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
坐在对面座位上的人披着一件青白相间的校服外套，咬着吸管将一杯柠檬红茶喝得只剩下冰块，发出滋滋的声响。
“然后呢？”
灰发少年的脸从一开始就有些发红，现在更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队伍刚在县预选赛里历经鏖战击败强豪挺进全国大赛，副主将的感情问题不知为何便被全队摆上了台面，成为下一个要攻克的难关。
一切混乱的起源大概要追溯到白鸟泽战后不久的某次训练，田中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提出社团活动结束后要约他私下聊聊。
菅原看了大地一眼，主将完全不知情且皱起眉头的担忧表情让他不知不觉也紧张起来。忐忑地完成了今日份的练习和收拾工作，他把钥匙丢给大地，也丢给他一个放心吧交给我的眼神。
田中早已等在了社团活动室外的空地上，见他过来站直了身体。菅原不禁有一种美国西部开荒时期牛仔相约决斗的错觉，这个画面即使田中下一秒钟拔出一把枪来，也毫不违和。
“菅哥，不，菅原前辈。”牛仔田中君掷地有声地说，“如果菅原前辈也喜欢洁子学姐，在洁子学姐心意明了之前，我是不会退让的！”
说罢还深深鞠了一躬。
楼道转角处的铝皮垃圾桶不合时宜地滚了出来，发出一连串哐啷啷的声响。菅原叹了口气，向着躲在那的几个小脑袋——尤其是那个黑色和橘色相间的——瞪了一眼。
“田中你倒也不必担心，清水她自有主张。”他转回眼神，上前揉了一把田中的和尚头，剃得很短的发茬还有点扎手，“况且……我确实有在意的人，但不是清水。”
田中呆立原地没动，菅原想了一会儿又低声说了一句：
“我很羡慕田中呢，这份喜欢就能说出口的勇气。”
这个乌龙事件本会在田中涨红了脸的道歉中结束，直到三四天之后的午休时间——
“泽……不是找泽村？菅原！你们排球部的后辈找你！”
“我？”正咬着笔杆看大地解题的菅原一脸茫然地抬头，两人齐齐看向门口，只见影山和日向正笔直地站在那。
菅原看向大地，主将大人笑了一声：
“放心，总不会又是来找你决斗的吧。”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他只得无奈起身，拍了拍大地的肩膀，“副主将要操心的事还是很多的。”
怪人组合来找他居然也不是为了社团的事。影山带来了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个时间和一串地址，飞扬得嚣张的字迹明显不属于这两位赤点选手。
菅原认出那是离乌野不算太远的一家喫茶店：“这是……谁写的？”
日向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影山则是直接问道：“今天没有社团活动，菅原前辈有其他安排吗？”
“应该没有吧……”
“那就请前辈务必赴约吧。”影山补上一句，“对方交代了不可以带其他人。”
“诶？”
“田中前辈要我帮忙转达！”日向憋红了脸突然大声地说出了看来是酝酿许久的话，“菅原前辈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幸福啊！”
鼓足勇气说完，他便拉起影山回班级去了，留下错愕的菅原拿着字条站在原地。
“诶？？？？！”
一个下午菅原都在同学“幸福boy”的调侃中度过，好在平常他就和班里其他人玩闹惯了，换了旭估计要内伤好些天。
放学之后他犹豫再三，没有把纸条的事告诉大地和旭。三人分别之后，菅原才拐了条岔路，朝着喫茶店的方向走去。
下课时他把西谷拉到教学楼后的空地上，问了情况——果然是田中这家伙回去以后纠结了许久到底是面对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他们身为社交悍匪的菅哥如此退缩。乌野四傻一番讨论之后成功跑偏，决定为了他们菅哥此生的幸福着想，要在方圆五百里内找个会追女孩儿的人对菅原展开特训。
所以能是谁呢，该不会是哪位OB的成员——唉这些小孩儿就没有能让人省心的。
菅原边走边思考，感觉自己瞬间老了二三十岁。
推开那家喫茶店的门，他的脚步瞬间顿住了——
有个熟悉的、俊朗的、本以为今后人生已毫不相干的人坐在对着门口的位置上。
正当菅原打算假装没看见将门拉上时，青城的主将出声叫住了他。
“爽朗君这是要装作不认识吗，太迟了哟。”
爽朗君又是个什么称呼……
想要悄悄溜走的人闻言只得动作僵硬地走到座位前，硬着头皮坐下：“好巧啊及川君。”
“是小飞雄拜托我来的哦。”及川托腮看着他越发紧张的模样，“说他的学长遇到了事关一生幸福的难题，需要我帮忙做个顾问，教教学长怎么和女孩子约会。”
“女孩子”这三个字被刻意咬得很重，菅原却随之稍稍松了口气。
影山，虽然很感谢你，可这种事以后还是算了吧……好吗。
他想了想，把事情经过简单掐头去尾说了一遍，没提清水和田中。
“然后呢？”喝完了红茶的及川把杯子放到桌上，问道。
“都是后辈擅作主张，麻烦及川君真是不好意思。”菅原把书包重新背好站起身来，“既然已经解释清楚，那我就先告辞……”
话音未落，他的书包背带便被又快又准地拉住。
“爽朗君这是要临阵脱逃了啊。”及川的笑多少有些狡猾，“更何况，让我白跑一趟也不太好吧，可花了我一下午做了计划呢。”
菅原轻轻哦了一声坐回座位。他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单立牌，而后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在及川逐渐凝固的笑容之中把一把硬币在对方面前排开。
“500，200，50……冰红茶560，剩下的钱及川君就留给我等会坐巴士吧？”
“……不要搞得我像是来打劫你的好吗。”
菅原听着及川有些无奈的语气，噗嗤一声笑了，原本有些紧绷的心情也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那，及川君……做了什么计划？”
“所以，爽朗君的确有喜欢的女生？”
菅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现在说没有会不会太迟了？”
“是太迟了。”及川把桌上的硬币拢了拢推回去，“后天就是周六了，爽朗君没有参加补习班吧？”
“这周没有，但是排球部要训练……”
“你可爱的后辈已经告诉我训练日是周天了。”及川脸上写着别想骗我的得意，“周六早上爽朗君来我家接我吧。”
“啊？”
“与其纸上谈兵，不如实际练习一番——周六那天爽朗君就把我当做女孩子，试着约一天会，如何？”
要说如何，菅原只能说糟透了。
连着两天都没睡好，周六又在闹钟预设的时间点之前就醒了过来，一向温驯的头发翘得和那些娃娃机里怎么也夹不上来的毛绒玩具似的。
菅原在浴室和自己的头发搏斗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无奈放弃。
及川早早地通过line发来了定位，菅原发现两人其实住得挺近，步行个十分钟也就到了。
站在写着“及川”的大门前，菅原下意识地揪了一下那几撮不服气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按动门铃，门被从里侧打开了。
及川穿着件休闲的浅色衬衫，搭了长风衣和短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更衬得整个人身量高挑、文质彬彬。
他的视线扫过菅原风格随意的牛仔裤和帽衫，最后停在了那撮翘起的头发上：
“爽朗君昨天没睡好？”
“也不止是昨天……”菅原小声地嘟囔着，见及川的眼神和嘴角里早已盛满了笑意，有些无奈地偏过头去。
“进来吧。”及川让开身位，“让我来想想办法。”
和菅原想象中的不同，及川的卧室有一半收拾得相当整洁——书架上的书被分门别类地放置，桌上的文具也收纳得清清楚楚，看得出平日里青城的大王者生活习惯值得称赞。但此刻房间的床铺上丢满了各种衣服，和那另外一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及川拿着发胶走进来，见菅原正站在房间中央不知该在哪里下脚，这才想起那把同样长满了衣服的椅子，表情尴尬动作迅速地在床边清理出了一小块可以坐的地方。
“及川君的私服挺多呀……”
话刚出口菅原才意识到这句感概多少有点造成歧义的风险，但及川却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合适的穿搭在女孩子那是个加分项哦，爽朗君稍微低一下头。”
菅原闻言顺从地把头低下去，感觉得到有只手拨弄着他的头发，接着是发胶瓶子晃动的声音。
这个距离还能闻到对方衬衫上衣物柔顺剂散发的香味，是和及川本人的气质完全不同的、没有什么侵略性的皂香，干净而清新。
“及川君无论穿什么都会是满分吧？”
拨着他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倒也没错，但总有一百二十分的时候嘛。喏，现在头发翘得没那么明显了吧。”
菅原转头在穿衣镜中看到了自己——他的发顶被及川抓高了些，虽然只作了一点改变，却瞬间时髦了不少。
及川也看向了镜子：“感觉今天的爽朗君比我更适合戴眼镜。”
“嗯？”
没等菅原反应过来，及川摘了自己的眼镜，戴到了他的鼻梁上。
“看，一百二十分。”
菅原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眼镜上残存的体温还是自己的脸在烧，好一会儿才接道：“看来有必要请及川君来做我的造型顾问了。”
“那我得收点报酬。”及川把手上的发胶放到桌上，“等会儿结束后，爽朗君请我喝杯冰红茶吧。”
收拾好之后，两人出门去坐电铁。
一路上菅原时不时就伸手指去捻自己被发胶固定好的头发，硬硬的，不像它本来那般柔顺。
及川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不习惯？”
“嗯，有点吧……”不习惯的岂止只有发胶，“及川君的计划是什么？”
“如果爽朗君想和可爱的女孩子轻松地共度一段时光，个人最推荐的还是游乐场。虽然听上去俗套，却是个很安全的选项，毕竟很少有人在游乐场能玩得不开心。”
“是个好主意。”
仙台有个规模不小的游乐场就在电铁沿线，一出车站摩天轮和云霄飞车的轨道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及川轻车熟路地买来了通票和饮料，看来这里的常客。
“谢谢。”菅原一边接过饮料，一边打开通票附赠的手册地图，“及川君想先玩什么项目？”
“爽朗君打算让可爱的女孩子来挑吗？”
可爱的女孩子刚还主动去买了饮料……
菅原按下自己的腹诽：“这算是零经验者的保险方案？”
“竟然是零经验吗……那就只能凭直觉了。”
“如果选鬼屋之类的……”菅原看向及川，“对方会不会觉得我企图心太重？”
“哈？你的企图心应该在约对方来游乐场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吧……”及川像意识到什么似的顿了一下，“要不选一个爽朗君认为的、不那么有企图心的项目？”
“这样啊……”菅原露出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企图心，“及川君会滑冰吗？”
这里的滑冰场及川一次也没有来过，原因很简单——在菅原帮他挑好冰刀鞋并指导他穿上之前，他都不知道这鞋子有这么复杂的构造。
“及川君把鞋带往后绕两圈，对，绕回来，注意鞋舌。”菅原言简意赅地示范着，“然后像这样，绑紧。”
“……爽朗君什么时候学的滑冰？”
“小的时候经常被父母带着去冰场玩。”菅原绑好了自己的鞋，“我的父母是在溜冰场上认识的。”
“能不尴尬地面对面交流，还可以有自然的肢体接触……”还在和鞋带搏斗的及川停下动作思索了起来，“怎么之前都没想到呢。”
说着说着他手上的鞋带被接了过去。菅原在他身前半蹲下来，帮及川把折腾了许久那两根带子扎成了漂亮的蝴蝶结。
及川低头看着对方灵巧的动作和白皙的手指，还有早上被他抓高了的发顶。
几乎看出了神。
直到菅原站起身来，向他伸出手。
及川握住了那只手，让它的主人使些力把自己从座位上拉起来。
冰刀接触冰面的感觉和在陆地上行走截然不同，初学者总会有种身体即将要失控倒塌的错觉，以至于姿势扭曲，不敢再往前一步。
菅原面对及川拉着他的双手，鼓励他放松下来。
及川忍不住就想反驳：“要是女孩子摔进爽朗君的怀里，爽朗君还能保持平衡吗？”
“及川君要试试看吗？”
“……还是算了。”
“能的，及川君要相信我。”菅原认真地回复，“有我在，及川君不会摔倒的。”
及川的双手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我当然相信你。”
“嗯。”菅原看着对方脚下的冰面，“及川君先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大腿上。”
拉着的手松了一些，及川下意识地再次抓紧对方，却见菅原抽回了左手，掌心朝上。
“及川君试着用右手搭着我就好，重心稳住，放低些，好，保持——”
他的步伐渐渐轻盈了起来，身侧有人滑过去会对他喊声加油，放松下来之后他也笑着回答谢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着转了两三圈。
菅原改到外侧和他并行，放开手轻轻拉着他的袖子，及川也跟着放大了胆子朝前滑去，而后，他看到菅原停在了原地，挥手示意他继续。
慢慢滑了又一圈回来，及川已经基本掌握了技巧。
“及川君学得好快。”
“那还得是爽朗君教得好。”他再次伸手拉住菅原，让对方疑惑了一秒钟，“可是自己滑太无聊了，爽朗君陪陪我。”
冰刀鞋租赁的时限很快就到了，两人归还了鞋子后走出溜冰场，车站就能看到的摩天轮和过山车的轨道以更加显眼的方式出现在了面前。
“离午饭时间还有一段距离。”菅原看了一下时间，“及川君想不想去坐一趟过山车？”
“我以为爽朗君会选个温和一点的项目。”
“温和一点……摩天轮吗？”
“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适合聊天的环境？”
“也许吧。不过我觉得摩天轮更适合在晚上乘坐，能够从高空看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感觉很浪漫——不是有很多人会选择在摩天轮上告白嘛。”
“那也太灾难了吧。万一告白失败还要在密闭空间里相处二十分钟，岂不是超级尴尬。”
“及川君……告白失败过吗？”
“……爽朗君直接这么问女孩子有点失礼哦。”及川在菅原小声说了抱歉之后补上一句，“不过……我没有和人告白过哦。”
“嗯……？”
“我会将告白作为进入认真交往前的仪式，而不是仅仅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而已。”及川摆了摆手，“况且，对方是不是喜欢你，多多少少能感觉得到的吧。”
菅原低着头若有所思：“是这样啊……”
“那现在就勉强陪你去坐过山车咯。”及川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害怕的时候爽朗君可以抓着我。”
“不如我们来挑战下全程不能闭眼如何？”
“呵，爽朗君对及川大人的力量一无所知。”
过山车不闭眼挑战因为无法验证而默认平手，因此只好加赛五分钟吃完热狗、用水球射击得到玩偶和全程静默的海盗船。直到菅原驾驶着碰碰车来势汹汹地撞上来的时候，及川才如梦初醒一般大叫道：“爽朗君对女孩子也太不温柔了吧！”
“及川君不要总是觉得女孩子柔弱需要保护。”菅原的碰碰车几乎把及川的逼进了角落，“也许女孩子们听到及川君的言辞会心生不悦喔。”
“好吧……”及川把方向盘打到底，车子依然纹丝不动，“不是，我的意思是……爽朗君就不能让让我吗？”
“刚才扔飞镖差三环的时候及川君可不是这么说的。”
“倒也不用如此记仇……”
碰碰车大对决最终以及川的落败而结束，此时菅原才意识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胡闹着度过了一整个下午。在学业和春高的双重压力下，竟是久违的轻松和愉快。
他转向身边的人：“感谢及川君今天的陪伴。”
“是小飞雄和小不点来拜托的嘛。不过爽朗君要带女孩子来的话还是要再考虑下……”
“所以。”菅原鼓起勇气打断对方，“走之前果然还是想试试摩天轮，麻烦及川君和我一起上去吧。”
两人分别在轿厢两边坐定，默契地都没有开口说话。摩天轮慢慢转动，空间里充斥着从广播里流泻而出的舒缓钢琴曲。
太阳已向西边渐渐坠落，金红的光透过玻璃，在及川的侧脸和周身镶了一层金色的边，也照得他那双看向远方的棕色眼睛分外深邃。
菅原甚至少见地有些走神，直到及川打破沉默。
“爽朗君还是想要在摩天轮里向对方告白啊。”
菅原点了下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及川君说的没错，告白不应该只是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毕竟……是我擅自喜欢人，和那个人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试探一下就放弃了吗？”
“……若是及川君的话，会怎么试探？”
及川闻言笑了：“那要看爽朗君喜欢温和一点的还是强势一点的了。”
优等生的逻辑思维在这一刻显然是停摆了，他感觉到及川好像答非所问，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强势……一点的？”
“这样啊，爽朗君那一杯冰红茶的报酬就不太够了。”及川站起来，撑着轿厢顶居高临下，“得要很多很多杯才行。”
“倒也没什么关系……”
“也是，反正以后就一起喝吧。”
没给菅原反应的时间，及川俯下身，手掌覆上他的衣袖。袖子里藏着他因为紧张而不自然蜷起的手指。
菅原没有低头去看两人的手，而是隔着镜片望向及川的眼睛。
如遥不可及的星辰，又如竟夜守候的灯火。
他露出笑容：“及川君这算是试探吗？”
“怎么能不算呢。”
“所以……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接下来……”及川靠得近了些，轻声说道，“就取决于你们之间的意愿和感情了。”
菅原闭了眼，尝试着去吻对方柔软的唇，却忘了自己戴着眼镜，镜架撞到及川的鼻梁上。
“爽朗君还得多多练习啊。”
“那要看及川君教得怎么样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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