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活动基本是看书,部长推荐的事日本名作家的大部头书籍,但我对此兴致寥寥看完了事。高一,在朋友和前辈的鼓励下,我也开始尝试写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写作是一件需要花费全部心力进行的东西,过去的一切所见所闻都会成为写作素材。那些记忆里模糊的水渍也被撒上水滴,清晰润湿。
今日我选择的书籍极富青春色彩,名字和房间大小有关,真是精妙的设计。烟花落下瞬间的形状是什么,垂落的麦穗,彗星的慧尾,还是记忆中人为创造的来自心爱之人的飘动发丝?我记不清细节,只记得小说里主角的感情细腻迷人,富有夏季色彩——用“短暂浓烈”形容更为妥当。
我正要集中精力看书,面前多了几根手指,正正好指在“所谓命运是时刻都在改变的东西”一行字上。我看过去,指尖轻点书页。扭头,朋友朝我做口型,我勉强猜测她的意思,赌气般把目光投向书本,三行都读不进去,又看回她。这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拉着我出来说小话。就是女生之间最常见的问询,有情况吗,觉得他怎么样,为什么拒绝他?回应在我看来滴水不漏,她却露出那种洞悉一切的神情,似乎要透过我的脸看向我身体里的角角落落。和之前的某人很像,总有刨根问底的气质。
我只好保持微笑,零碎地找借口。说一个,她便了然地点头,嘴角的笑越来越大,等我终于用一二三四号将答卷填完,判卷老师却大大咧咧打了零分。
“你都没想过是因为不喜欢他呢。”
“没有人会真的不喜欢及川啊。他很好,大家的特点个性习惯都记得很牢,长相帅气性格还开朗,很受女生欢迎什么的。”
“虽然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但确实。我前两天还看到有学妹和他表白呢。”
“就是说啊。”
她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窗外,突兀转折:“感觉及川有点可怜。”
“嗯?”
“你想,因为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很熟悉,所以拒绝了自己。这个理由很逊吧?”
“这样吗?所以说我很为难啊……”我轻抚超出手指部分的指甲,“我们关系大概算不错吧。”
朋友的表情不可置信。她叽里咕噜说及川彻虽然看上去和谁关系都很好,实际上和他交心的朋友并不多,除了我就是岩泉一;恋爱方面,虽然一直有他被告白和谁交往的传闻,但没看到他和除我以外的女生走得很近。
学校里不存在密不透风的墙,所有消息都会经过口口相传来到情报中枢——一般是厕所或者接水处,但不能肯定真假。我不喜欢打听,只是有时候事件总是一股脑撞上来。昨天撞见隔壁棒球部有人打架,今天邂逅吹奏部退社风波,明天又是晚八点档情感话题。就算这样,她也说没听到吗?
“你这么说的话,我会更愧疚的。”
“又在敷衍我哦!”
朋友人很好,并没生气,硬要说的话,情绪更偏向“幸灾乐祸”。她揉乱我的刘海,面有期待看着我皱眉头。
“你会在这件事情上栽跟头的。不过,也算好事一件。”
“说什么啊你。”
我无法忘记她最后看向我的眼神,和她口中吐露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所谓命运是时刻都在改变的东西啊。”
她口中的命运我实在搞不清。能涵盖进去的抽象词汇太多,无论用数值计量或是感性分析,都逃不开一个人的名字。我们三个人一起长大,岩泉一更拥有包容心,虽然对及川彻来说这颗包容心显得较为窄小,但对我,他总是非常宽容。我当时和及川彻一样喊他妈妈,他给了对方一拳,还说不要把人家带坏。及川彻却不一样。小时候我甚至有些害怕他,害怕被他看得透彻。他姐姐接他放学,我站在门口等父母,他会可以跑过来和我介绍姐姐的身份,然后让她给我一颗糖果。
我不喜欢及川彻。他努力,积极,认定目标就死脑筋,撞墙也不回头。排球不是一项靠个人能力就能取胜的运动,我也不喜欢。团结、体育社团、全国大赛之类的字眼太过耀眼,我喜爱的书籍里不会出现类似内容,我自己和它们更是搭不上边,顶天了帮助撰写校内赛事加油稿。这种前提下,拥有类似品质的发小就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了。
看到他,想起过去某时某刻阴暗难以提及的想法,又疲惫地把头埋到手臂间的港湾里。我想我确实应该假装目盲,以便躲开耀眼的太阳。
然而小学却罕见地出现了日全食的景观,我们聚集在公园,三个人傻愣愣将目光投以水池。我们只有一副墨镜,约好了以及川彻、岩泉一、我的顺序观看。阳光陷落地球的阴影,又缓慢坚定地突破,这时候正好轮到我。墨镜过滤后,我眼中的太阳凹陷,一瞬极为烈日。
我眯起眼睛,不清楚面前绚烂的白究竟是旁人的注视还是那轮罕见的太阳。再一晃神,真变成及川彻偷笑的眼。他戳戳我的肩膀,捂住嘴,肩膀耸动,语调上扬。
及川彻喊我起床。看来我睡过了一整节数学课,大概是昨晚熬夜熬过头的缘故。好不容易从童年梦魇逃脱,我摇晃脑袋。他又给我抛出难题。
“今年,要和我一起去看烟火大会吗?”
我应该怎么回答。拒绝还是答应,用什么样的语言更具说服力,要说什么才算一切照旧,我的大脑疯狂蹬着脚踏车,脑干气喘吁吁大喊大叫:再不回答就要落于下风啦!
“岩泉一呢?”
“他被低年级的女孩子邀请了,再和我们一起不好吧?”
难道我们两个人去就完全没问题了吗?明明一样是两个人,甚至一样是一男一女的配置。但今年朋友们没有邀请我出门。要像以往待在家里吗,看书,一个人吃饭,等烟花爆炸关闭手机上床睡觉。会不会太寂寞了?犹豫本身大概算答案的间接证明。
“好。我们一起去。”
就这样,今年仙台的烟火大会我的搭档是及川彻。
出门时他已在门口等待,穿着时尚。见面起飞略微尴尬,不知道聊什么的感觉让人窒息。我又不好表现,只得握紧堪称狭窄的提包,指尖努力挤进手工收紧的绳索间隙,慢吞吞走在他后面。过十分钟才慢慢品出一丝不对。一般来说,文学作品里关于阴暗森林、无人小道的描写,串联的应该是警笛声和刑事案件,作者可能是乙一。现实里遇到这种景象,我害怕也在所难免。
“及川前辈,我们去哪里?”
“呜哇,这么乖巧还真是少见——”
“垃圾及川,去哪?”
他被骂倒是老实了,后退一步牵住我的手,靠到耳边才肯发声,还说秘密一样压得非常非常低:“跟我来。”
我们踩上略显枯萎的草道,小跑着在堪称原始的森林中穿梭。我不喜欢四处闲逛,这种地方自然未曾来过,只能相信及川彻不会带我去更加危险的地方。直到他伸手拨开面前的树枝,灯光摇晃泄露分毫,进而跳跃旋转于我的眼睫,我才发现,我们已经在庆典上了。小径尽头,霓虹璀璨。他催促我快些走。
但走得快了又怎么样呢?卖金鱼的摊位上挤满了人,我懒得进去选择买刨冰,及川彻一脸不甘心地跑去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摊位买了章鱼小丸子,愤怒地咀嚼,不出所料被烫到。
我垂眸看他,将刨冰碗贴着他脸颊,坏心眼地等指尖被捂暖才悄然收回。他含着刨冰没空和我计较,仅仅用幽怨的眼神看我可是得不到我的愧疚的。
买的两碗刨冰算是派上用场。
及川彻堪堪从冰火两重天缓过神,我含笑看他,他便愤愤又吃两口,说的话也含糊不少。
“你之前怎么答应我了,我还以为你会……”他犹豫的话语我等了几分钟也没听他说出口,大概是他的自尊心作祟。我只能挑前半句回答:
“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
“喂喂喂,倒因为是我答应啊?没有选择拒绝什么的听上去也太逊了吧?”
好吵。我抓住他的手腕,相对粗大的关节咯得手疼,第一下甚至没拽动。
“快走吧。等会赶不上烟花了。”
他随我小步跑动,抱怨和反驳终于全被吞进肚子里。我们在拥挤的人群里逃窜,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浪潮,被它们推至浪尖。第一轮烟花只来得及看见其绽放。和想象一般绚烂,却并非寂寥,尽管它们几乎下一刹那便走向消散。借由绚烂的火光,我发现一道身影,而后成群的熟悉人物窜出来,谈笑着什么。我条件反射蹲下,用买来的狐狸面具遮蔽面庞和视野,仿佛看不到就全然不存在。及川彻也陪着我躲进角落。
文学社前辈结伴看烟火大会理所当然,像我一样总是期待别人邀请的才算少见。只是,如果被他们发现,又不免要调侃许久纠结的漫长时间,广播喇叭已经出声,第二轮烟火将要点燃。
“源氏物语,跨越千年时光,于此复苏!”
广播里人声落地,烟花就从远处咻地上天,人们不禁欢呼。及川彻回头,我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要抬头,前辈还没走远吧?”
“明明我也是前辈哦?”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谈笑,我刚想说他几句,却看见他起身,朝我伸出手。
“安心吧,他们走了。”
我将信将疑伸出手。他的掌心干燥温暖,显得我的紧张毫无必要。
“没骗我吧?”
买的苹果糖开始融化,我匆忙抬手,让糖水滴落在嘴里,三口两口将其吞噬殆尽。上坡路走起来本就费劲,我穿着木屐更是寸步难行,只能抓紧了及川彻的手。他问起来,再不咸不淡反驳他的轻浮提问:
“不是想牵你的手。只是蹲太久腿麻,走不动。”
我们艰难地找到一处长椅。我长舒一口气,将散落的长发重新笼络,松松扎起,反思自己的谎言会不会过分拙劣。还有最后一次烟花,只有最后一次烟花。他和我谈起自己的规划,说目标是全国,未来也要继续打排球。我说起最近在看的书,提及近乎永恒的时间假说。
不记得说到什么。及川彻戴上狐狸面具,问了我个问题。批量生产的工厂货品也因为佩戴者的不同难泯于众人,明显的下颚线就算是我也看得片刻呆愣。故事里的狐狸,似乎就长有这样的容貌,用于诓骗欺诈。然而妖怪传说走进现实,我能体会到全新诞生的妖灵,在向我蛊惑——
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黑才是夜晚的少见腔调。烟花第三次升空。一直、一直,绽放个不停。我几乎要在他面前原形毕露的瞬间,黑暗终于被归还于夜,而夜从来善于躲藏。于她而言,隐瞒是最为常规正确的答案。夜自有一套独立于太阳的运作规律,未曾打破。
我突然很想吃传说中的猫拉面,用柴鱼熬制汤底、鲜到舌头都掉下来的猫拉面。店铺的推车目的地是未曾听闻的街道尽头,猫咪聚集之地。手中,刨冰也似乎感召到遥远岁月之后的动摇,融化的黏腻和冷凝水珠一起淌到掌心。
好像即将失去什么。
夏天的结束,大概就是今天吧。我在日记本里如是写道。
看的书是《四叠半神话大系》,语段如下。
「具体的细节难以阐明。假如我在这里说了,那么命运就会改变,良机也不再是良机,那可就对不起你了。所谓命运是时刻都在改变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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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及川彻】告白进行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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