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太平静了点。
起床后第一眼便是打开手机查看敖丙的消息，上学途中顺手多买一份早餐，早已成为一种不自觉的习惯。课间那短短十分钟，他也不肯浪费，非要缠在同桌身边，哪怕只是靠着他说一句“我困了”，也觉得满足。
连周末都像约好似的，彼此不愿分开。
上周六两人一块去了图书馆。哪吒嫌书太沉，干脆趴在桌上打起盹来，嘴里还嘀咕着“这才叫文气入梦”。敖丙看着他那点小聪明笑了笑，又怕他睡得难受，便轻手轻脚从包里掏出外套，折好垫在他脖子下面。
那种细致的温柔，是哪吒睁眼第一刻便能感受到的。
晚上夜市将收未收，两人蹲在广场边缘，手里一袋还冒着热气的烤串，一瓶剩下半口气泡的可乐，话题从隔壁班谁又丢了钱包聊到小时候谁更调皮。风吹乱了哪吒的刘海，敖丙就伸手帮他拨开。
他们在星星底下，交换了一个又一个安静又炽热的吻。
平静得太久的生活，就像风暴前的海面，安静得令人发慌。在那之后，哪吒开始做梦了。
梦零碎而混乱，起初只是一些模糊的剪影。有人倒在血泊中，火光燃烧，耳边心跳声震得他胸口发闷。他在梦中奔跑，嘶喊，四周却像被黑雾吞噬，没有光亮，毫无回音。
敖丙的脸浮现在梦里，眼里有温柔，却隔着一层遥远的雾。
哪吒想开口说“等等我”，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敖丙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拖入深渊，只留下空气中一丝甜腻却刺鼻的血味。
他猛地惊醒，额头湿透，心跳乱如战鼓。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敖丙的信息：
【你爱吃的麻薯补货了，我给你带了点。】
哪吒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句：
【好。】
哪吒到了约定好的地点时，敖丙正靠在栏杆边等他，手里拎着个小袋子，一看到他便笑着把袋子递过去。
“给你买的麻薯，趁热吃。”
哪吒接过袋子，手指在塑料包装上缓缓摸了一下，扯出一抹笑：“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想吃这个？”
“你上次盯着校门口的甜品车看了快十分钟，”敖丙像是早就料到他要问似的，语气里带着习以为常的温柔，“没忍住，就给你买了。”
哪吒低头咬了一口，软糯的麻薯皮上沾了点糖粉，甜得发腻。他咽下去后，没有再说话。
敖丙看他神色疲倦，眉眼也有点低：“昨晚没睡好吗？”
哪吒下意识地扯出一抹笑，摇头回答：“没事。”
他嘴上这么说，可梦里那个画面仍然在脑子里缠着不走——逐渐被黑暗吞噬的敖丙，在最后回头看他，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痛，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告别的温柔。
他早就没有再想起那些了，可梦境像是撕开了一个他拼命缝合的口子，让痛重新涌了出来。
他转开目光，伸出手，把敖丙的手握住。
掌心贴掌心的触感是真实的。他像是从梦里逃出来，用尽全力才抓住眼前这份现实，哪吒想，只要此刻这份温度还在，他就还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变。
可他不知道，这样的梦并没有结束。
他开始像曾经一样频繁地做梦，梦里大多是沉默又安静的敖丙，和白天那个眼里总有光的少年判若两人。
情况持续了近一周后，梦里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敖丙在一间白色的实验室里，手脚被捆住，眼神空洞如死水，像是一具正在等待处理的尸体，周围站着一些人与妖，他们拿着刀具和器械，对着手无寸铁之力的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实验。
他疯狂地敲打门，咆哮、冲撞，吼到喉咙沙哑，也没人听见。
醒来后的哪吒开始上课发呆，眼神空洞，眼底泛着青灰色的倦意，连敖丙给他准备的早餐都会发呆一会儿再动手。
敖丙细心地察觉到了。
他知道哪吒最近不对劲，可问了也只是得到一句“我没事”的敷衍。于是他换了个方式，讲些轻松的笑话，试图用言语化开哪吒的沉闷。
哪吒笑了，但那种笑像是贴上去的，咧开嘴角后就疲倦地低下头。
直到某个放学的傍晚，事情发生了些变化。
两人像往常一样准备走出校门，哪吒说忘记拿水壶要折回去，让敖丙等他一下。
敖丙点了点头，看着哪吒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底的担忧愈发压不下。他想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把话说开。
等待的过程中，巷子尽头的墙缝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是风卷起了枯叶，或者是野猫穿过缝隙。但那声音像是指甲刮擦着未干的混凝土，细碎中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
敖丙循声侧头，看到阴影里倏地冲出一个黑影。
那不像人，也不是猫狗。
它的身形弯曲细长，肤色苍白发青，眼珠子鼓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嘴角裂到耳根，肩膀却窄得惊人，像是个被拉扯变形的纸人。
那东西窜得极快，利爪带着寒光直直朝他喉咙掠来。
敖丙心下一沉，只后退半步，手腕一翻，直接抓住那只爪子的关节反手拧了一圈。
咔哒一声，声音紧促而干脆，像断裂的树枝，脆而狠。
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猛然跳到侧面的水泥墙上，又扑了上来，张开的嘴里是层层叠叠的细齿，仔细看还有些不明的残渣。
敖丙没有动用太多灵力。
他仅用极快的速度侧身闪过，顺势抬腿，带着冰晶将它用力踢进墙体之中，怪物痛得在墙中嘶吼一声，用蛮力撞碎冰晶，却没打算逃。
它像是被什么驱使着，拼了命地朝敖丙扑来，一次又一次。
敖丙眸光彻底沉了下去，落地的左脚在地面微一旋转，身体借力上前，右脚猛地踹向怪物胸口，并迅速调整姿势，一记干脆利落的掌击击中它的天灵盖。
绿色的血液瞬间迸溅，敖丙隔空凝结了那些恶臭的鲜血。
怪物像破麻袋一样倒地，抽搐几下，挣扎了几秒就不动了。
敖丙看了它几秒，眉头紧锁。这个形体他在龙宫的藏书阁里翻阅过，名唤“魃伶”，是专吃灵力的小妖，嗅觉灵敏，难缠但不算强。
但——它怎么会如此无谋地向前冲，而且目标这么明确，毫无理智，甚至不怕死。
“敖丙——！”
一道声音从巷口传来。
哪吒的脚步急促，脸色惨白，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一地的血痕与躯体，脸色难看。
他明明只离开了一小会儿。
敖丙还站在尸体边上，气息未稳，身上的衣摆微微扬起，冰晶未散，整个人宛如从风雪中走出的神祇。优雅得仿佛连杀戮，都是风轻云淡的一笔。
哪吒的呼吸停了一拍。
他看着敖丙那双尚未收敛杀意的眼眸，那双他无数次梦中想去守住的眼睛，此刻却映着残尸和血光，带着冰冷压迫的气场。
脑海里，那个久远梦境的画面，突然毫无征兆地重叠了上来。
同样的巷子，同样的黄昏。
他赶到的时候，敖丙已经倒在血泊中，胸口空洞，没了气息。
那天，他跪在血泊前，眼睛都哭瞎了。
他曾一度以为那不过是潜意识的幻象，是某一世的虚妄残梦。可如今，这样的画面和细节竟再度与之重合。
“你......”
哪吒抬手，却说不出话，他瞪大眼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受到大脑有一处地方痛得他快要裂开。
他不是不相信敖丙的能力，他只是害怕。害怕那个梦是真的，害怕命运再一次嘲讽地提醒他：哪怕你拼尽全力，他还是会在你眼前死去。
命运不讲道理，它不会因为你努力过，就饶你一次。
风从巷子里灌进来，带着血腥味。
回去的路上，哪吒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前头。
他知道敖丙在后面跟着，步伐不紧不慢，没有开口，也没有试图抓住他逼他开口。
哪吒走得很慢，心跳却快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他不敢回头。他怕一转身，那张安然无恙的脸会变成梦里血泊中的模样，眼睛睁着，手指却动不了，脖颈上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涌。
那不是梦，他实在太清楚了。
是某一世真实存在过的结局，他亲眼见证、亲手失去的片段。是命运曾冷酷写下的句点，而他却只能站在那行句点之外，痛得说不出话来。
走到拐角，他忽然停住了。
“哪吒。”敖丙低声叫他。
哪吒没动。
敖丙走上前，轻轻伸手牵住他的手腕。
哪吒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
“我没事，真的，”敖丙语气低缓柔和，像是怕惊到他，“你看，我很强，也没受伤，你可以不需要这么担心我。”
哪吒终于转头，眼眶发红，瞳孔颤抖着盯着他，把压在心底的那句沉痛哽咽着说了出来：
“我在那个地方......见证过你的死亡。”
没有预兆的心痛，如同突然间被重物砸中了胸膛，敖丙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他感受到来自哪吒身上散发的洪流般的悲伤。
哪吒声音发干，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开口：“不是梦，也不是想象......我就站在那里，看你倒下，看你流血，看你手指动了一下后就不动了。”
“我当时就觉得，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话音落下，泪水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来。
“敖丙......我怕一个转角你再一次躺在那个位置。”
敖丙把他紧紧抱进怀里。
那一刻哪吒几乎是毫无防备地倒进他怀里，像是整个身体都塌陷下来似的，手死死抓着敖丙的衣角，手指发颤。
敖丙的手掌缓慢地抚上他后脑，他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着他，让他贴在自己胸前，听到心跳，也感受到体温。
“你还好好站在我面前......”哪吒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怕啊，我真的好怕。”
敖丙闭了闭眼，声音压得很低，“哪吒，我不想你这么害怕，我也不想你一个人扛着。”
他松开一点距离，抬手轻轻捧住哪吒的脸，“以后你害怕，就告诉我。你怕梦，我就陪你醒着；你怕失去我，我就让你每天都见到我。”
哪吒怔怔看着他，鼻尖泛红，眼里盛着未落的水光。
敖丙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却是第一次用这么坚定的语气说话，像是在给他点一盏灯，熬过那些黑夜。
他低头，将十指轻轻交扣在哪吒掌心，像是将整个自己交到他手里。
哪吒的眼泪终于止住了。他咬着唇没说话，但敖丙知道，他的心里正一点点被安抚，像雪后第一次融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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