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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黑尾铁朗】三分钟热度

01

我大抵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今天看到韩星想学街舞,明天重温旧番想打篮球,后天路过泳装店又想为了夏日比基尼减肥……若要盘点起来,从小到大,我半途而废的兴趣爱好基本是我周围所有朋友的总和。这个自我认知哪怕在我读完博士后都不曾改变。毕竟我可是拿到了博士文凭后立刻放弃科研机会,并转头就开始发扬一堆副业的人。

我妈妈却不这么认为。她对我的评价总是离不开固执和一根筋,对于想得到的东西、想做的事,不走到底不甘罢休。我听多了,就会产生一种“只要坚持做了我就一定能成功”的错觉——现在想来,或许这就是我那个腹黑老妈的究极教育方针,为了骗我这个土生土长、被日本社会欺压的女性读到博士。若是回忆的话,那些被她描述成“坚持就是胜利”的事,全都有她的影子,也全都是由她定义的“胜利”。我偏偏没有一丝一毫被逼迫的不适感,甚至不知不觉那些“胜利”也成了我的目标。

比如钢琴,与其要求我“去学钢琴吧”,她会每个月带四岁的(懵懂无知的)我去听一次音乐会,让我自己憧憬舞台上的人,让我自己主动向她提出要学钢琴,让我自己做那个“逼孩子学习的恶人”,她反倒笑眯眯地再三确认:“想好了吗?决定了吗?不后悔吗?我给你买琴,我给你报课,我不需要你回报我,但要对得起自己。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定一个目标吧!”小小的我哪知道什么目标,于是她又贴心地说:“至少十年!到什么水平就看你自己啦!”然后我学了十年,考到了业余最高级,达到了目标,停止了。

那之后我再也没碰过钢琴。

对正常人来说,上面那句话就等于“半途而废”。但对我妈妈来说不是,她似乎发自真心地认为我“坚持”且“成功”了,并擅自用这件事来调侃我所谓的“固执”。

初中毕业,我隐约意识到了,我和妈妈对于“成功”的定义大相径庭。比起结果,她更在乎的是过程。是我坚持十年钢琴之后无意中保留下来的绝对音感,或者偶尔听到喜欢的旋律能够记录在脑海里随意演奏的熟练。要说这两点我能实感能理解的话,对于那些只有结果能检验的过程,她也毫不在意到了令我恐惧的高度。

升高中之前,我因为枭谷的校服好看报了名,但作为体育和升学都一流的高中,它的偏差值很高。妈妈知道后,只是说着一样的话,要给我“投资”报补习班,要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却在放榜日接到我的电话时真实困惑:“诶?今天出成绩吗?那请你吃大餐吧,上次考完带你去你紧张得都没好好吃吧?”

——她是真的不在乎我那么拼命学习之后,到底考没考上。

当时我脑子里飘过一行字:“我是亲生的吗”。但正在为考上枭谷而兴奋的我放过了吐槽的机会。

现在,我觉得那大约就是“大人”和“小孩”的不同。

不仅仅是因为我成为了一名大人,还是因为我终于有了一件让我不在乎结果都想要坚持下去的事——喜欢黑尾铁朗。

唯独这件事,我这个每完成一个目标就彻底把那项选择从人生中勾划掉的人,从高中坚持到了本科、硕士、博士。那些我以为可以把黑尾铁朗勾掉的瞬间:高中毕业、出国留学、初次恋爱、长久失联……都没能成功。我就像被拴在黑尾铁朗身上的风筝,风小了飘在半空,好似真的无拘无束;风大了飞远一点,又被风筝线扯回现实。

和听上去不同,我与黑尾铁朗的初遇一点也不像少女漫画。没有樱花飘落,没有树影斑驳,更没有夕阳、天台、飞鸟,只有盛夏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和我身边仿佛在照耀着月亮的一轮烈日:聒噪的、吵闹的、散发出辐射性热量的木兔光太郎。不过现在想来,也多亏了那家伙,我才有机会乘上直达“大人”的列车,即便彼时我并没有意识到。

02

我不知道我在黑尾铁朗眼里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但总归是中等偏下的:我头发带着刚从游泳馆里出来的水汽,和被木兔一路拽过来狂奔中流下的汗液混在一起,整个人都和手里那袋冰淇淋一样在融化的边缘,原本还算柔顺的黑色长发微微带卷地粘在了脸颊上,远看大概像是刚从井里爬出来赶场去演蜘蛛精的贞子。急剧的喘息间,我感觉狼狈这个词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喂喂,木兔你这家伙,说是要跑步,转头就没影了……”站在校门边的男孩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毛巾,低头看见了半死不活的我,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地看向木兔,“你见义勇为了?”

“啊?见义勇为?什么意思?我干嘛了?”

“……啊,算了,你回来这么晚,食堂都快关了。”

“诶——谁让你们这儿的路这么绕,路边房子都一个样,我差点儿就回不来了,要不是——呃……你叫什么来着?”木兔光太郎也转向了我,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更像猫头鹰了。

我双手撑在膝盖上,肺都快烧成灰了,根本说不出话。任谁在游泳游了五公里后又被拉着冲刺完几百米,都会死的!我没死绝对是因为不想尸体被木兔当成墩布拖在地上整的面目全非!

“……给我好好跟人家道歉啊!”黑尾铁朗看出了什么,说着就要按下状况外的猫头鹰脑袋。

我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给我点时间缓缓,然后就在这时,木兔光太郎同学的肚子不堪寂寞地叫出了声。

“哦!吃饭!黑尾,晚饭真快没了吗?快走吧!我本来还想去球场自主训练一会儿的……但果然吃饭最重要!对了,她也能去吧?她是枭谷的,我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还记不住名字,木兔同学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黑尾铁朗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木兔在一旁低嘀咕着什么叫“贵人多忘事”,又嚷嚷这才一学期,记不住很正常。“啊,抱歉,这位同学,给你添麻烦了。我是音驹一年级的黑尾铁朗,我们排球部正在和枭谷合宿,所以晚上食堂还开着,不着急的话,吃完饭再走吧?”

黑尾的手绝对有魔力,不然我怎么被顺了两下气之后就不那么喘了呢?于是我终于有机会说出了心声:“冰箱、能借一下吗?我的冰淇淋,这么直接回家肯定要化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噗——哈哈哈哈!”我震惊地看着捂住肚子笑得颤颤巍巍的黑发男生,“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吗?好歹给你的同班同学补补课啊哈哈哈!”

木兔却一把接过了袋子拔腿就跑:“……#&*说的对——赶紧吧黑尾,刚才我吃的时候就快化了!”

“喂,那句话里混进了几个奇怪的外星语啊?!木兔语吗?”黑尾冲他背后喊了一句,无奈地挠了挠头发,示意我跟着他往里走。我这才借着微弱的路灯看清他的脸和奇怪的发型。如果说是用发胶特意定型的话……这位帅哥的审美还真挺杀马特的。还有微微上挑的眼尾和细细的眉毛,周身都散发出不好惹的气息。只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完全颠覆了他有攻击性的形象。

“嘛,我虽然也没认识那家伙多久,但他……嗯,肯定不是针对你的,你别太在意。怎么说,就……呃……他是笨蛋。”

我没忍住,觉得尝试给木兔找补失败的黑尾很好笑又有点可爱,咧着嘴安慰道:“嗯,我是白羽玉氷。”

黑尾惊讶地侧目,又别过头掩嘴噗嗤一笑:“白羽同学也够脱线的。”

03

喜欢上一个人往往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宇宙洪荒的场面,一个眯起眼睛的笑容足以让我的少女心在游泳加跑步的兴奋淡去后,依旧小鹿乱撞。但实际上,当时我对那个瞬间的定义还不是“喜欢上了黑尾铁朗”,而是把它当作了同往常一样的、我不太陌生的、普通且毫无意义的心动——毕竟我经常被别人的某一个小细节戳中,却从未发展出什么更深刻的感情。时光荏苒,那些悸动的瞬间还记得,可是具体的人已经模糊了。我的心动似乎当真验证了那个矫情的比喻:刚开瓶的气泡水,三分钟热度。

所以,面对黑尾铁朗产生的心动,我并没打算做什么,甚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木兔发出的排球部经理邀请,彻底断了我接近黑尾的最短路径。全国大赛级别的队伍一定不需要我这种体育祭都懒得参加的、集体荣誉感缺失的家伙吧。

眼看木兔还要半强迫半撒娇地试图说服我,黑尾横插一脚打了圆场:“你不会是故意把人家拖来当苦力的吧,记不住名字的木兔同学?”

“哪有,是我迷路了白羽才好心把我送过来的,对吧?而且我现在记住白羽的名字了,所以来当经理吧!”

“根本没有因果关系啊……”黑尾扶额,看向了我,“呃——”

“我家就在音驹附近,半路看到木兔同学很困扰的样子就帮忙……带了路。”我抢在黑尾开口前否认三连,“不碍事、不麻烦、不用谢。”

黑尾又笑了,我意识到他的笑容对我来说很不妙,大概是还没完全长开的少年的五官稍微从清爽往邪气的方向偏了一格,放大到我心里的度量衡上,就是一根杠杆撬地球。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过单纯被笑容或长相招惹到心动的经验,真稀奇。

“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白羽同学的思维很跳跃?”

思维跳跃也被我归在了“三分钟热度副产物”那一栏,于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妈妈说我只有一根筋。”

“一根筋?那是什么!好帅啊!我也想要!”木兔挤到黑尾身边,两个运动系男高中生在我面前组成了一堵墙,令我远超平均数值的身高一下子就不够看了。

“我倒是觉得木兔你的那根筋应该比白羽的粗多了。”黑尾呵呵笑道。

啊,好自然地把“同学”去掉了。我一边腹诽一边试图隔着衣服掐死我狂跳的心脏一边还要跟着黑尾和木兔保持微笑。我的冰淇淋……冻结实了吗?要不我也去冰箱里帮忙冷却一下吧?

后来,是一位很讨厌的音驹三年级学长让我逃离了钻进冰箱的命运,但我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准确地说,我对黑尾的高中前辈都没啥好印象。他们用自视甚高的姿态勒令黑尾去加入其他一年级,一起收拾他们二三年级自主训练后乱七八糟的球场。嗯,从这点来看,我没因为懒而选择离家近的音驹真是机智。我本以为按照黑尾对木兔那种嘴不饶人的个性,即使是面对学长也不会甘于落下风,可他不仅毕恭毕敬地答应了,还催促木兔赶快去洗澡。

我从生川的美女经理那里接过我亲爱的冰淇淋,悄悄绕过体育馆,瞥了一眼几个埋头擦地的音驹一年级,还有自告奋勇来帮忙的外校人。我的眼神转了一圈,寻找那头鸡冠似的黑发,结果就和黑尾对上了视线。我僵了一瞬,不确定地挥手告别,他却丢了墩布跑了过来。

“要走了?我送你出去。”他弯腰换鞋只用了两秒,根本来不及我拒绝。“啊,怎么,你认识路的?”

这人……有读心术吗?

“嘛,就当我是想偷懒吧?”似乎为了验证他的话,他背后一个跟我差不多高(比我还矮)的男生吼了他一句“黑尾你又要去哪儿”。黑尾回头做了个鬼脸:“给木兔擦屁股——”

“噗——”我维持了一晚上的安静人设就这样轰然倒塌了,“把我说成木兔的屁股也太失礼了吧。”

我那一路基本是在放空的状态下跟着黑尾走完的,因为笑得肚子疼,上气不接下气。黑尾看上去很无奈地放缓了脚步,慢慢地,我的注意力就被他裸露在外的一双逆天长腿夺走了。每一次曲腿、抬腿、落地,那层匀称的肌肉便会心脏一般鼓动。

“那个,不好意思,如果我猜错了的话就无视吧,但……”有三颗心脏的黑尾忽然打破了沉默,“白羽你本来打算拿冰淇淋当晚饭的吧?”

我猛地抬起头。黑尾原本在斜着眼打量我,见我看过去,也转过了头,微微勾起嘴:“看这个反应是猜对了?”

所以说,我觉得我喜欢上黑尾铁朗一点都不意外,尽管他老妈子一样的健康饮食发言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不妨碍黑尾铁朗这个人随着我们踏出音驹校园,在我脑海里留下了微微发烫的痕迹,仿佛夏日海滩上的一串脚印。

我吃了一杯柠檬海盐冰沙——黑尾铁朗大概就是由海风、沙砾和冰柠檬水组成的。

04

作为整整三年全隶属于归宅部的人,我大部分放学后直接回家的时候,下了电车都会走一段音驹排球部路跑的街道,而好巧不巧,经常能碰上那群穿着红色运动服的少年一团团火焰似的从我身边飞掠而去。那之中,必然少不了黑尾铁朗的身影。他偶尔会放慢脚步,保持原地高抬腿跟我说几句话,更多是头也不回地打个招呼,运动途中略带沙哑的声线像小沙粒似的摩擦在我耳边。我望着他的背影出神,每一声心跳都和他的步伐重叠。渐渐地,我也会故意停下,假装看路边的花,或者路过的猫,等黑尾绕一圈再次回来重新“偶遇”。

这种心照不宣的会面持续了高一下半学期,从秋天到春天,我和黑尾甚至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却出奇地拉近了距离,算得上是普通朋友。我知道他的梦想是带领排球队全国称霸,但我能看出不止如此。我没有细问,毕竟我总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从小参加的任何比赛,钢琴、围棋、合唱、演讲、芭蕾……全都只是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玩玩来着,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把这些事做到极致,也并不想要名誉或奖金,而我又没有哪怕不做到极致不求回报也想要拼尽全力的那股拧巴劲儿。黑尾有。他对排球的热爱并非是想要成为全世界第一的排球选手,而是让全世界都对排球产生热爱。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认为我和黑尾甚至不是同一物种。他离我太遥远了。

不是说我对黑尾铁朗的悸动和好感不存在了,只是它从涨潮到落潮,被海浪洇湿的沙滩还能看见一道深褐色的分界线,但留在上面的脚印在缓缓被填平。我们还是会聊天,他讲他的排球,我聊我的新发现。那时,我本以为我对黑尾铁朗的喜欢也要到三分钟热度的极限了,尽管有些遗憾,但他应该也会慢慢地被我永久归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朋友”那个类别了吧。

震惊我一辈子,他没有,他又用神奇的引力,让我的心潮重新涨了起来。我之前说过,黑尾铁朗的手有魔力,他那有魔力的手在高二春天第二次伸向了我。

不知道是我成功自由泳游了一千米,还是我终于被再次同班的木兔光太郎同学感化了,总之,我脑子一热,决定在体育祭为班级出一分力,还大言不惭地表示可以让班里的其他女生先选项目。最后落在我头上的就是一个短跑高手和长跑高手都恶心的一千米中跑项目。

跑步可以说是所有的体育项目中我最讨厌的,没有之一。我可以为了网球王子去暴晒学网球,但不能为了强风吹拂从东京跑到箱根——冬天跑二十千米上坡下坡左拐右拐……不是人干的事。这么一想,晚春跑一千米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只是需要练习一下,确保我跑完不会吐血就好。哦,可能还得给木兔同学做做努力拼命的样子,因为他真的想赢所有的比赛,无论是不是排球。

然后我不得不开始为每天做放学后跑步做心理建设。操场常年被田径部占用,我第一时间就把目光放在了旁观了一年的音驹训练路线上。据观察,如果我能跟在名叫研磨的一年级后面跑完全程,那么去参加女子一千米的成绩应该不会太难看。

“哦呀?今天是运动服啊?”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在拉伸之中抬起头,黑尾铁朗背着光,笑眯眯地俯视我,我简直要被闪瞎了。“怎么,白羽同学终于飞不动了,打算脚踏实地冲击马拉松了吗?”

对,黑尾管我天马行空的百变爱好称为“飞”,好像用这个浪漫的词形容我这个浪漫绝缘体再正常不过似的。我和他讨论过这个叫法,他给的解释是“跟木兔一样都是猫头鹰啊”。作为枭谷的一员,我还挺喜欢他对我的这个评价的。

“体育祭,要是有飞行比赛就好了。”我趴在自己伸直的腿上回他,“我早就想学滑翔伞了。”

黑尾看上去对我的回答并不惊讶,只说如果我想的话,他可以屈尊降贵帮帮忙。我问他不如把大长腿借我,他说看着我们俩的腿差不多长。

我满头问号:“你这个眼神能好好打排球吗?不会因为估算的距离差而判断错误吗?”

黑尾无奈叹气:“别装傻,我的意思是你的问题不在腿的长短上。”

“可我还是不允许你低估你的腿长,”黑尾是我见过的男生里身体比例最令我羡慕的了,他却毫无自觉。为了证明他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比了比我的腰线,“你瞧,我都到你胯骨了。”

黑尾垂眸,看着我因为撩起运动外套更准确掐出腰线而露出了一小截皮肤,没来得及说什么,背后就传来了一声血气方刚的呐喊。

“哦哦——最后一圈——诶?黑尾前辈和——”

黑尾伸手把我挡在后面,莫西干少年从面前疾驰而过,完全刹不住车,我仿佛看见了他脚后的大片尘土飞扬。

“真青春啊……”我感叹了一句,把黑尾教训山本安静的话呛了回去。“不如让这位学弟借我一个马达吧。”我诚恳地看向黑尾。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白羽同学,正常思路是先看看自己有没有救吧。”

“老年人同胞,你已经被后辈套圈了哦。”

于是避无可避的我被黑尾轻轻推着跑了一段,他丝毫没有要适应我的速度的意思,充分发挥了他那双大长腿的优势,路过五个房子后,我已经觉得跑了一千米似的,头和腿都开始发沉。

“别低头,看前面。”黑尾忽然出声,我下意识昂首挺胸,耳边传来轻笑,“抬高腿,大摆臂,会轻松很多。”

事实上,再轻松也不可能跟得上小学就坚持每天长跑的黑尾的步调,但他稳稳地轻扶在我后背的手掌不留情面地堵住了我的退路。我一放慢脚步,就几乎是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手臂上。不行,要脸,我没有不把他宝贝的拦网之手压断的信心。所以我卯着一股劲儿听他的建议,每一步都迈得很大,胳膊也大幅度摆动。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痛苦的呼吸。

“鼻子吸气,嘴巴呼气。啊,还有,尽量保持和脚步一样匀速的频率哦,那个……就像你游自由泳,两步或三步一换气。”

黑尾的声音丝毫不见起伏,我很想吐槽,水下的必须换气和空气中的换气能一样吗?可一张嘴嗓子里就冒出一股铁锈味,我只得听话地把大张的嘴合成一条缝,努力控制每一次呼吸——明明是从出生就开始做的事,跑起步来却要重新学,不可理喻。

“空、空气打人事件。”我抽空吐出一句话,也不知道黑尾有没有听清。

被黑尾推着跑了半圈后突然喜欢上跑步是不可能的,然而,黑尾的掌心从背后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潮汐引力使得落潮的喜欢一浪一浪涨了起来,我浮浮沉沉之中头皮一阵发麻,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加快了步伐,不想让黑尾感受到我那飙速跳动的心脏,不管它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陪我跑步的人。

05

我一直没细想过黑尾铁朗带我跑步的理由。他本身就很细腻温柔,大概是看穿了我英勇就义的苦涩才伸出援手的。我遏制着自己越发粉嫩的少女心,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许这之中木兔的占比都要大于我本人,是的,没准是木兔跟黑尾说了什么体育祭优胜的发言,让他帮忙之类的……黑尾又是那种不会半途而废的类型,坚持带我练了半个多月也纯属他绝望的责任感作祟,绝无可能是因为对我产生了异样的感情。

证据就是他从没主动找我要过联系方式。

体育祭过后,校园内青春气息爆棚,荷尔蒙的悦动让我周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情侣。我偶尔也会加入女生谈话,悄悄诉说暗恋心得,而据我的恋爱相谈鹿岛分析,黑尾铁朗对我的好奇和关注,远远称不上喜欢。“诶——都这样了他都没想要你的line嘛?”这与我自己的推理不谋而合,但心脏被钩子撕扯的感觉不会因此减轻。所以,我决定不要再增加钩子的数量了。笑容、长腿、手掌、梦想、温柔细腻体贴入微……已经够多了,心脏要被五马分尸了。不继续产生交集就不会增加了吧?我是这么想的。

高二暑假开始,我着手准备出国,开学后也每天都上补习班,回家时间和音驹排球部的路跑时段完美错开,说不上话的我们关系非常自然地疏远了。我以为我和黑尾铁朗的缘分就这样尽了,直到某天我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了他。

那天是星期六,我为了拿我落在学校柜子里的SAT模考书的答案而早起,避开周末的午高峰电车去枭谷。在电车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一串穿着显眼红色运动服、背着鼓鼓囊囊的斜挎包的少年蜂拥而入。本来空荡荡的车厢一下子显得又拥挤又灼热,窗户上的倒影宛如一片烧在灰蒙蒙的都市中的烈火,连冬日的寒气都被驱散了。而我正是那个直面火墙的倒霉人。

黑尾看到我之后略带惊讶地打了个招呼,一瞬间几个吵吵闹闹的一年级蓦地静了音,齐刷刷地转头看我。“你、你……你是、跑步——”山本猛虎半张着嘴,断断续续地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哦,没错,我是那个混进你们队跑步的路人。”我冲他们笑了笑,“你们不坐吗?到枭谷还要一会儿呢。”

“猜到我们要去枭谷了啊。”黑尾不客气地拉着正在玩手机的研磨坐到我旁边,“那,要不要顺便来看我们的练习赛?”

我假装无视了其他人别有深意的注目礼,突然想起了我从前坚决不看音驹比赛的原因:“啊,那些前辈们,已经引退了吗?”是IH输了的缘故?

“嗯,你很幸运,今天是我们第一次以这个阵容打枭谷。现在的音驹,很强哦。”黑尾自豪地拍了一下研磨的肩膀,“来介绍一下,我们音驹的脊髓、大脑和心脏。”

“……”对于一个大学目标是生物系的人来说这个形容太容易吐槽了吧!

“别说了,小黑,好羞耻。”我歪头越过黑尾,刚好和从手机上抬眼的研磨对上视线。托黑尾的福,这位明明长相可爱有点像猫的学弟在我眼中彻底沦为了一个生物标本。标本微微颔首,说:“你好,白羽桑,老听小黑提起你。”

我的心跳又因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漏了一拍。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此时此刻,出国前夕,再次产生某些他是不是也喜欢我的错觉。为了掩饰异样,我脱口而出:“黑尾也经常提起你,那不如研磨君也叫我小白吧?”

“……”黄发面瘫学弟表情倏地纠结起来,好像“同意”和“拒绝”在往相反的方向拉扯他的五官,略带恼火地瞥了一眼看戏大笑的黑尾。

我事后分析了一下我不过脑子的说话动机,大约是潜意识中,我依旧不自觉地想成为黑尾铁朗身边“特殊”的人,而孤爪研磨是他的幼驯染又是他最完美的搭档,占据了我羡慕且隐隐嫉妒的位置。

“你叫他小黑却叫我白羽桑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很老?”我强词夺理,给了他一个台阶。

研磨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不过,我们没有到有很多话可说的地步,所以也没听过几次他叫我小白。反倒是黑尾凑热闹一般改了口,一直叫我“小白”,哪怕练习赛旁边有白福的情况下,这个容易引起误会的称呼也没变。

“啊!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休息间隙,木兔耳尖地听到了黑尾和我开玩笑地争论为什么讨人厌的前辈退出了音驹也招不到女经理,猫头鹰嘟着嘴要我作为今天的唯一外人观众,必须给他加油。黑尾无比流畅地吐槽他事多,却完全没对我给木兔应援提出异议,我说不上失落,但也无法平静地毫不在意,于是在白福和雀田恳求的目光下,我在第二局用出一个顶十个的热情给木兔当临时应援,整个体育馆都回荡着我一个人的叫喊。

最终结果当然是音驹五局连败。新队伍的磨合期对上从一年级就当上正选王牌的木兔,这个结局我一点不感到惊讶。音驹鱼跃惩罚跳了满场,可怜的研磨学弟瘫在了场边,说什么也不肯陪势头正旺的木兔再来一局。我也拿起书包准备离开,得去给我超负荷的嗓子买点补品,黑尾再次读心一样,适时递过来一瓶刚被他拧开的矿泉水。

“看你拿的学习资料,是要出国吗?”他擦着汗,随意跟我搭话。

“嗯,去读大学。小学就想出去了。”说完,我又觉得最后一句多余。我们都明白,小学的想出国和出国留学并不一样。

黑尾却故意曲解了,用他特有的令人上火的笑容调侃道:“哦——小学就有如此崇高的理想,真是让人敬佩啊,小白。”

大概是输球的原因,黑尾听上去兴致不高,连带着煽动的话听着都更加气人。我看了看被枭谷众人围起来夸奖的木兔同学,学着他们的样子拍了拍黑尾的后背:“你的理想也很厉害哦,一起加油吧。”

他愣了愣,过了好久才问:“全国大赛,要来看吗?”

“哦呀,这么自信?”我笑着学他的语气,“那就等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再去把运气分给你们吧。”

黑尾没笑,用以往我只见他在讲排球的时候的认真表情说:“嗯,那就一起加油。”

06

一起加油。这就是我和黑尾在高中时的告别了。

随着申请截止日期越来越近,我忙得完全顾不上其他。别提每天偶遇黑尾了,我连同班的风云人物木兔光太郎的动态都隔十天半个月才清楚。等到枭谷教学楼上挂了庆祝排球部春高全国大赛出席的条幅,我才后知后觉,高三的最后一次东京预选赛早已结束了。后来,我听白福和木兔说他们在半决赛打赢了音驹,又在决赛输给了井闼山。不过音驹还是以第三代表的身份成功获得了全国大赛的入场券。

对于错过枭谷和音驹的正式赛,我倒是不觉得遗憾,说实话,在众多喜欢运动部成员的女生中,我可能是最奇葩的一个。我沉迷的不是黑尾在排球场上的英姿,也不是所谓的球场上与球场外的反差,从最初,我了解的、喜欢上的就是完整的、平淡日常中的黑尾铁朗。他和木兔的相处,他和前后辈的交流,他每天普通地学习训练、普通地努力进步、普通地输赢毕业,仅此而已。我不会因他在排球上表现突出而感慨,因为知道那是他的常态,是他的一部分;也不会因他大学后放弃排球而失望或丧失兴趣,因为了解球场本就不是他最大最渴望的舞台。

当然,我还是按照约定去看了音驹在全国大赛的前三轮。看黑尾打排球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背景没有烟花升起、也没有激扬配乐,但伴随着少年每一次起跳、挥臂、鱼跃,我都有一种被温暖的海水包裹的奇妙感受,“鼻子吸气,嘴巴呼气,平稳节奏”,是黑尾在教我呼吸。

我不确定黑尾有没有注意到我,他看起来太专注了,肯定分辨不出混入人群中不起眼的我的嘶吼声。而且我的伪装也做的不错,戴了黑框眼镜,把最标志性的及腰黑色长发盘起来藏进了帽子里——唯一认出我的人是路过洗手间时碰上的赤苇京治,他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没去枭谷的应援区。我早就知道,一眼就能看出我对黑尾的感情的人有两个,赤苇和研磨。两位比前辈还要可靠的后辈保守起秘密来让我一万个放心,即使他们都不止一次问过我为什么不告白。告白是我从未想过的选项。白福曾经说过她偶然撞见音驹的女生向黑尾告白的场景,黑尾认真而温柔的拒绝让她都有点可怜那个女生。因此,赤苇和研磨的问题的答案就是“我更喜欢现在的关系”,现在的关系足够特别了。赤苇没多做评价,研磨则一副不解的样子欲言又止。

托他们的福,毕业后,远在大洋彼端,我才能通过其他渠道持续获得黑尾的动向,而不是一个人傻傻地从他加入排协后那过分官方的推特上捕获蛛丝马迹。骨子里的倔强(或许我妈妈终究还是说对了)让我没有接受研磨和赤苇的联系人分享,因为如果黑尾还记得我、或者真对我有一点兴趣的话,他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听到我的联系方式。没有,就证明我也没必要主动了。只是,每每看见黑尾出现在高中同学的照片上或木兔喝醉录的视频里,我的心跳仍旧不受控,就像重回那段被他推着跑马拉松的时间,樱花飘落,新叶冒芽。

现在,高中毕业十年后,马拉松还没结束。什么主动,什么被动,在真正的缘分面前不值一提。

我正坐在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候机楼的登机口边,迎着夕阳举着手机给我的意大利vlog拍下最后一段结尾,四四方方的手机屏幕上,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款款走近。他穿着笔挺的暗色条纹西装,黑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一众身材高大的欧洲人之间也同样夺目。我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再一次深刻而清晰地意识到,黑尾铁朗作为唯一未被我勾掉的人生目标,我或许不该把这份感情称为喜欢了。

可是……能算是爱吗?

“哟,还是一点没变啊,白羽同学。飞来飞去的猫头鹰打算回巢了吗?”

太阳半落入地平线,天空被染上了血橙和浅紫的条纹,灯光秀一般的色调透过玻璃打翻在来人身上,黑尾铁朗仿佛从一个颜料构成的瀑布中穿过,又一尘不染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下意识点了录像屏上的拍照键,又做贼心虚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明明非常恋家的猫猫在意大利没资格说我吧。”

黑尾的笑容加深,眼睛几乎笑没了,顷刻间,和我记忆中高中的他重叠了。

我故作平静地起身,却不知道要不要跟他握手,不握手的话我的手又该放在哪。为了拍vlog,我穿着很有意大利风味的度假长裙,它没有兜。挎在肩上的包里还有个很重的相机和已经没电了的GoPro……不对,无论如何把手放进斜挎包里都有点怪吧?!我以前跟黑尾说话的时候都是什么姿势来着?我会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吗?一直仰着头不会很累吗?与人交谈一向随心所欲的我被与我无缘的思绪死死包裹住了,等我回过神,我脑内演练过无数次的“重逢惊艳暗恋对象”的剧本已经被我彻底演飞了。

黑尾铁朗就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似曾相识的暖香,宛如被晒化了的香草栗子浸透古木,烘托出的一片蒸汽将我团团围住。我却可恶地像一个初见陌生人的小学生一样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原地,任由自己落入高二盛夏的午后阳光里,听黑尾铁朗讲述他和猫又教练的相识。然后,我不过是有一秒钟没有用大脑控制住我的身体,就发生了眼下的尴尬事。

我,做了我高二没敢做的事:我抱住了黑尾,还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小白,”他停顿半晌,回抱住我,在我耳边低声回应,“好久不见。”

我闻出了他喷的Hermetica香水,觉得我生下来可能就是为了此时此刻这个瞬间的。死而无憾。

07

“所以,你们是特意来找影山选手回国参加全明星赛的?好期待呀。能把那群人聚在一起,肯定没少费口舌吧,真是辛苦了。”

我拉下口罩,捧着黑尾的后辈堂本君端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口,试图冷却脸上(和脖子上)的热度。不过鉴于罪魁祸首黑尾铁朗还挂着口罩都遮不严的笑坐在我身边,这杯冰咖啡没我想的那么有作用。我又默默把口罩拉了上去,至少能挡住部分大部分红晕。

堂本回答前看了一眼黑尾,我很清楚他误会了我和黑尾的关系,也一直在等着黑尾澄清,但他该死的似乎为了看我的笑话而故意装傻。于是堂本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好吧,我承认当你远远地看见你公司里尊敬的前辈和一名不认识的女性在外国机场拥抱的确很容易引申脑补出一部大戏,可是我和黑尾周身的氛围,怎么看都是十年后的陌生人即视感吧?!我狂跳的心脏又没有真的蹦出来制造粉红泡泡!

“白羽前辈也爱看排球吗?”

“嗯……曾经沉迷了半年?或者一年?”我局促地笑了一下,“不过V联盟的比赛我确实一场也没看过。”

“喂喂,这种时候哪怕是假装的也该说点客套话吧?”黑尾打趣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沉迷过排球?”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因为我本科宿舍楼下有一片沙滩排球的场地,我们经常去打,也会一起看世界女排的比赛。”

“诶——不敢相信,高中时期你对排球一点都不感冒,到了大学都开始自己上场了?”黑尾挑了挑眉,我发现他只露出眉眼对我来说也好不到哪去。

“是啊,怎么看都是某位排协的竞技普及事业部员工在高中时期工作没有做到位吧?”

“哦呀哦呀,这么说白羽小姐是因为我的普及事业做到位了才对排球感兴趣了呢?真荣幸啊。”黑尾笑眯眯地眨眨眼。

“……”失策了。浸淫学术环境多年的我怎么可能在嘴上占摸爬滚打多年的社畜的便宜?不过,他倒是也没说错,因为他一直都在坚持排球普及事业,一直坚持喜欢他的我也就会断断续续地燃起兴趣,就像香薰蜡烛,间断地点燃,待香味儿缓缓消散。

“那、那个……”我走神的空当,一个微弱的女声从身边响起,“请问是……Yukuro酱吗?如果认错了就当我没说!啊啊,打扰你们了非常抱歉!”

我惊诧地看着突然自说自话鞠躬道歉的女生,突然有点怀念。在国外被西方文化熏陶了这么久,都快忘记我们本国人有多讲礼数了。我赶忙在她做出什么更诡异的事引来热情意大利人的注视之前说:“没有没有,那个,我确实是Yukuro……你好。”

她眼睛一亮: “啊!果然!我特别喜欢你的视频,这次来欧洲旅游也是因为看了你的爱琴海vlog!哎呀,但我还是拍不出来你那么好看的照片和视频……而且你本人也比网上还要好看呢!”

我第一次在现实中遇到粉丝,甚至从未想过戴着口罩还能被认出来。面对如此直白的夸赞,更是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只好跟着她一起鞠躬,心想果然在真正的社牛面前,我还是算半个社恐。

黑尾看出了我的不自在,主动提出要给我们拍照。那个女生更幸福了,又冲他深深鞠了一躬,问我可不可以发到推特和ins上。我刚来得及点点头,黑尾就抢白道:“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你也帮我们拍一张呢?我也是她的粉丝呢。”他抬手指了指我和他。

“啊?”

那个女生手指一顿,迷茫地来回看我们:“诶?你们竟然不是夫妻?因为Yukuro酱……”她看了看我一直戴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又转向了手指空无一物的黑尾铁朗,终于接收到了我的眼神闭上了嘴。“对不起!!!我现在就拍!”

08

糟透了。不是说我怪那位口无遮拦的小粉丝,她在拍照乌龙过后跟我一起去了洗手间,又郑重其事地道了好几次歉。我也告诉她我的戒指不代表结婚,只是想断了别人搭讪的念头。但是我偏偏对黑尾铁朗开不了口解释,明明是我唯一不希望误会的人,却说不出对陌生人都能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而黑尾也没有问,只是加了我的line把我们俩的合照传了过来。出于私心,我没有提airdrop,只是紧紧握住了终于保存了他的联系方式的手机,悄悄把我们的聊天背景换成合照。

我们就这样一起登上了回日本的飞机。

如果说十年后在他乡偶遇黑尾算得上是梦寐以求的小说情节的话,在我最渴望剧情继续发展下去(比如座位恰好相邻)的时候,它戛然而止——我和黑尾的座位几乎一前一后隔了一整个经济舱。若是不刻意在机舱内行走的话,连上个厕所都不可能路过彼此的座位。

我长叹一口气,在机舱门还未关闭前,偷了几分钟和我美国的姐妹汇报我的奇遇。我倒是想找研磨或赤苇聊聊,起码问出来黑尾有没有交往对象,可惜时差的关系他们大概率都在梦乡里。

姐妹回复得很快,第一句除了“啊啊啊”之外的有用的内容就是让我赶紧找黑尾旁边的人换座位。我光看着那行字,脑袋就快冒烟了。要去吗?不太好吧?太麻烦人家了。可是不去又不甘心,又不是真的写小说,怕不是积攒了半辈子的运气才碰上这一次,错过了没准就真是一辈子的遗憾了。但是……就算去了这一路上十几个小时该说什么呢?我在长途飞机上有80%的时间都在睡觉,剩下的20%应该在看电影,跟人聊天什么的完全没有经验啊!但是……就这样放弃的话和十年前相比简直一点长进也没有,如果真的是爱的话,就这样放手不后悔吗?不不,就算去换了座位也不见得有帮助,等到了日本之后再保持联络也许……

“……请关闭手机等电子设备……”

很好,我没救了。我最后发了一条表示我又怂了的表情包,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唯一让我心情好点的是这班飞机没有想象中满,我旁边没人,隔一个座位的是一位留着络腮胡的意大利大叔,他也没有占用我们之间的空位的意思。然后,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应该不会太尴尬的办法。

等飞机平稳,安全带指示灯熄灭之后,我第一时间走向了黑尾铁朗的座位。他坐在过道边,里侧的堂本正在翻飞机自带的电影,黑尾也正准备戴上耳机。见到我,他停下动作,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小白?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捕捉到他明显的担忧,我咬着嘴唇内侧的软肉,双手在背后交握,深呼吸:“黑尾,我旁边的位子是空的,你要不要坐过去?”

没错,把选择权交给对方的话,大概就不会那么尴尬了吧。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放在小桌板上的微微蜷曲的手上。那明显还是一双打排球的手,指甲被修正得平整圆润,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哪怕不用力,手背的青筋都微微凸起,腕骨被一块价格不菲的男士手表遮住了。再往上,白衬衫的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一截同样蜿蜒着两道青筋的小臂。啊,他的手也握起来了,还动了。我的目光跟随他的手移到了他的脖颈上,看着他扯了扯衣领,喉结上下滚动,旁边……有一颗痣。我飞快地垂眸,总觉得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地方。

“好啊。”黑尾的声音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我呆呆地看他起身,就这样?没有调侃?没有笑话?不问为什么?黑尾给了堂本一个眼神,又转向我:“不带路吗?”

“啊?哦,好。”我捏着裙摆机械性地往回走,脑子里一团浆糊。说不期待他答应是假的,可当他真答应之后,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尤其在看到黑尾的大长腿憋屈地蜷缩在中间的座位里,就像一个被迫挤在儿童椅上的成年人,滑稽又可怜。“你……要不坐外面吧?”

黑尾抬眸笑了笑:“不用,我坐这儿就行,总不能让你把加钱选的座让给别人吧。”

我咕哝了一句你才不是别人,被飞机的引擎声盖了过去,扑通一下坐入了已经沉没在黑尾的味道中的空间。“倒是你,我以为你们会坐商务舱。”

“哎呀,这次活动的策划是我个人,找球员拉赞助联系设计师和场馆……能省的钱还是要省的嘛。”

我瞟了一眼他眼睛下的黑眼圈,黑尾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只是每天早上跑步那样简单——“你现在每天还晨跑吗?”

黑尾愣怔一秒:“……小白的思维还是一样跳跃呢。嘛,每天是不太可能的,但一周能抽出三四天晨跑,毕竟也经常和那些家伙们约球,不能太看不过去啊。”

“诶——和木兔他们?”我好奇地看他,“竟然还能打起来吗?”

“虽然我很想说是的没错,不仅能和怪物们打球,我还能照样拦下木兔——但很可惜,现实是只能约到木叶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到了熟悉的名字聊着久违的话题,我刚见到黑尾时的紧张慢慢淡去了。我问了他很多,关于大学、工作和未来。就像曾经那样,我喜欢听他亲口讲他的生活,他对排球始终如一的热忱,他为此付出的闪闪发光的一切。我见过太多声称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的社畜,在时间的暴打下轻易地妥协,或安于现状,或随波逐流。黑尾却好像连那些被现实折磨出来的挫败与疲惫都可以享受的样子,难道这就是习惯了不留遗憾的输比赛带来的永久益处吗?

“喂,你肯定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吧?”黑尾干巴巴地说,我忙摇头,他一咧嘴:“说起来,还没问你呢,不婚主义者也落入婚姻的坟墓了?”

“啊?”不婚主义者?谁?我?!

大约是我呆若木鸡的表情太过惊悚,黑尾跟我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后颈。这个缓解尴尬的小动作也没变啊,我盯着他西服领和翘起的头发之间的一小段脖子。

“呃,我在你的推特上看到的转发……”

黑尾的声音弱了下去,我这才意识到我想象着他的睡姿嘴角上扬了。我马上收敛笑容,清了清嗓子:“推特上谁说我不婚了?”我怎么不记得?

“哈?不是你自己说的?”

“我没说过啊!等等,你说的是我哪个推特?”

“……我不记得。”

“……你骗谁呢!”我当即拿出手机想跟他对峙,然后对着无法刷新的页面沉默了。

黑尾好心提醒:“你可以花钱。”

“该省的还是要省的!”我把手机塞回袋子里,黑尾还在坏笑。这个呲牙咧嘴不怀好意的笑容也没变,而面对它,我向来没什么理智,脱口而出:“我不是不婚族也没结婚,”我顿了顿,硬着头皮喋喋不休起来,“戴戒指是为了屏蔽有心人的搭讪。对外国人来说作用没那么大,他们经常把戒指当单纯的饰品,但我解释起来就方便多了。”

黑尾一下子严肃了,张开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了几个音节:“啊,哦,是吗。”

09

飞机餐的到来打破了冷却的气氛,我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刚才的话题,边吃边聊起了国内的琐事。唏嘘的是,除了在自媒体上帮了我很多的研磨,我和大部分留在国内的高中同学都没什么联系了。我人生中每一个阶段的人际关系似乎也应承了那句“三分钟热度”,朋友和同学在一起时亲得恨不得每周一起玩,分别后一年半载都没有一条音讯。

黑尾和我完全不同。他几乎能和所有人都保持稳定而舒适的关系,也许不一定亲密,但一定久远。他活的就像音驹的应援旗,是维系一切的中枢。如果说研磨是音驹的大脑,那么黑尾就是灵魂(虽然他自己定位是血液)。他一直都是这种虚无缥缈又脚踏实地的不可忽视的存在。

“海报和队服设计我想试着联系一下乌野的两位旧识,都是超级让人省心的家伙,”黑尾侃侃而谈,“之后再请小茜和研磨帮忙网络宣传一下吧。”

“我也可以。”我放下餐具,偏过头认真地说,“就是不知道一个刚起步的小博主够不够格了。”

“哎呀,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毕竟是在国外的机场都能遇到粉丝的名人嘛。”黑尾反应过来笑道,“能跟Yukuro大人合作实在是荣幸。”

“……”我皱起眉,抿了一口水,“为什么听你的奉承话一点儿都让人开心不起来呢。”

“哈哈,怎么会,那,”黑尾轻轻将我手中的水杯拿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握上了我的手,“请一~定~要多多指教啊!”

宽大带有厚茧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向我输送热流,我恍惚想起这貌似是我们第一次双手相接,曾几何时,那只稳稳扶在我背后支撑我的手,终于伸到了我的面前。

“小白,以后是打算留在日本了吗?”黑尾没有留恋,倒像真的只是工作上的交流。

“嗯,目前是有这个想法。”我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把餐盘递给空姐,“爷爷奶奶的身体不太好了,父母偶尔也照顾不过来……还有,我虽然在国外玩过很多地方,多到能把积攒的素材发出去当旅行博主,但日本我才只玩过东京的很小一部分,不觉得太可惜了嘛?明明是日本人。”

黑尾扬起眉毛:“诶——那么小白把日本也已阅之后,就无欲无求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无欲无求?那还未被勾掉的、高高列在我人生目标之首的名字算什么?我现在才猛然意识到我那点隐秘的私心,在我一个月前告诉研磨我准备回日本定居后他的欲言又止。从小那么多的兴趣爱好,我都处于一种“做到了普通人的极致”便停止,达到了那个我妈妈定义的“终点”绝不会再多迈一步。也许是有热情不够、爱得不深的缘故,但更多的其实是害怕吧,害怕未知、害怕失败、害怕逼迫自己、害怕全力以赴。面对黑尾也是如此,我太胆小了啊。想清楚后,我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黑尾,估计是侵略性太强,让猫猫都快炸毛了。

“当然不是,我还有最后一个句号没画完呢!”

黑尾一看就又被我拐着弯的脑回路绕迷失了,快要化为猫瞳的金色眼睛茫然地和我对视,意味不明:“啊……哈?”

“你看,我都拿到博士证了却没拿到结婚证,岂不是还没有享受过完整的人生吗?”我一下子找回了我以往和黑尾谈论我的新爱好新目标时的兴奋。

“能把结婚和读博说的像当初跑一千米一样简单的,也就只有小白你了吧。”黑尾又揉了揉头发,看上去非常烦躁,“还有,人生完不完整的,和结婚也没什么必然联系吧?没有必要为了结婚而结婚,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

“可是……想永远把他放在人生未勾划目标的第一位不算我自己的感受吗?结婚是第一阶段的目标,也是第二阶段的开始。毕竟都十年了,我有信心再坚持十个十年。”

“什么?!”

“啊,更准确地说,是十三年吧。”我回忆起第一次对黑尾心动的时间点,自己都感到了震惊,“四舍五入都半辈子了……”

“等等等等,从刚才开始,你就在说什么啊?”随着窗外的天空落入黑夜,机舱里的顶灯也淡了下去,黑尾的脸在阴影里晦暗不明,眯起的眼睛让我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气。我抬手把头顶的空调口关了,继续等着他没问完的问题。“十三年?”

“十三年。”我点点头,“我想去试着和我喜欢了十三年的人结婚。啊,不过,十三年了,也该称之为爱了吧?你说呢?”

“……”黑尾抿着嘴,“嗯、那也得看对方的意愿吧?”他干涩地挤出声音,“这和你之前取得的那些成就完全不在同一个体系里啊。”

“嗯,我知道。所以失败也是第一阶段的结果嘛。黑尾失败了那么多次,不也依然这么优秀吗?”我明白,从列表中勾划掉,不意味着一定要打勾,单纯地划掉似乎也未尝不可,留下的那道痕迹反而会更深。

“……你夸人的水平也没好到哪里去,干什么都追求圆满的完美小姐。”

“啊,黑尾先生对我是这个印象吗?”我笑了起来,“好开心,突然感觉下一个也可以圆满了。”

“……”黑尾别过头把U型枕夹在了脑袋上闭目养神。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好像撅起嘴,在闹别扭。

10

虽说我下了决心要追到黑尾铁朗,甚至想把他拖进婚姻的殿堂,但活了二十八年,在恋爱上仍旧被动的我并不知道追人的正确方式。把黑尾拉到我旁边的座位上大抵能算作第一步,可是除了刚刚的结婚宣言之外,我好像没有多大进展。再说了……我静静地看着黑尾的睡颜,睡着了倒是显得格外乖巧,在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的加速后,我赶忙移开视线,叹了口气。黑尾看起来真的很累,我实在不忍心占用他这段难得的休息时间来推自己的进度。

“黑尾……铁朗,怎么才能让你爱上我呢?”我摆弄着小电视里的电影,小声自言自语“爱……吗。得先从喜欢开始才行吧……”我翻到了哥斯拉大战金刚的电影,忽然想到了。

堂本!对,堂本。我从黑尾的后辈那里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我一边拿手机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安全带,做坏事一样瞥了一眼黑尾,蹑手蹑脚地往后走到了他原本的空座位。

堂本还在看哥斯拉大战金刚,我不懂他怎么看这种片也能这么投入,感受到我坐在旁边才回头,一看到我跟见了鬼似的。

“堂本君这个眼神……我是什么妖怪吗?”

“诶?啊?不、不是,那个,黑尾前辈、诶?”

“他睡着啦。”我竖起食指让堂本保密,“我想来打探一下情报。”

“情——黑尾前辈现在是单身!”

“……”我拍了拍堂本的肩膀,语重心长,“小伙子,前途无量,难怪那个黑尾会带你出来跑。”

“?”堂本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可是您也最好不要做一些、呃、”他瞄了一眼我的左手,“不太好的事。”

啊,又误会了。我干脆把戒指摘下来,丢进了后面的垃圾袋。堂本目瞪口呆地看完全过程,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

“我自己在韩国买的,很便宜,行李里还有不少,装装样子挺像那么回事的,对吧?”我把空荡荡的手举到他眼前,咧嘴一笑。

堂本很快反应过来,跟我道了歉,我让他不如再多透露一点情报当作补偿。结果堂本开始给我讲黑尾铁朗的情史,从运动记者到普通白领,从球星站姐到模特演员。对不起,我收回前言,这后辈的前途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光明,现在我就手痒痒了。

“啊,不过黑尾前辈好像有一个放不下的初恋,所以明明很受欢迎也谈过不少却一直没成家。”堂本摸着下巴回忆道,“我也是在庆功宴上黑尾前辈喝醉了之后才听说的,貌似从高中就开始了。”

“高中?”我瞪大眼睛,那个高中拒绝过无数告白,信誓旦旦地说想把时间放在排球上的黑尾铁朗,竟然背着排球谈了恋爱?!“不,他的初恋……你确定是人类吗?”

“?”

我若有所思:“看来比我想象中要棘手……”

“说起来……白羽前辈也是黑尾前辈的高中同学吧?你没听到什么传闻吗?”堂本的眼睛亮晶晶的,看来前辈的八卦戳中了他扑通扑通的好奇心。

我就不一样了,黑尾的高中情史简直能捅死我的少女心。“我不知道。”我干巴巴地说,“他高中忙着打排球,我忙着准备出国,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学校的,最多就算点头之交。”我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我当时嘴硬敷衍赤苇的说辞。可惜赤苇很识趣地到此为止了,堂本却没有。

“不同校?出国?”堂本提高声音,又慌忙压低,“白羽前辈莫非是枭谷的?去美国?”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是啊,怎么了?”

堂本啪地一拍手,眼睛里烧起了熊熊烈火。说实话,我只在俄罗斯野生动物园的狮子眼中见过类似的火,冲着饲养员准备的肉。“枭谷的!您就是枭谷去美国的!那我终于知道——”

“哦呀哦呀,原来小白叫我过去是想把我支走对我的后辈下手啊?”

我倏地起身,仿佛一个被老师点名上课走神的小学生,对上黑尾略带阴森的笑脸,嘴角抽搐,没来由地心虚。

“在聊什么?”

我和堂本对视一眼,看他那副怂样应该是指望不上了。“在聊我的宣传企划。”我随口道,“我想……没准可以和研磨联动,他直播我剪个片子出来!”

黑尾挑了挑眉。我知道他看出我拙劣的谎言了,但以他的情商肯定会顺着台阶——

“喔——太感谢了,Yukuro大人如此上心。我和研磨说好了要去里约找日向选手一起直播,看来同行人又要增加一位了啊。对吧,堂本君?”

——怎么还顺着台阶上去了?!

“巴、巴西?”我艰难地吞咽口水,直觉告诉我现在的黑尾非常危险,要不看堂本都快和座椅融为一体了。“哈、哈哈,正好我还没去过南半球……”南半球,澳大利亚、巴西、玻利维亚、秘鲁、阿根廷——不行,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黑尾高中的初恋,我根本无法思考别的。

“黑尾,你高中的初恋是谁啊?”

黑尾的笑冻住了,我好像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他板起脸,音调平平:“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因为……”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做实验都没这么动过脑子,“我刚跟你剖析了我十三年的爱恋,既然你也有十三年的经验,得给我分享分享吧?”

“是吗?”黑尾瞪了一眼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堂本,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那就先回座位,我给你仔细讲讲某只不肯落地、天天飞翔的猫头鹰究竟有多可恨又可爱。”

“诶?”

END

第一篇排乙

之前看了很多,女主和男主的关系大部分都离不开“排球”(废话这是排球少年),不是一开始看见男主打排球喜欢上男主,就是知道男主打排球喜欢上排球,所以我一直想写一个从始至终对排球都没太大兴趣的妹,然后配给了热爱排球并始终致力于让更多人热爱排球的黑尾(恶趣味.jpg)白羽玉氷这个名字是专门为了黑尾铁朗起的对仗名(。)

里面混杂了一些我的个人经历和意难平,比如十年后机场重逢初恋(初中的暗恋对象简称初恋),也是他先认出的我,也是同一架飞机,也是十多个小时的路程,但我没有勇气坐他身边或者把他叫到我身边(真的有空位),落地后也没再见过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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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黑尾铁朗】三分钟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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