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那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哪吒便拎着包到敖丙家门口，喊人出发。
“敖丙——快点，别让你儿子等急了！”他朝屋里大喊一声，把正在收拾东西的敖丙吓得动作一顿。
不出所料，等到敖丙推门而出时，表情已经带着三分无奈：“他不是你儿子吗？前几天还把他挂在背上到处逛。”
敖丙穿着简单的t恤和卡其色长裤，整个人休闲到像是去度假。眼睛瞥到站在一旁乖巧安静的阿嵬，不由地抿嘴一笑：“今天这么乖？”
“你别小看这只麻烦精，”哪吒把阿嵬往前一推，“喏，交给你了。”
敖丙先带他们进屋，等阿嵬津津有味地啃着敖丙准备的热豆浆油条时，哪吒才找了个空挡靠近敖丙，低声问他：“你大哥呢？”
“临时有事，只能我们自己打车去高铁站了。”
哪吒一边看着阿嵬，一边自顾自地拿起面前的蜜饯：“那你二哥怎么说？”
敖丙从冰箱拿出一瓶饮料递给哪吒，并在他身边坐下：“他说这孩子的状况可能有点特殊。正常来说，记忆缺失应该是片段式的，但阿嵬表现得像是有某种牵引力。”
哪吒抿了一口冰可乐：“牵引力？”
“二哥怀疑，他可能无意识地在回应某种召唤，”敖丙眼底多了一丝担忧，“他建议我们尽快带阿嵬回去，阿嵬大概属于夔纹族，和山神一脉渊源很深，过去常居极南的古山系，那些地方......”
他话音微顿，低声补了一句：“离‘天道的目光’很远。”
这话说的有些隐晦，但双方都知道其中的意思，避开了某些规则、处于混沌地带：“听起来像是要进禁区。”
“差不多，而且他还提醒我，”敖丙看向哪吒，“夔纹族的体质，天生容易被寄宿。”
哪吒动作微顿，虽没说话，却思绪万千，他想到了某个令他深陷困境的罪魁祸首，这一世，他还没动作。
沙发前方，阿嵬坐在小圆凳上，小心翼翼地将几颗敖丙给的彩色糖果排成一排，认真极了，像是在搭建只属于小孩子的、天真无邪的小仪式。
哪吒率先一步起身，对着阿嵬喊道：“小祖宗，收拾东西，咱们出门了！”
阿嵬“哦！”的一声跳起来，抱着那个熟悉的旧布包小跑冲过来，在哪吒面前站定。
哪吒一手托着他，一手从敖丙手里接过外套，笑着说：“走吧，去给我们这小祖宗找家。”
打车很顺利，车窗外是清晨城市微潮的雾色。哪吒倚着车窗小睡，敖丙一手托着阿嵬的脑袋不让他磕到车门，一手拿出手机确认路线。
“哥哥你也困吗？”阿嵬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他。
“嗯，不过你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敖丙低声回他，声音柔得像春天河岸边的暖风，带着些许安抚。
哪吒睁开一只眼，含糊嘟哝一句：“也陪我。”
敖丙微微一笑，回握住哪吒的手。
到了高铁站，三人顺利登车，坐在靠窗的三人座里。阿嵬坐在里边的位置，整个人几乎贴着车窗，两眼放光地看着飞速倒退的风景，看着远处的高楼林立逐渐变成山川湖泊，时不时回头询问坐在中间的敖丙一些他无法理解的问题。
最外侧留给了哪吒，他安静地倚着座位，看似正闭目养神的他，实则竖着耳朵听着敖丙与孩子的对话，温馨得让他有些恍惚。
他忍了忍，还是没管住心头那点小狡黠，指尖悄悄探过去，蹭了蹭敖丙的手背。
敖丙低头瞥了他一眼，哪吒的呼吸轻微而均匀，连肩膀起伏的频率都非常自然，如果忽略他那眼睑心虚地动了动的话。
又在装睡。
敖丙心下了然，但也没打算拆穿他。只是调整下坐姿，让哪吒的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肩上，同时悄然把手往下挪了些，顺势与哪吒交叉扣住，在他指节上轻柔地摩挲，脸还是朝向阿嵬，细心温柔地满足他的好奇心。
哪吒没睁眼，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翘起来。
他们沉默地靠着彼此，一切情动潜藏于暗地的波涛汹涌。无言的气息弥漫四周，被那些摸不着看不见的情绪填满。此时他们藏在胸腔里的心跳频率，已快要溢出体外。
靠窗的阿嵬又一次突然回头，小声问：“敖丙哥哥，这里的山好像台阶呀。”
敖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蜿蜒曲折的田埂层层叠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宛若一幅被晕染开的水墨画，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嗯，这个是梯田，为了让粮草长得更茂盛。”敖丙笑着解释。
阿嵬恍然大悟地两眼放光，双手扒在窗沿上，感叹道：“好漂亮啊！好想踩着往上走！”
哪吒轻轻笑了一声，却没睁眼。
他头歪着靠在敖丙肩上，指尖悄悄地收紧了些，不经意间地轻轻挠着敖丙的手心。敖丙没有看他，但那眼神温柔地要化开了，没说什么，只任由哪吒的指尖轻蹭，自己则继续不动声色地描摹着他的指节轮廓。
列车疾驰，窗外大片的田地、绿树与偶尔飞起的水鸟在眼前掠过。
阿嵬贴着玻璃看，时不时发出几声感叹；哪吒装着睡，实则每一个动作都在接收敖丙的回应；敖丙在这静默又亲昵的氛围里，安静地守着他的小怪物和一个小麻烦。
哪吒闭着眼想，他本是个不擅长停下来的人，但现在愿意为某人慢下来。
时间就在这粉泡泡的氛围中流逝，高铁稳稳停靠在站台，三人提着不多的行李，走出站口，扑面而来的潮湿热气混着广播声与人群的喧嚷。
“好像快下雨了，”哪吒仰头望天，阴云密布，阳光被乌云遮挡住，天空显得异常沉闷，像濡湿的棉絮团团挂着，“这也太南方了。”
哪吒接过阿嵬的包，顺手拉住敖丙的手腕，“先找落脚的地方。”
敖丙没挣开，顺势靠过去些，身后阿嵬一边走一边转头打量四周，小嘴嘀嘀咕咕，“这边的空气好不舒服......哥哥，我们今晚是住在那种带院子的屋子吗？”
哪吒正翻阅着手机上合适的酒店，因为不知道进山的具体位置，因此他们并没有提前预定房间。
“等下问问有没有空房，”哪吒回头弧度有些大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别吵。”
“......我没吵。”阿嵬小声反驳，却还是安静地呆在俩人身边，那圆溜溜的眼睛朝四周看去。
他们找了家小镇上的民宿，门口挂着带着木质香的营业牌子，院子的两把藤编椅上还躺着一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猫。
前台是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生，头发扎得整整齐齐。她在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正低头写着什么，听到门铃声才慢悠悠地抬起头。
“欢迎，”举止热情洋溢，笑意浮在脸上，让人忍不住跟着翘起嘴角。
简单沟通之后，女生把房间钥匙递给敖丙。
“这几天在举办庆典，有带小孩的话，要看好噢。”她提醒了一句。
敖丙点头道谢，牵起阿嵬走进楼道内。
-
房间门刷开，迎面最先看到的，是敞开的窗户外那舒适安逸的景色，房间里的墙面是浅黄色的。
哪吒打开冷气，第一时间扑到床上，打滚一样滚了两圈，头埋进枕头里：“舒服了……”
敖丙将行李简单收拾出来，坐在哪吒的身边：“那另一张床就了留给阿嵬。”
“我要和敖丙哥哥睡。”阿嵬已经脱下那个大布包，小脸认真得很，奶声奶气地宣布。
哪吒闻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乱说什么呢？敖丙得和我睡。”
“可他身上很舒服，”阿嵬一脸理直气壮，“你说过，抱着敖丙哥哥睡得很香。”
哪吒被他顶得一时语塞，正准备反驳，敖丙已经先开口了：“你睡我的床也可以，但是就得听我打呼噜，还会被我抢被子哦。”
阿嵬迟疑了。
敖丙又温柔地补了一句：“而且你不是说自己长大了，要像大人一样一个人睡觉吗？”
阿嵬的小脸皱成一团，在哪吒的“抱着敖丙好睡”以及敖丙本人的证词之间纠结片刻，最后用力地点点头，信誓旦旦地拍了拍另一张床，“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睡！”
哪吒这才满意，靠在敖丙肩头低声调侃：“你哄孩子还真有一套。”
“还好，你想学吗？”敖丙笑着脱了外套挂好，“说不定以后有用。”
哪吒一愣，反应过来敖丙的言下之意，脸颊一红：“谁要你操心这种。”
饭点已过，他们干脆叫了份外卖，三人窝在床上看菜单，阿嵬兴奋地指着奶茶和炸鸡，哪吒嫌他嘴馋又嘴上不饶人，却还是加了单。
吃饱喝足后，阿嵬窝在小床上抱着多出来的枕头准备入睡前，敖丙在床边问他：“阿嵬，明天我们打算去你的家看看，你记得大概的位置吗？”
阿嵬想了想，小手在空气中比划，“有山，很多很多山，然后有水，水里有......嗯，有亮亮的虫子。晚上还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可好看啦......”
哪吒打断阿嵬的描述：“说了等于没说，小祖宗，你这不就是乡下嘛。”
“就是那种地方啊，”阿嵬抱着枕头，笑得满足，“我妈妈头发长长的，我还记得她抱着我唱歌。”
哪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敖丙却轻声道：“那我们就去找。”
夜深后，灯光熄灭，房间渐渐安静下来。
哪吒窝在被窝里不老实地拱了拱，脑袋蹭上敖丙的肩膀，一只手搭上敖丙的腰处，“明天还要早起，别太晚睡。”
“嗯。”
“刚才那奶茶，我喝了一口觉得有点甜。”
“你还是喝了。”
哪吒低笑一声，不再说话，手在被窝里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循着身形寻找敖丙的掌心，十指悄然交握。
窗外风声轻响，远处偶尔传来犬吠，月光沉沉地落在纱窗上。
此时，靠窗的那张床上，阿嵬蜷在被子里，呼吸平稳，还时不时吧唧着嘴，咕哝着“奶茶”和“鸡腿”。
可下一瞬，他眉心仿若有一道浅浅的雾气浮现，随即又迅速隐没在肌肤之下。
他翻了个身，继续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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