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的日子，仿佛回到了两人还未熟络的样子。
哪吒不再像以前那样早早等在校门口，也不再给他发消息。
敖丙一开始等着，以为是哪吒的一时冲动，可很快他意识到，这一次，哪吒的决绝。
他还是会主动靠近他，找他说话。
“这题你做出来了吗？”
哪吒头也不抬，语气平平：“做了。”
“我看你笔记上好像有点问题，我可以——”
“不用，我懂。”哪吒把笔转了一圈，继续低头写题，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那股疏离感如同一道看不见的墙，悄悄地竖起，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隔开。墙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已经悄然扩大成了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
他把头转了回去，可余光却总是忍不住瞥向旁边。哪吒低着头，像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他的存在。
而就是在这样的靠近与试图修复中，敖丙开始察觉到些许异常。
有一次他刚从阅览室回来，看见哪吒伏在桌边，额头抵着臂弯，肩膀微微颤抖。他以为是哪吒困了，累了，就轻轻走过去，像从前那样拍了拍他的肩。
哪吒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抬头，眼神里浮现一丝惊慌未散，脸色苍白，额角冷汗斑斑，整个人像是从噩梦中挣扎回来，却没能真正醒透。
“你还好吗？”敖丙动作几乎是本能，抽出纸巾想帮他擦汗。
哪吒却轻轻推开他，摇了摇头，最后只是低声说了句：“没睡好，头有点晕。”
敖丙想拉他去医务室，哪吒却死死按着桌子不肯动。那一刻敖丙隐约觉得哪吒并不是单纯地不舒服，那种钻心的痛楚表情可以隐瞒，但微动作不行。
哪吒会因为疼痛而嘴唇发白，拇指指腹按压着虎口处，一下一下的，借这个位置的疼痛转移注意力。
那一瞬间，敖丙忽然察觉——他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人正在经历怎样的挣扎。
而巧得让人心惊的是，几乎每次哪吒出现这种状态时，林骞他们总会“恰巧”从窗户的另一头经过。
“呦，老大，”厉烽笑得漫不经心，“我们刚想找你。”
哪吒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已经恢复了几分。他只对敖丙点了点头，便随着他们离开。
敖丙站在原地，看着四人走远的背影，心里那点隐隐的不安终于压不住了。
他跟过去了。
他躲在拐角，看见他们进了教学楼后面一间不起眼的杂物间，待了大概十分钟后才出来。哪吒出来时神色松缓了不少，步伐也稳定了。
那天放学，他特意潜进那间杂物间，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但因为空间密闭，他能感觉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还未来得及消散的味道——是灵力波动的痕迹。
他顺着墙角再一次检查了一遍，终于，他在角落中发现了零碎的焚化后的灰烬。
他认不出那些残留的术式，也看不懂灰烬中碎裂的符纸，但那一瞬，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隐约猜到，哪吒最近的反常是因为藏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
而他离这个秘密，越来越近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更留意哪吒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一次放学途中，他们走在回家相同的路上。哪吒依旧是快步在前，敖丙落在后面几米远。走到一条路口的分岔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波动，像是空气被扯裂的声音。
敖丙眼神一变，来到了哪吒身旁，后者却不动声色地把他挡在身后。
“你先回去。”哪吒没有回头，但敖丙知道哪吒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他们是冲我来的吧？”
“不是，是冲我来的。”
敖丙不动，他的直觉告诉他前方有危险，可比危险更让他不安的是哪吒身上散发的距离感。
“那我更不能走。”敖丙几乎是下意识要站到他面前，却被哪吒拽住了手腕。
“敖丙，”哪吒回头看着他，眼神泛红，像是濒临崩溃边缘，“听话，走。”
敖丙怔住了，他可以顶着哪吒的怒火不退一步，却无法拒绝他这句近乎乞求的话语。
他退了一步。
但他没真的离开。
他绕过另一条小路，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停在不远处的一堵围墙后，心里没来由地发紧。
巷子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声厉叫。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从巷子里窜出，姿势怪诞，浑身裹着淡紫色的雾气，双目赤红，看不清本体，那些雾气贴着地面游动，像蛇群般灵活矫健。
哪吒才刚踏进去一点，脚踝上的布料立刻被腐蚀出一个洞。
雾气有毒。
敖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哪吒站在那，身形矫健地往后一跃，躲过了那只怪物下一秒吐出的黑紫色液体，那液体在水泥地上“滋滋”作响。
他一手掐诀，嘴里飞快地念着什么，眼里没有半点退意，甚至带着点被激起来的躁意，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迟滞——哪吒的指尖在颤，眉头拧起。
下一秒，一团烈焰陡然以哪吒为中心炸开。
几息之后，火焰旋转着冲天而起，一道身影落在哪吒身边。
“来晚了。“
厉烽落在了他身边，此刻的他不是敖丙印象中那个跳脱爱闹的少年，那张清秀稚嫩的脸罕见地紧绷着，整个人像一支上弦的箭。
哪吒没有应声，只把右手递过去。
厉烽深吸一口气，身形瞬间化作火光，自指尖燃起，如一阵流焰，一直蜿蜒至手臂，最终凝聚成一柄通体赤红的火尖枪，落入哪吒掌中。
火光翻卷，哪吒踏前一步，枪尖刺破空气直击妖影。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第一击便是致命之势。
火尖枪带着刺眼的焰浪横扫敌方，雾气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妖怪的半张脸。
没有五官，光滑得像是块白瓷，只有额头中间开了个竖着的眼睛，正咕噜着转着，幽幽地盯着哪吒。
紫雾翻涌，雾气再一次蒙上了脸。
下一秒，它猛地向哪吒扑来，动作朦胧得让人看不清。哪吒神经紧绷，通过空气的流动声判断对方的位置。
他脚尖一点，不敢让这东西靠近过多。火尖枪在手，他回身就是一刺，火光卷着炽热的气息冲破浓雾。
怪物却异常灵巧，躲避之余猛地甩出一道细如蛛丝，硬如钢线的雾线，缠上哪吒的手腕。哪吒眉头一皱，左掌翻出烈焰，瞬间将雾丝烧断，但手腕处还是留下一圈黏腻的印痕，微微发黑。
火焰自脚底蔓延升起，热浪逼得怪物退后半步，趁他踉跄之际，哪吒蹬脚闪到对方身后，手中长枪带着火光贯穿浓雾，直刺心口。
“给我滚！”
他咬着牙，火焰燃烧了怪物的整个身子，那诡异的面容瞬间扭曲，乌黑的瞳孔一瞬间涣散，雾气疯狂翻涌，像失控一样四散开来。
怪物嘶吼着挣扎，最终整具身体在火焰中被灼成虚影，化作一团淡淡的紫气，缓缓飘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哪吒落地，身形微晃，单手撑着火尖枪喘息。
躲在拐角的敖丙松了一口气。
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哪吒独自一人面对妖物，招式沉稳，神色冷静，除了脸色苍白得过分，看上去毫无异样，那股悄然绷紧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他没走过去，只是转身离开，动作悄无声息。
——哪吒看上去没事。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般“没事”，不过是他咬着牙撑出来的假象。
第二天一早，敖丙走进教室时，楼道里还是安安静静的，风从廊道穿过，挤进教室，把堆在书桌上的试卷边角吹得一翘一翘的。
他早早赶来，是想在哪吒到之前，把昨晚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担忧与话语悄悄藏进一句简单的“早啊”里。
可当他推开门，教室里已经有人了。
哪吒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肘搁在桌面，头微微低着，正拿着一支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听见动静，抬起眼，扫了敖丙一眼，又低下头，像是根本没看见。
敖丙愣了两秒，轻轻走过去，把自己的水杯放在他桌角，语气尽量自然：“你又忘带水杯吧？润润嗓子。”
哪吒没有看水杯，只是“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随后依旧一动不动。
他的手依旧搭在桌沿，指节轻敲两下，又慢慢收回去。整个动作不着痕迹，却清楚地划出一道不让人越过的界限。
那水杯就搁在那里，没被拿起，也没被推回去。不拒绝，也不接受。
沉默蔓延了好一会儿。
哪吒忽然开口，语气状似随意：“昨天......你为什么没走？”
敖丙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原来哪吒知道，知道他没有走远，知道他藏在那条街的拐角，见证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冲突。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指责他一句。
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然后轻声回答：“你知道我不可能真的离开。”
哪吒这才慢慢侧过头来，眼神有点复杂：“你是不是傻。”
那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怪，可话音落下时，他没再看敖丙，只是盯着面前的作业本，心里压着一股说不清的涩意。
敖丙没有反驳，只是垂下眼睫，轻轻一笑：“我怕你有事。”
这个答案哪吒并不意外，他了解敖丙的性子，没再多说，只道：“嗯。”
“我没事。”
敖丙看着哪吒肩膀线条紧绷，他忍不住想伸手抱住那疲惫的少年，却又在手伸出去的半路停住了。
哪吒感觉到了那份犹豫，但他没有转头。
随着早自习的来临，陆陆续续的学生开始走进教室，接着更多的声音渐渐汇聚，教室慢慢从沉寂中苏醒过来。
阳光从窗外倾进来，照亮每一个人慵懒的早晨。
两个并肩坐着的少年，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模样。
一切如旧，又一切都在悄悄改变。
哪吒知道，昨晚那个身影，是他坚持分手之后，仍站在黑夜里的唯一光亮。
明亮、倔强、不肯离开。
可他不能靠近他。
他怕自己不是在保护他，而是在拉他下坠。
敖丙也知道哪吒在推他走，并且每一步都走得不情不愿。
而他，也退不动。
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静默，不说话、不争吵、不接触，却满身牵念。他们用沉默拥抱彼此，却在克制里爱得满目疮痍。
就像两条明知会交错的轨迹，在注定分岔前的片刻，把所有情绪藏进了最克制的沉默里。
谁都没有越线，可谁也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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