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房间里一片寂静，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下来，安静地划过他的面庞。
他呼吸沉重，整个人如同还被困在一层薄雾中，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还回响着梦里敖丙断气前的那一声轻唤。
他坐起身，背脊因为冷汗贴着睡衣，发出了窸窣的响动。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低头看向自己放在膝头的双手，掌心下方的脉搏泛着一圈淡淡的黑色纹路。
他再熟悉不过这种感觉了，这是魔气失控的前兆。
他咬紧牙，迅速起身洗漱，动作麻利得像在逃避什么。然后在临出门前，终于发了一条消息：
【在不？老地方。】
林骞回得很快：【十分钟。】
哪吒没迟疑，飞快地赶了过去。
“老地方”是城南一片早年废弃的工业区，杂草丛生，只有一栋三层的旧仓库还勉强能用。这里没有活人气息，因此他们有事隐秘商量或者训练，都会来这里。
但自从与敖丙确定关系后，他就极少来这个地方了。
哪吒推开铁门时，熟悉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厉烽几人已经到到齐了，分别坐在仓库中的几个废弃的器具上，手上拿着几枚特制的镇魔符。
“怎么会这样？”厉烽看了他一眼，神色少有的凝重。
哪吒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伸出手臂。厉烽叹了口气，将镇魔符按在他脉门上，一阵微弱的灵气波动后，那些黑色的痕迹才逐渐消退。
哪吒却只觉得整个人更冷了。他低头看着地面，嘴唇抿得紧紧的。
“你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周坤宇说，“你又不是没想过，这东西根本压不住一辈子。”
“所以我得做点什么，”哪吒声音低哑，整个人疲惫不堪地靠在墙边，“我不能再让他死了。”
林骞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看向哪吒：
“还是说说吧，发生了什么？”眼中带着些许的促狭和关切，“魔气的量不对劲。”
哪吒皱了皱眉，目光投向地面。
显然，他在犹豫是否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们，特别是那股渐渐暴露的魔气。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渐渐无法掩饰，正如他心中那股无法控制的恐惧。
“因为几次噩梦，”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暗哑，“魔气开始泄漏，我感觉到它越来越明显了。”
如同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面，引起了三人不小的反应。周坤宇和林骞的表情都凝重了几分，而林骞则显得有些茫然，显然这对他来说有些太过复杂。
“你是说......梦魇影响到了魔气？”林骞的声音没有那么直接地表现出惊讶，但哪吒能听到其中的隐隐担忧。
“嗯。”哪吒点了点头，眼神有些迷茫，“我没想到会这样，明明已经控制得很好了。”
林骞神情越发凝重，“可以前你也做过梦，为什么这次——”
他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
为什么这次梦里的情绪、痛和死亡，仿佛能穿透现实，带着真实的后果。
“也许不是梦，”林骞沉声说，“或者说，不只是梦。”
“什么意思？”厉烽蹙眉。
林骞目光冷静地扫过哪吒身上的黑气，“或许这种特殊的梦魇，不是攻击记忆，而是借着梦的形式，把你真正害怕、真正逃避的东西拖出来。”
哪吒愣住。
那个梦太长，长到他都记不清从哪一刻开始变得不对劲。
“所以，我要压制它，得重新找个安全的地方。”哪吒说道，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节奏，“不过这次......我打算完全消除它。”
哪吒回到教室的时候，下午的课堂刚开始。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椅子刚挪动了一点，敖丙便抬起头来。
“去哪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却明显带着一丝急切，“上午我给你发消息都没回，还以为你又一个人跑去网吧了。”
哪吒看着他，喉咙动了动，“手机静音了，没听见。”
“是出了什么事吗？”敖丙拧着眉，话里有点担忧。
哪吒没接话，只是低头拉开书包，从里面抽出一本书。他翻开书页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页纸都重得压人。
敖丙还想说什么，却看着他脸色苍白，神色暗沉，最终把疑问咽了下去，只轻声道：“没事就好。”
哪吒点点头，没再开口。
敖丙也发现哪吒的异常不止在这一天。
他在放学时追上了哪吒。
“哪吒等等，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哪吒背着书包刚走出教室门，被拉住手腕。低头看见那只骨节分明、干净白皙，没有针孔的手腕时，愣了一下。
他抽回手的动作不重，但干脆。
“我约了林骞他们打篮球。”
“但你这两天状态不好，”敖丙声音不大，眼里却装满了担心，“还是一起......”
“没事，”哪吒打断他，“我想活动一下。”
说完也不等敖丙回答，转身就走了。
敖丙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从前无论去哪儿，两人几乎都是一起的。甚至是只要敖丙的一句话，他从不拒绝。现在他开始主动去打球、刻意加练、晚自习结束总是最后一个回来。
他不知道哪吒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再也听不到那句熟悉的“我吃一口”，再也感受不到他拽住自己袖子的力道了。
哪吒没有和他吵架，没有做出明显的疏远举动，却处处在避开他的触碰和关心。更令人不安的是，哪吒的情绪看起来很平静，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所以不再挣扎。
敖丙想不明白，只好在晚自习结束后偷偷拦住周坤宇。
“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敖丙拦下时有些急迫，“哪吒……他最近很不对劲。”
周坤宇搓了搓鼻尖，“没吧？他不就是马上要高三了，压力大？我看他状态还行。”
敖丙不死心，又去找了林骞。
林骞盯了他几秒，没有回答，只说：“如果他不想说，就先别逼他。”
最后是厉烽，他平常嘴快，但那天只是愣愣挠头，笑得有点僵，“老大最近不是挺......挺正常吗？你别想太多。”
他们都知道点什么，却都在回避。
敖丙决定主动出击，他在放学时拦住正要离开的哪吒：“我们谈谈。”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哪吒微微皱眉，似乎想拒绝，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走到学校的那个小道上，他们常去的地方，哪吒忽然停下脚步，先开了口：“刚好，我也有点事想跟你说。”
敖丙心里咯噔一下，攥紧了手指：“你先说。”
哪吒没看他，低着头，眼神避开他的脸。像是思考要怎么组织语言，唇角绷着，神情一贯的淡漠。
“我想，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风吹过树梢，带起碎响，仿佛这句话也跟着在空气里一同破碎。
“你说什么？”敖丙没反应过来。
“就是字面意思，”哪吒抬起头，有些自嘲地笑了，“我们分手吧。”
那一刻，敖丙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他们从来没有大张旗鼓地向别人解释什么，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彼此的例外。
可如今，哪吒却如此平静地，将一切亲手打碎。
“为什么？”敖丙的声音有些发抖。
哪吒抬眼看他，眼底写着疲倦：“我想，我还是......比较习惯一个人。”
敖丙的眼眶猛地泛红，嘴唇张了张，一句话没说出来。
他下意识向前走近了一步。
“这太荒谬了，”敖丙忍不住提高声音，“你不能就这样，什么原因都不说就......”
“我没必要给你解释，”哪吒后退了半步，眼神透出疏离和反感，“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仅此而已。”
他明明不是没想过哪吒在逃避什么，他最近的沉默、冷淡、无声的退让，他都察觉了，可他不敢深想。
敖丙以为哪吒只是累了、怕了，只要再等等，就会好。他没想到哪吒是真的要把他推出去。
“我们不合适”、“我习惯一个人”......这些话像冰一样一寸一寸往心脏里扎，敖丙每回想一句，就像是重新被撕了一遍。他甚至不敢想哪吒说出这些话时到底用了多少力气。
哪吒从来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啊，可他现在竟然亲口放弃了他们。
敖丙低着头，手指死死扣着自己臂弯的衣料，胸口疼得像被人剜走了一块。他甚至不知道该恨哪吒，还是恨自己。
如果他再敏锐一点，是不是就能早点阻止这一切？
或者他更勇敢一点，也许哪吒就不会逼自己说出那种话……
“哪吒，”敖丙尝试着冷静下来，“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哪吒转过身，背对着他：“敖丙，有些事情，你一个人无法承担。放手吧，这对我们都好。”
敖丙几乎是在用本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手已经抬起来，却在半空中又慢慢落下，“哪吒，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了。”
哪吒没有说话。
“你说啊，”敖丙低声道，眼眶红了，“哪吒，你看着我说你不喜欢我了，我就走。”
哪吒闭了闭眼，心口剧烈翻涌。
他本能够说出口的。
他明明是可以说“我不喜欢你了”的，他甚至都在脑子里一遍遍排练了无数次。
可当他一想到敖丙那双干净而难过的眼睛，话却像刀子卡在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真的舍不得。
那是他从小就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他一次次在危险边缘都不愿放手的人。
他爱敖丙，胜过生命。
他爱得太久了，太深了，深到他甚至愿意亲手割断这份关系，只为了保住他未来的平安。
被爱困住的人，总是那个舍不得伤害对方的人。既然守不住，就只能先一步放手。
哪吒开口时语气锋利得像把刀，“敖丙，我们在一起也没多久，你别太放在心上。”
“可我放在心上了，”敖丙不愿相信，声音带上颤音，“你要是真的想走，至少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原因不重要了，不要再问了。”
哪吒回头看向敖丙，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点温度，像把门从里面无声地关上，不再留出任何缝隙。
他在关上一扇门，门里曾是温柔与信任，如今只剩下冷漠与隔阂。
敖丙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一度为他赴汤蹈火的少年，转身离去。
他从未见过哪吒用这种眼神看他——那么冷漠，那么坚决，像在厌恶一段毫无意义的关系。
可他们不是毫无意义的啊。
哪吒曾一次次捧着他的脸，说“我不会走”，一次次在夜里拉着他的手，说“有你在就很好”。
现在呢？
现在哪吒连解释都不想给了。
敖丙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觉得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涩得厉害。
哪吒的背影决绝又沉默，黄昏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天色尽头。
哪吒走远了，连背影都没有回头。
他没想过，有一天哪吒会离开他，连个解释都不愿意说。
只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得让他几乎认不出来。当初是他自己一点点靠近了这个满身刺的少年，用尽所有力气去靠近过他，捧着他，从黑暗里带他出来。
可到头来，只有他被留在了原地，毫无预兆，也没有解释，就被判了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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