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考试将近，学生们虽还未全部收心，但年级的氛围已经开始进入备考状态。
敖丙正伏案复习，手里翻阅着自己精心整理的学习资料，他时不时在另一本笔记本上圈圈画画。
仔细一看，这上面的字迹与敖丙全然不同，狂草横飞的笔迹无一不彰显落笔之人的的狂放不羁。
这是敖丙给哪吒辅导后的习惯，为了能让哪吒清楚复习重点，心中暗自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俩人的共同进步。
或许，这个想法不再是空话。
最近，他注意到哪吒有了不小的变化：
曾经吊儿郎当、爱去打篮球、放学总在外面鬼混的哪吒，现在除了放学后按照计划找敖丙补习外，连平日里那点零碎时间也开始认真投入到学习中。
他不再课上刷题刷手机，也不再在课堂上神游天外。
甚至每当放学留下来补习时，哪吒总会悄悄塞上一点零食给敖丙，笑称那是为了“怕饿着老师”，这一举动让补习时光增添了一丝暖意。
可敖丙也发现，哪吒虽然看似认真，但神情中仍隐隐流露出心不在焉。他总能在敖丙抽查时答上每一道题，仿佛那些知识早已在他脑海深处被反复烙印。
这天数学课上，老师讲到了马尔可夫链的一道计算题，哪吒听的眉头紧蹙，下课后敲了敲敖丙的桌角。
“我没搞懂，这道题为什么要这么做？”哪吒低声询问。
敖丙放下手中的笔，对于哪吒时不时凑过来问问题的行为已经表示习惯，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妙的调侃：“你不是之前上课还能答马尔可夫链吗，怎么这题就晕了？”
哪吒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下，像是心里有点发虚：“……马尔可夫链是听得多了才背下来的，老师没事老提，我就顺嘴记住了。至于它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敖丙温柔地解释道：“马尔可夫链的意思是，一个状态的转移概率只取决于它上一个状态。也就是说——未来不依赖于过去，只和现在有关。”
“想象你在迷宫里，每一步只看你现在站在哪个位置，下一步就完全取决于这一刻，而不会管你过去走了哪些路。也就是说，每一步都是新的起点，过去哪怕跌倒，也不该成为否定继续前行的理由。”
“未来只和现在有关吗……”哪吒低头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可有些人啊，会一直困在过去里。明知道未来和它无关，却怎么都走不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滴墨落入清水中，悄然荡开情绪的涟漪。
敖丙侧头看他，眼神里浮起一丝疑惑，却没多问。他看得出来哪吒这话不是为了题目，而是在说什么更深的事。
而哪吒看着敖丙的眼神，带着一点克制的温柔，还有一种藏得很深的疲惫。
哪吒低头盯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沉默片刻，忽然又低声道：“你说……如果一个人每次都选错了路径，是不是证明他根本就不该走这条路？”
敖丙沉吟片刻，反问回去：“你觉得过去的错误，就能够定义一个人的一生吗？”
“因为有些人好像无论怎么努力，事情都只会越来越糟。”哪吒苦笑着补充，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眸底的阴影挥之不去。
敖丙拿出纸笔，草草写下一个基于马尔可夫思想的简单公式——
??P(未来) = P(现在) × (1 γ)
他将纸递给哪吒，眼神坚定地看向他，说：“你靠近的每一步，或许也在让未来的概率变高。”
哪吒盯着那个“γ”，张口竟觉得有些苦涩：“道理我懂，但有时候过去的影子怎么都甩不掉，每次…….也都总有新的选择在眼前。”
就比如这次，又有一条全新的路出现了，但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敖丙指着公式中的“γ”：
“你看这个加速因子，我想让你知道，“1”不再是“1”，有‘γ’的出现未来会发生改变。”
哪吒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半晌没有说话。他忽然明白了敖丙和自己最大的不同：他困在过去，不敢再有期待；而敖丙却始终相信未来值得奔赴。
哪吒低下了头，双手交握垂在双腿中间：
“如果是你，你会为了一个看不清的未来继续靠近吗？”
敖丙抬起眼，看着哪吒那有些疲惫的神情，缓缓回答：
“我已经在靠近了。”
——
期末考试的这几天，寒潮南下，白天都是灰蒙蒙的，天冷得像卷子难度一样刺骨，冻得人手指都快握不住笔。
明明是适合睡觉补眠的日子，可卷子一摊开，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教室里除了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便是那一张张眉头紧皱的面孔。
今年的期末题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简单的是个别科目，难的是压轴题几乎全是拔高题，连语文都玩起了冷门题及课外文言文赏析。
考完那天，走廊里是一片哀鸿遍野，几乎所有人都在找人对答案，试图祈祷答案错误，发愁寒假是不是得待在补习班里。
只有哪吒，照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兜着外套坐在椅子上，手揣在裤兜里，耳机只插了一只，趴在课桌上，有些困倦地半阖着眼。
敖丙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哪吒正因为班级有人哭嚎着“我本来能全对啊”而感到不快：“你觉得怎么样？”
哪吒不耐地回头，见到来人后，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还不错。”
敖丙点头，也没在意，因为哪吒的努力他看在眼里，加上他准备的复习材料，对于哪吒完全够用，不出意外能冲到中游的水平，心想也许他只是想快点放假。
三天后，原卷开始陆续发下来。
物理课上，老师先提到了前十名同学的分数，再开始讲评，讲到压轴题时，还特地叹了口气说今年考得很刁钻，放在往年这是竞赛题水平。
哪吒一如既往地趴在桌上，脸朝向敖丙，但这回没闭眼了，肆无忌惮地看着他那认真专注的同桌。
敖丙低头批阅着自己的卷子，当听到哪吒的名字在第五个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被念出时，笔一顿。
他不动声色地往哪吒那边的卷子扫了一眼，能看到最上头的选择题几乎全对，敖丙微微睁眼。
哪吒察觉到敖丙的小动作，撑起下巴，用脸皮把桌上另一边的草稿纸从桌面上蹭过去：“敖老师要不要再看看我的草稿纸？”
敖丙低头看了一眼，草稿纸上笔迹凌乱，但有几步的思路是对的，但显然没写全，推导过程断断续续，还有些地方更像是靠直觉跳过去的。
他视线停留一个公式上——是前两天敖丙写给他的那个公式。
哪吒一脸理直气壮地表示“这是我现在的座右铭”，语气似真似假。
敖丙没有接话，只是将草稿纸推了回去，心里却泛起越来越多的疑问。
这短短一个月里，真的能进步到这种程度？
很快，最让他讶异的不是物理，而是语文和地理。
虽然阅读理解做的一般，但作文得分接近满分，老师还在班里念了一段开头，说“看得出来是个平时爱读书的人，情感真挚，文笔也蕴含着岁月的痕迹。”
敖丙突然想起，三岁的哪吒曾写诗逗他玩，信手拈来的小句子，确实是极具天赋的存在。
可这也太不寻常了。
直到年级的排行榜被张贴出来，哪吒摆着悠哉的步伐和敖丙来到成绩单面前。
“可惜了，”他看着排行榜，颇有遗憾地摇了摇头，“差一点，第一名就是我的了。”
哪吒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敖丙的下方。
敖丙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哪吒，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哪吒，其实你的成绩一直都很好。”
身体被对方一把搂过，从排行榜前的人群中挤出去，他痞笑着，但那笑意没落到眼底。
但敖丙却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穿他：“你为什么一直......装得那么差？”
哪吒伸手刮了敖丙的鼻头，似笑非笑：“是老师教的好。”
敖丙不语。
因为这样的变化太过突然了——哪吒不像是那种可以耐着性子钻题的人，尤其是逻辑线条如此不清晰的情况下，却总能在某些关键点上，抓住正确方向。
同时，哪吒进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年级，甚至不到一个中午，学校论坛就已经彻底炸开了。
这件事对敖丙来说并不意外。
哪吒不再是那个上课睡觉、考场随便瞎写提前交卷、游离于规则之外的：问题少年“，他开始亮出锋芒，毫不遮掩地站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而敖丙却仿佛第一次看见他真正的模样。
终究他心里还是藏着一点点埋怨，哪怕俩人最深的感情存在于十年前。
电光火石间，敖丙想到草稿纸上公式哪吒圈起的“γ”，又问了一句：“你......在为谁而努力？”
哪吒唇畔的笑意收敛了一些，眼底的情绪有些恍惚，随即抬手轻轻弹了下敖丙的额头：
“敖老师，怀疑学生可不专业。”
放学的路上，哪吒走在前面，手插在兜里，黑色校服外套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他步子不快，却很稳。
敖丙走得慢一点，但他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哪吒的背影。
他察觉哪吒时不时会偏头看看周围，却从不回头，也不说话，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直到红灯前短暂停下，哪吒忽然侧脸。
敖丙这才看清他眼神深处的东西——那是一种藏得极深的孤独，像深海里沉默的暗礁，表面一派从容，实则风浪再小也能激出疼痛。
那一瞬间，敖丙心里一紧。
他能感觉到，这份孤独是哪吒压了很久的东西。
敖丙回忆起元旦的前一天老妪说的那些古怪的言语，又想起哪吒那段时间忽然变了模样的样子，心头生出一种奇异的念头。
【你这命，不在此。】
他忽然快走了几步，和哪吒并肩站在斑马线前。
哪吒狡黠地看了有些发呆的敖丙一眼：“敖丙。”
突然被点名，敖丙有些愣住了。
“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赌余下两年，你我榜首两立。”
敖丙站在他身侧，微微侧头。
少年逆着光站在斑马线前，校服下摆被风扬起，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张扬，带着少年独有的不认输的骄傲，一双眸子却落在他身上，像是全世界只剩他一人。
那一刻，敖丙忽然明白，哪吒的锋芒不是张扬，而是一种天生的炽热——他总是带着几分莽撞，又偏偏让人想靠近。
他看着哪吒，仿佛看见了少年燃烧着的一整个未来。
暮色、喧嚣、人流此刻全被隔在世界之外。
风穿过两人之间，吹起敖丙耳边的发，也轻轻撩动他心里那个未曾说出口的念头：
“我不让你赌，我陪你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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