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哪吒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胸膛像被人用钝器重锤了一记，剧烈地喘息着，额角处渗着细密的汗，衣服早已湿透。
他能感到体内那团魔气又开始躁动了，甚至比前几日更令人不适，每一次呼吸像是要撕碎他骨肉间脆弱的经脉。
他低头看着手掌微微发抖，掌心竟浮现着几点黑色火星，那火星在空中飘散，带着一股腥甜腐朽的腌臢气息。
“该死。”哪吒低声咒骂，咬紧牙关沉思着。
他太清楚了，经历数次绝望的轮回后早已学会分辨，这是不是普通的灵力失衡，是入魔的前兆。
这一世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难不成会再一次折陨在他手中？
屋外，风声骤起，叶影晃动，怕吵到枕边人，忍着自丹田发出的痛楚小心下床，扶着桌角试图稳住身体，他抬头，窗外那轮月亮不知何时已染上猩红，照得他眼睛生疼。
几乎没有多想，哪吒夺门而出。
呼啸的风中，他脚步凌乱，体内的魔气像是被什么倒灌，难以抑制，村口灵泉方向的波动更像是枚钉子，靠得越近，刺得越深。
与此同时，房间内。
敖丙被动静惊醒，太阳穴痛得一跳一跳的，还未从刚刚的噩梦中缓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触身旁人的被角，却扑了个空。
空荡荡的，哪吒不见了。
他猛地坐起身，眸色沉了下来，很快察觉到另一件更令人心惊的事——阿嵬的床铺也空无一人。
他凑近探了探被窝，温度尚在，看来离开的时间没有太久，内心的困惑没有持续多久，空气中残留的魔气和另一股未知的气息让他回过神来。
“阿嵬......”敖丙喃喃，心底的某种猜测开始拼凑成形。他握紧胸口那枚玉坠，察觉到它竟然在微微发烫，光泽比以往要强。
敖丙几乎没有犹豫，抬脚就朝着哪吒那狂乱波动的方向冲去。
灵泉边，男孩的背影瘦削而直立，衣角随狂风乱晃。
阿嵬站在泉水旁，低着头，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他抬起眼，那双瞳孔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澄澈。那是一种诡异灰白，像泡在水中的尸蜡，冰冷、浑浊，毫无焦距地直视着泉眼深处。
他嘴唇轻启，声音沙哑到不似几个时辰前的稚嫩：
“马上了......月圆了，鬼门开。”
泉水剧烈翻涌，水中隐隐传出模糊不清的锁链声，一缕缕黑影在水底拖曳摩擦、徘徊不散，如溺死者残留的执念，正在挣脱枷锁想要逃出来。
下一秒，阿嵬有了动作，他缓缓靠近水面，动作机械，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意，双手微微张开伸向前方，指尖带起水波，顺势环上他的掌心，向他体内灌入。
“住手——！”
火光如彗星破空而至，哪吒冲向泉水边，却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强行阻隔，狠狠地被震退数步，跪倒在地。
但阿嵬没有停步。
哪吒浑身颤抖，整个人狼狈而癫狂，浑身肌肤已经浮现出淡淡的黑色纹路，尤其是左臂，几乎被魔纹覆盖。
他痛苦地发出一声闷哼，额头青筋暴起，双眼一红一黑，死死盯着阿嵬的身影。
“该死……！”
他想站起来，可腿却如灌了铅般沉重，死死地钉在地上。
哪吒感受到了这片空间的另一个熟悉得令他恶心的气息，那无数次将他拖拽至深渊的罪魁祸首。
而阿嵬，依旧站在泉边，如同被线操控的木偶。
他缓缓的转过头，看向哪吒。
带着渗人的笑意，右边的半张脸有些扭曲地将皮肤扯出非人的容貌。
“你来晚了。”
饕餮，他回来了。
那一刻，哪吒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血色的月亮、饕餮裂开的巨口、无数次最爱的人惨死在自己眼前……
失败。
失败。
失败。
哪吒的身体开始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能感受到自己正一点点失控。
宿命之轮，又一次无情地开始碾压他的抵抗。
黑色的火焰缠绕在他四肢，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的烈焰纹路也变成墨色，体内的魔气轰然溃散，取而代之的是宛如从炼狱涌上的戾气。
“饕餮——”哪吒猛地扑向阿嵬，理智被仇恨吞没——于他而言，至少在这一刻，他要先毁掉这个与饕餮有一丝关系的小妖！
“我不能让他死，我不能让他再死一次......”
他低声呢喃，眼神空洞只剩下死寂和疯狂。
哪怕是灰飞烟灭，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一道冰晶从哪吒的右边突然窜出，哪吒的动作被迫停下。
敖丙一个箭步将他护在身后，掌心的灵珠之力汇聚成一道巨浪，狠狠拍在哪吒的肩头，却像滴入无底深渊，瞬间被吞噬，没有反应。
“别过来——！”哪吒怒吼一声，反手就是一道火刃，携着魔气劈向敖丙。
敖丙没有躲，他咬着牙，强行用灵力撑开一道屏障。魔气扑面而来，灵力反震下的臂膀发麻，但他没有后退，哪怕一步。
哪吒的火刃仿佛砍进水里，敖丙的灵珠之力成了一道湍急的巨浪。可当它撞上哪吒的肩头时，却像石沉大海，瞬间被黑暗吞没，没有半点波澜。
“别过来——！！”
哪吒再度咆哮，做最后的挣扎。
但敖丙还是一步一步在逼近。他的呼吸凌乱，手臂在发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可他眼底没有退缩。
因为他看见了，哪吒那双眼里还残着一丝清明，带着一点一点、还没被黑暗彻底吞掉的碎光。
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的一根稻草，也是敖丙此刻拼命抓住的唯一希冀。
“哪吒，是我——我是敖丙！”顶着周遭的狂风和魔气，敖丙眼神毫不躲避，“你不是魔，我们还没输！”
哪吒痛苦地抱住脑袋，指甲将头皮抓出血痕，敖丙靠近的动作与前几世死去的模样重合，现实与幻境的交叠，一次次的血流成河，他发疯般嘶吼着，声音嘶哑到几乎撕裂喉咙：
“我救不了你——我又要失去你了！！”
“哪吒！”此刻的敖丙也有些许狼狈，来到哪吒身边的那一刻，他抚上对方的手腕，却只感受到那炙热吓人的脉搏。
哪吒的视线一晃，看清了他。
愣了一瞬，终于找到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光，死死攥住敖丙的衣角，像是在卑微地求救，敖丙眼底发酸，用力地回握，灵力一刻不停地进入哪吒的体内。
同时，他也注意到，阿嵬那边情况并不明朗，泉眼中心已经开始泛起红光，一只眼睛正从水底睁开，注视众人。
敖丙咬牙，从怀中拿出早前敖摩揭交给他的玉坠，掌心划开，鲜血瞬间浸透玉面。玉坠剧烈颤抖，随后释放出一道微弱的金光，在敖丙和哪吒之间织出一层浅浅的屏障，但足够让哪吒神志恢复一丝。
他立刻动用所有筋脉的灵力，有条不紊地输送到哪吒体内，哪吒的下唇已经咬出了血，灌入的灵气正与魔气相互充斥，疼得他浑身颤抖，但还是努力扯出一抹安心的笑，低哑地唤了一声：“敖丙......”
敖丙心头一紧，深深吻上哪吒的发根，腾出另一只手，对着阿嵬猛然一挥。
水气翻卷，他将泉水中央的灵力引动，形成一道绞力，瞬间缠住阿嵬的脚踝。下一刻，他字字铿锵，厉声喝道：
“醒来，阿嵬！你不是这样的！”
这一声呼唤像是刺入了阿嵬的意识深处。
阿嵬的身形猛地一顿，漂浮在周身的灵泉瞬间落在地上，他眉头紧皱，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在和体内某种力量抗衡。
脸上那骇人的半张脸痛苦地叫嚣着，身上散发着黑气，在他背后试图凝聚成实体。
敖丙目光一冷，轻轻地将哪吒身子放平，趁阿嵬意志混乱时飞身而上，猛地一掌拍在阿嵬后颈。
这一掌带着细密的灵力，是他父亲教给他的压制法术，不属于封印之术，却可暂缓神魂失衡。
这类法术一不小心就会造成神魂丢失，因此对于性格缜密且灵力充盈的敖丙来说正好合适。
阿嵬整个人僵住，瞳孔骤然收缩，随即软倒在地，昏了过去。
那一瞬，泉眼中浮现的红光微微一顿，便缓缓褪去。
敖丙站在泉边，大口喘息，额角满是冷汗，在确保阿嵬呼吸平稳后，又回去查看哪吒的情况，他身上的魔焰尚未完全熄灭，却明显弱了一截。
哪吒喘得厉害，胸腔像被火灼过，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感受这具皮囊，被焚烧、被撕裂，又被强行缝合起来。
眼角有些湿润。
他不知道是汗，是血，还是泪。
“敖丙......”哪吒的嗓音哑到几乎听不见，“我们......是不是成功了。”
敖丙跪坐在他身旁，神色复杂，眼底仍残留着惊惧。
敖丙低头吻了吻他的额角，语气坚定，“这一次，我们成功了。”
话是这么说，但俩人清楚，这一切或许只是开始，他轻轻将哪吒的头抱进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哪吒没有挣扎，只是紧贴着敖丙的胸膛，能清晰听见那颗心跳——沉稳、强韧，每一次震响，都像过往无数次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的救命索。
夜风又起。
远处的泉水恢复平静，如镜面一般倒映着高悬的圆月，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哪吒仰头看着那月亮，声音低低的，像在自言自语：“敖丙，那一天还是会来的。如果我撑不到最后，你......”
他没有说完，敖丙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只是个轻柔的吻，不带**，是一个人在漫长夜色里试图给另一个人的证明：他还在，他没走，他会一直陪他到最后一刻。
哪吒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月光被云层遮住，夜色彻底沉了下来。
远处传来村民的狗吠声，有人似乎在点灯，脚步声从林间远远靠近。
哪吒擦了擦眼角，靠着敖丙坐起身，声音哑得不像他：“走吧，回去之前……我们得弄清楚这泉眼、这村庄，还有——阿嵬到底是谁。”
他缓缓转头，看向仍昏迷在泉眼边的阿嵬。
那少年脸色苍白，气息平稳，但眼底，隐隐仍残留着未散去的阴翳。
身旁泉眼处的封印结界上，裂纹仍在隐隐泛着光，似乎在告诉他们，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天边，那轮专属于哪吒眼中的血月，仍高悬未落，红的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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