站位的原因,她只能看见对方斗篷一般的长外套和梳着艺伎发髻的乌黑亮丽的头发。
但光凭以上几点信息结合到一起,已经足以让薄叶做出判断了。
“哥、哥哥,我好想你啊……”
薄叶先发制人,抢先一步拉起了关系,直接上前握住了对方垂在一旁的手。被她牵住的指尖轻轻一颤,却并没有躲开。
眼见对方将要侧头看过来,薄叶立即找准时机,眼泪跟不要钱似地往外涌,睫毛仿佛垂死的蝶翼般簌簌颤动,每抖一下都有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看起来好不可怜。
“好久不见…哥哥你还好吗?我、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但还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不然我就是死也不安心……”
靠着曾经在黑炭大蛇手底下打工时靠脸上位的经历,什么样的角度最漂亮动人,什么样的表情最引人怜爱,曾经在镜子面前演练过无数遍的薄叶对此简直手到擒来。
就连一向针对她的锦卫门也被她哭愣了好半天,随即又是一阵勃然大怒。
“薄叶!别自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别想拿以前欺骗御田大人那一套来骗我!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还算是个人吗?
“逼迫所有人签订你那个狗屎一样的强制劳动契约,对于孤儿还设立什么生育抚养债,一边上学一边当流水线质检员……哪有你这样迫害人的?!”
在傻大个武士滔滔不绝的声讨中,薄叶羞愧似的缩起肩膀,把脸藏了起来,免得被喷一脸的唾沫星子。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
薄叶在心底冷笑出声。
年轻人正是该奋斗的时候。看看政府的五老星,再看看海军的三大将,还有新世界的四皇,人家脸上全是褶子的中老年群体还在兢兢业业奋不顾身地投身工作,更别提和之国这些七八岁的小孩了。
牛马要从娃娃抓起。在和之国,管他是**岁的小孩还是二十好几的青年,这些廉价劳动力都应该关进厂里一人打三份工,这才叫充分彰显人生价值。
可眼下,在失去了凯多先生的鼎力支持后,她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和对方理论了。
不光如此,她此前奋斗了好多年的基业,她刚刚开了个头的海楼石工业化革命,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国债计划,还有面向尊贵的天龙人策划的战争观光业开发……
也不知道会被这群不懂现代化发展的封建人士们毁成什么样。
越想越伤心的薄叶又想起了此前被她卖得干干净净的凯多先生。和厉害的凯多先生以及旗下势力一比,和之国的情报都不怎么卖得上价了,至少达不到薄叶心目中的价值。
所以薄叶并没有把和之国的核心内容卖给世界政府,只说了一点儿可有可无的边角料情报。
现在看在,关于这一点她也可以拿出来好生说道说道。至少可以表明自己还是有一点做人的底线,能够稍微降低一下光月手下们的仇恨值。
脑袋灵光的薄叶刚为自己接下来的发言打好了草稿,事态却朝着她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可薄叶还能怎么办呢?凯多用大和来威胁她,如果不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她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这他妈谁造的谣?!
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薄叶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到底是谁在侮辱她和凯多先生之间的关系!他们明明是再纯粹不过的上下级,说他们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她都还能接受,怎么突然蹦出个桃色新闻来了?!
骂人的话已经滚到了嘴边,但几经犹豫后,薄叶选择铁青着脸,深吸一口气,又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我、这实在是…阿菊,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不重要。”
信谣传谣的当事人向谣言受害者投来异样的复杂眼光:“薄叶,我知道的!你一定是因为大和才在凯多麾下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可现在凯多已经不在了,你不必再这样下去……”
这位看起来像个女生但实际是个男性然而内心又自认为是女性的傻白甜又开始了长篇大论。
放在以前,薄叶早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可看着御田那一堆下属逐渐缓和下来的表情,薄叶踌躇了几秒,还是选择了任由谣言蔓延。
反正…凯多先生也已经走了。
薄叶自我安慰着。
相信以凯多先生的气量,就连听闻自己和光月御田的邪门CP时都能灌壶酒一笑而过,更别提和亲爱的下属传一点微不足道的谣言了。
然而,就在薄叶松了一口气时,一道不赞同的声音刺耳地在空地上响起。
“…就算如此,也不能这么欺压民众。你竟然连墓地都给强占了盖工厂,实在是有违人道。”
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一个光头,定睛一看,原来是前不久被她下令剃光头发以示警告的霜月康家。隔了这么一段时间,他的头发还没长出来,在惨白的天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反光。
真是讨厌的家伙!
薄叶低下头半捂着脸,恨恨地咬住嘴唇,隔着衣袖传出的声音仍旧柔柔弱弱的:“我也是为了国家发展考虑。那片墓地利用率很低,与其空在那里,还不如盖成工厂,也能给大家提供几份工作……”
“别说的你很在乎和之国的民众一样!”
随着年龄增长,身高开始极速缩水的光头警告似的瞪视着她:“如果你真如你口中那般替百姓着想,你就不会直接让人住在工厂里没日没夜地干活,还逼他们签署遗体捐赠协议!”
“我、我……”
薄叶有点汗流浃背了。
真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居然轮到霜月康家来批判她了。
“我不明白,他们都是自愿的……”
“若非你逼迫,他们怎么可能签这种东西?”
雪花在风的裹挟下一个劲儿地往人脸上砸,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的薄叶冷汗狂冒。
反正人都死了,用一下遗体又怎么了?
这个在薄叶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对于御田那伙人似乎很难接受。
她不是很明白这群笨蛋的脑回路,但这并不妨碍她打算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就在薄叶决定将一切黑锅都甩给已经不在人世的凯多先生时,又有人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们说再多,对她来说也没用吧。”
冷而清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薄叶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又是火拳这个扫兴的家伙。
背道而驰的风像手指般拉扯着她的头发。薄叶努力在凌乱的风中摆出恰到好处的可怜姿态,茫然地‘啊’了一声。
她看上去实在美丽,望过来的眼眸里像是藏了一片濒临破碎的瓷片,稍有不慎就会出现难以愈合的裂痕。低头时露出犹如青嫩柳木未成熟的枝干一般纤细的脖子,在苍白的下雪天里仍旧白得晃眼。
雪仍旧下个不停,天地一片素白。艾斯刻意看向别处,小心不在脸上显露出任何表情。就像之前握住她的胳膊时,他小心翼翼地不用力抓紧,避免传递给她任何信号。
对于薄姬这样的家伙,一定不能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心思。她一贯擅长投机取巧,只要被她找到弱点,她一定会趁虚而入,将目标压榨得一干二净后,又干脆利落地抛之脑后。
她就是这样的人。
‘你知道吗,一个人的价值远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那时候,那个女人用少女一般天真可爱的语气向他说。
‘…就比如,人活着起码可以创造五十年的价值。死掉以后烧成一堆灰碳,也够做九千支铅笔;淬出一片白磷,也够做两千根火柴;炼出一罐脂肪,也够做八块肥皂……
‘所以,哪天你要是真想不开要去找死,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来给你收尸的。
‘…当然,作为交换,你别管我要拿你尸体做什么……反正你都死了嘛。’
女人撒娇般拖长了语调,故意放慢了语速,缓缓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她本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场对话的内容有多恶毒——或者说,她对此心知肚明,但却一点儿也不在乎。
即便当时再怎么年幼无知,一种模糊的不安仍旧爬上了他的背脊,令他全身僵硬,宛如贴在明亮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影子。
在电话虫的另一头与他对话的人,是一个相当邪恶的恶徒。
还是小孩的艾斯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件事,可他后来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被恶徒欺骗。
他可能真的是个笨蛋吧。
下集预告:《关于我只是想讨好上司于是在他女儿面前狂刷存在感却被误以为是孩子她妈这件小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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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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