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抵达冰岛的第三天，及川发来消息问我要不要去看他比赛。
我刚想回复，手机却没有了信号。
美香说这很正常。她把车（来自品牌方赞助）开到目的地，跟我介绍说这里是迈利费德火山，我们将在这里过一整晚。
蓝调时刻，世界雾蒙蒙，脚下是仿佛漫无边际的黑沙滩，远处是滚滚白浪，我完全将及川抛在脑后，被此处风景震撼。
美香停好车，得意地拿出无人机进行拍摄。我也举起自己的相机，忍不住说还好来了，更期待起下一个世界尽头来：“我们下一站去哪呢？”
“乌斯怀亚？我记得你一直想去来着。”
我放下相机，凑过去看美香操作无人机：“怎么你也说这里啊。”
“还有谁说了？”
“小岩啊。”我无奈道：“小岩还记得我以前很喜欢及川的事，特别耿耿于怀来着。”
“噗。”美香没忍住笑出来：“那当然，岩泉那家伙可是高中就喜欢你了啊，可惜你眼里只有及川。前几天你跟我说你俩在一起了，我还以为是愚人节。”
她用手臂碰了碰我：“你跟我说实话，真的不喜欢及川了？”
“我不知道。”我叹了口气，“但也可能有一点点，毕竟那时候真的很喜欢他，好像并没有轻易放下。”
大概是闺蜜和男朋友不一样，我想起没告诉岩泉一的那一段，现在却很想讲出来，于是把相机里的照片翻给她看：“高中毕业后我去看过及川几次，但从没看过他打比赛，只是去阿根廷找他。他呢，也很高兴我来，所以我找了个机会，把他灌醉了。”
“哇，你厉害呀？所以你们…？”
“做了。”我实话道，“第二天醒来我们就确认了关系。”
但我和及川只谈了一周。
“诶？为什么？谁提的分手？”
“我提的。”我又把相机举起来，往后翻了十几张后，停了下来：“那是我高中后第一次看他打球。”
大学时我申请了布大的交换生名额，就为了离及川更近。申请是大二下期提交的，提完我就飞去了圣胡安，打算告诉及川这个消息。
但过去的时候很不巧，及川两周后有比赛，训练起来顾不上我。我本想去看他训练，结果他神神秘秘，说等两周后再来欣赏及川大人的英姿吧，票都已经给我留好了。
前几次来时，及川还有空客串一把导游，但这次，我一连几天都没见上他的面。
美香梳理明白故事走向，有点惊讶我的行动力：“及川那样的人，两周的练习，他留给自己的休息时间肯定不多，你能得手，只能说真会见缝插针……”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正准备继续说，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从没想过念头：“及川那样的人、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任由自己在那种时候喝醉？”
“也就是说，他是装醉？”美香愣愣地接上我的话，看向我的目光有些许同情，“你跟及川分手，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两周后我去看他比赛，及川起初那么神秘，是因为这场比赛是他作为正选二传第一次上场。当时我对他打球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但看了比赛后才发觉他跟18岁的自己已经有了很大不同许多。
CA圣胡安新任的二传手及川看起来神采飞扬，在一众有别于亚洲面孔的球员中显得格外有朝气。看他打球的时候，过去压抑着的、焦灼着的不甘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旺盛的生机——每一次发球、每一次托球都好像在说他还能成长，还可以”及川在球场上所向披靡的模样，看完以后，我心里除了祝愿他一帆风顺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念头了。
“那时我觉得，他就适合打一辈子排球。所有感情都倾注到排球上，哪里还有剩余的分给我，所以提了分手。”
“那你现在怎么想？”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世界归于寂静，我把天窗打开，又把车椅靠背往后调，放松地靠上去：
“现在啊，你是不是忘了，我和小岩在谈恋爱？”
美香一噎，好似才想起我有个男朋友一样：“那你和岩泉的进展…？”
“也做了。”我轻描淡写：“我同样把小岩灌醉，生米煮成熟饭了。”
星野美香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而对及川，”我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天上的星星，轻轻说道：“我呢…就像天空中无数星星中的一颗，当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球迷就好啦。”
“无关爱情？”美香忍不住问。
“无关爱情。”我回答道。
06.
从冰岛回来后，我觉得自己对岩泉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美香说我看起来确实喜欢岩泉，但始终有些急迫，爱得很虚浮，提起他时很刻意，有点喜欢但不多；对及川呢，那叫一个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骗骗姐们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最后她锐评，岩泉是恋爱脑，我是渣而不自知，及川是浪子回头。
我没有反驳她，虽然觉得她说得不完全对，可我的确有点理不清自己的感情，对岩泉来说实在不公平。于是回东京当夜，我们双双平躺在床上，我不自觉就把曾经瞒着岩泉跟及川谈过的那一段也说给了他听。
岩泉说大概有猜到。
他的反应不像我以为的那样，还挺平静，让我摸不着头脑：“小岩你不吃醋？”
“已经吃过醋了。”岩泉笑：“所以你想去看及川比赛吗？他联系不上你的日子，还来电话骚扰我说是不是把你绑架了。”
“呃…我好像确实是忘记回复他了来着。”我疑惑：“但这个不重要吧？”
岩泉十分坦荡地虚心请教：“那什么更重要？”
“当然是某人偷偷吃醋的事啦。”我在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喂小岩，你果然去哪里偷偷进修了吧？又试探我！”
“是啊。”岩泉一诚实道。他躺在枕头上，自下而上地看向我，明明脸色严肃，眼睛里却好像有笑意，盛着一汪粼粼月光，晃得我心脏重重地跳起来。
“跟朋友学了一点。”他说：“总觉得…不舍得听见你说分手这个词。”
我彻底沦陷，被小岩俘获。
不是——这位把肌肉练得恰到好处看起来一拳就能打飞我的帅哥说起情话来也太犯规了！！
最后我还是去看了及川的比赛。
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奈何美香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的想法，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重复我那句“当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球迷就好”。我不去，就显得这句话很没有份量，仿佛欲盖弥彰，所以我半推半就，时隔几年又坐在看台上拍起了及川彻。
为及川喝彩的人很多。想当初，青叶城西的排球馆，及川虽然是最受欢迎的那个，可男高中生的知名度仅仅只出现在县内小范围中。而现在，这里聚集着世界各地的人，及川今非昔比，球风稳健、观赏性十足，吸引人不住地看向他。
我站在人群中，轻轻按下快门，一个跃在空中的及川就翩然留在我相机里。
及川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好好地成长呢。
我感慨，岩泉却一针见血：“但他们快输了。”
“诶？”
“这局输了，阿根廷队这次的旅途就到此为止了。”
我眼睛去看比分，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按下快门。与我想象的比分不同，这局比赛离结束还早，但岩泉能看出的结果，赛场上的运动员们肯定更了然如胸。
而后果然不出岩泉所料，阿根廷队止步第五名。
结束后，我给美香分享我拍下的照片。一张一张发过去，美香直呼我技术高超，说下次可以给我推点客户。但全都发完以后，她挑出其中一张单独给我发来，说这一张最完美。
我定睛一看，及川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注意到了我的镜头，留给了我一个十分自信的笑容。仿佛他知道自己会输，却也打得足够尽兴，那就够了。
及川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自由。
07.
但我没料到，自由的飞鸟，竟会留在我身边。本该跟随队友一同回到阿根廷的及川彻，却留在了东京，对我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自以为是的开解在及川彻的进攻下溃不成军，我才意识到不管之前说得有多冠冕堂皇、洗脑自己有多不喜欢及川彻，在听见及川说出迟来七八年的喜欢时，还是可耻地心动了。
这个男人就是坏，深情全都演给我看。岩泉无比后悔带我去看及川的比赛，也无比后悔把公寓住址告诉他。
我招架不及，对岩泉说我要回宫城，我要回去躲躲，美香那里正好还需要我帮忙。岩泉没说什么，但送我走的时候，眼神分明把我看透。
“他就没说点儿什么？”美香难以置信地摸摸下巴：“按你前两天跟我说的，岩泉君分明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不争不抢，怎么突然又放手了？”
“…我也不知道。”
“要我是岩泉，我就把你藏起来，让你只喜欢我一个，让及川永远找不到你。”
我汗颜：“小岩才不会这么做呢。”
高中时我跟他说要去世界尽头，岩泉很为我高兴，欣慰我终于有想做的事。他懂我的迷惘，也懂我的向往，从六七岁时他主动邀请我在周末踏出家门，到我主动跟他说想去看看世界，我就知道，他早明白我心中缺少自由。
哪怕是在爱情中，岩泉也没阻止我去喜欢及川彻，只说喜欢及川可能不会有好结果。他爱得那么宽容，又爱得那么沉默，只捧着一颗默默无闻的心，等待我选择。
美香撑着头看了我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爱上岩泉君了？”
回宫城帮美香的忙不是说说而已，我们从冰岛回来后，要挑选能用的素材，剪成视频发在YouTube上，美香还要去对接品牌方赞助商，并为我们的下一次旅程作准备。
我跟着她忙得脚不沾地，没空去想岩泉和及川。但没过两天，美香忽然拉住我，神神秘秘地跟我说有个客户，指名道姓要我作摄影师。
我问她是谁，她说来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左右的妇女。
美香大概是被骗了。我带着摄影设备抵达客户指定的地点，等在那里的却是及川彻。
“Surprise！”及川看见我，从长椅上站起来，夸张地手舞足蹈，“没想到是及川大人我吧？”
他哼哼两声，得意地凑到我面前：“今天的照片，就请你多多指教啦。”
我一言难尽地望着他，实在想转身就走，及川却身体力行地向我展示了什么叫作死缠烂打。
“喂喂，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把客户丢在荒郊野岭，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他在我背后叫嚣，我忍无可忍地捏起拳头，扭头看他：“我只是要调设备…还有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也略懂一点拳脚。”
大约是想起了以前被我跟小岩二人揍的日子，及川缩了缩头，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凑到我旁边看我架相机。
半晌，我说好了，给他指了一棵树，叫他站在树下摆动作。
我之前说，及川是个天生就很有镜头感的人，这话不假。他在镜头下游刃有余，有时我真怀疑他排球打不下去了还能去当模特，拍出的照片几乎都不用怎么修，特别省心。
但拍了几张正经照片后，他本性暴露，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开始朝我抛媚眼。
我一言难尽地望着他，十分费解他为了追求我能做到这个地步，跑到宫城用这种方式接近我。
停下拍摄，我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及川站在树下，双手比作喇叭状，冲我喊：“我来追求你啊，你要躲着我，那我只好自己追来了。”
我恨不得跑到他面前捂他嘴。
“及川彻，你有病吧？我当初那么喜欢你，你不知道，现在、已经七八年后了！你莫名其妙跑来招惹我，什么意思？”
我感觉胸腔中有一团火开始燃烧，燃起的烟被及川彻引出来，把我气得够呛。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我？”及川彻夸张地拔高音量，见我生气，嘴巴飞快地跟我解释：“我那时已经计划好去阿根廷了，一门心思扑在排球上，根本没打算考虑感情的事。更何况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我对你也说不出太绝情的话，当然只好一走了之了！”
他反应倒是比我还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理亏的那个。我盯着他，不说话，两秒后，及川收敛气势，眼尾一垂嘴角一撇，声音弱了下来：“好吧，我承认，那个时候确实对你没意思。”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偏生他又做出委屈死了的样子，这个惯犯，以前我就不能拒绝他这套，没成想多年后也没长进，我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好，那抛开这个不提。两年后，我去阿根廷和你谈了一周恋爱，跟你提分手，你却没有半分挽留我，又是为什么？”
及川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你那时候喜欢小岩。”
“哈？”
“你大学时，是不是对外说小岩是你男朋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小岩的确是我拿来挡桃花的首选，因为他人在美国，我还费心思给大家营造出了一种我极其爱我的男友，隔三差五就要去找他的假象。
想到这我无语凝噎，明明我去的是阿根廷而不是美国，及川彻却好像真的信了。
噢不对，小岩在这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这些及川以为的，分明都来自小岩的转告。
我心中一乐，原来小岩也没我想象的那么不争不抢。
及川不满地嘟嚷：“谁叫你俩演得那么真，害我以为自己是小三，整日坐立难安…”
“停停停！”我无语地打断他：“那时是假，可现在是真，这次没骗你，我和小岩真的在恋爱。”
及川一愣，日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他脸上，我好像从他眼中看见一闪而过的泪光，但下一秒，他走到我面前，满不在乎地低下头，语气缱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喜欢小岩，所以能跟小岩在一起，那我喜欢你，所以我也能跟你在一起。”
这是什么歪理？
我没说话，他就不依不饶，又凑近了我一点：“小岩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被他的话打败，及川仿佛在说什么哥可以为什么弟弟不可以。
可及川的表情实在太让人心动，这样近的距离，我才发现我没有眼花，他眼中的确噙着一滴泪，勾引得我想把它吻掉。
我心想坏了，但也只是用手替他擦掉，而后方寸大乱，匆匆收拾好东西逃跑了。
08.
那天以后我没再看见及川，岩泉跟我说及川赶回阿根廷训练去了，我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好奇怪，人怎能同时爱上两个人。我确信自己喜欢岩泉一，可是、为什么还能再喜欢及川彻呢？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正当我打算跟美香准备决定下一站世界尽头去哪里时，母亲却在这时候来了消息。
「我要移居国外，走之前，我们见一面吧。」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收拾东西，宫城的房子她并不打算卖，说留给我。我问她，说你要去找爸爸吗？
她说是，本想带着我一同去，可那天，她在公园碰见我给及川彻拍照，这才知道我辞职后做起了摄影师。
“让你读商科，是希望你能继承家业。”她弯着腰叠衣服，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语气也比以前平和：“我以前想让你跟着我的路走，是因为我觉得这才是成功的人生。但那天看你过得不错，我却突然觉得那样也很好。”
“你现在很自由吧。”她慢吞吞地转过身，看向我的时候给了我一个笑容：“我跟你爸当初无法平衡事业与爱情，走了很多弯路，结果因为事业分居多年，我很爱他，但我们少聚多散，过得很…孤独。”
我没有说话，想起岩泉，又想起及川，觉得哪一个都不能割舍。
最后她说：“你跟我不一样。你现在还年轻，做什么选择都没关系，想得到什么，那就去抓住吧，如果想要得太多，那努努力，一起拿下也或许不是问题。”
一起拿下吗？听了母亲的话我开始思考，既要小岩，也要及川，这是可以的吗？
美香说这得看当事人介不介意吧？
及川当然不介意。可小岩呢？我发消息给他，他半天没有回复。但当天夜里，他竟敲响了我家门，一见面就用力抱住了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好像之前就告诉你了。”
岩泉一说：“我不舍得听见你说分手这个词。”
09.
从日本到乌斯怀亚，可以先飞到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
下了飞机，美香抱着一大堆东西崩溃了：“岩泉一给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比上次还多啊——到底谁是谁助理。”
我心虚地咳了咳，目光在接机口游移，很快，我就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呐，能帮我们减轻负担的人来了。”
美香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一个颜值出众的亚洲人，正站在那里向我们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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