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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北信介】《指南向北》

谨以此文献给我独一无二的

愿你在北方

永远幸福

前言

作为第一位了解且支持我梦想的友人,我很早就想为南南写点什么了。奈何我与她最熟识的阶段,我笔力尚且稚嫩,待到如今,我又不知该从何落笔。幸运的是,南南百忙之中抽空参加了我和夕的婚礼,我才有机会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了她国中毕业后的十一年人生,并得以将她的口述整理成文字。

但仅此作为赠礼未免过于寒酸,于是我在日本休假期间,走访了她故事中出现的几位关键人士。感谢他们的倾力相助,我获得了拼图的全部碎片,它们比我想象中还要脆弱而美丽。

我在中国游玩时曾了解到,中文里的罗盘被称作“指南针”,而如今大多数指南针的红色指针指向北方,故取名《指南向北》。

《指南向北》全世界仅存三份纸质版,一切版权归不破南所有,我,明日见昨日,亦不会留有任何备份或草稿,但在此恳请正在阅读的你珍惜它,如同它承载你那样。

最后,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率先将三份手稿交予经纪人片栗成海,希望你能看到结尾,完成南南的心愿。接下来,我便将这完整但不完美的作品呈现给你。愿文字能令故事增光,让记忆永生。

序幕

在彻底进入正题前,我还是想先做一点铺垫。这一节过后,我便尽力不会再带有任何主观色彩,只做一名合格的记录者。

我认识南南的时候,她还不叫不破南,而叫安里南。

国中刚入学时,她就已颇有股鹤立鸡群的气质,高高瘦瘦、五官精致,却梳着在女子学园罕见的利落短发,若是换下制服裙,说她是隔壁男高校草都有人信。按理说,放在如今的女子校园,乃至当初审美前卫猎奇的东京,南南的形象也绝对会引来众多女生的青睐。但不幸在以传统含蓄为美的京都,她总是离不开被人指指点点。后来南南亲口告诉我,我是她高中以前唯一真心的同性朋友,我感动得泪眼汪汪地拱进她怀里。

其实有很多人好奇过,从个性到喜好完全相反的我们是如何交好的,是否经历过化干戈为玉帛的大事件。我每次都故作神秘搪塞过去,借此机会,我决定揭露这个或许会令人失望的无聊谜底:我们身高相近,无论是列队还是座位,前后还是左右,我们相邻了整整三年。说的好听一点,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好友。

而且,与高级清冷而富有攻击性的外表不符,我能看出南南是一个极其柔软的人。哪怕她在国中里表现得冷漠又不羁——既不屑于和那些排挤她的女生一般见识,也懒得在乎大人对她“不服管教”的议论——我也能从她对家人的爱护、对小动物的温柔和对好哥们的义气看得出,她不过是一只习惯性团起来的小刺猬,只会对最亲近的人露出柔软的肚皮。

无论如何,国中的她活成了我眼里最艳羡的恣意模样,可以说,我会坚定在写作的道路上坚持下去,南南功不可没。所以,当我听说了她搬离京都的各种经历后,心疼与后悔久久无法平息。为什么我在高中时那么轻易就相信了她电话里“一切安好”的说辞呢?我自认对情绪敏感,却连自己的好友受伤未愈都不曾察觉。我属实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友。

关于安里家的变故,我也是近日才打探到全貌的。国中的我单纯听信了南南的轻描淡写,觉得只是叔叔阿姨和离了,她选择跟了妈妈。然而事实上,是当时南南的爷爷奶奶因为安里夫人(如今应该称作不破女士了)没生出儿子,又把女儿培养得不伦不类,嫁不出去当别人家的大和抚子,逼迫他们离婚,还直接把他们相中的新儿媳带上了门,几乎是将南南母女俩扫地出门。安里先生在父母面前懦弱了一世,任由那个怀有南南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女人踩在十多年的发妻头上,连妻女离去的当天都没有露面,只在他宝贝的小儿子降生后背着父母给南南母女打了一笔钱,从此人间蒸发似的断了联系。

想必读到这里的你一定和我一样产生了想提着大刀杀到安里家的念头,相信我,如果可能我早已付诸行动了,可惜许是坏事做尽遭了报应,安里一家于三年前的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全部丧命。两位老人因受不了独子的去世而神经衰弱,住进了精神病院,连葬礼都是草草了事,甚至只有南南一个血亲去了现场(没错,我们可爱善良的南南竟然还去了葬礼)。

这个结局令人唏嘘,然而自诩同理心强的我也无法对这一家人产生一丁点同情,也不想再为了这种万里挑一的奇葩人浪费自己的笔墨。

所以,“安里南”的故事便在此结束,把它当成《指南向北》的开端、“不破南”的新生吧。

正文

又是一年樱花季,神户市北郊外的樱花开的比往常更加绚烂,花瓣将天边染上了粉红,彰显着这一年的稻荷崎高校注定不平静。

除去关西有名的排球双胞胎在开学典礼前大打一架撞翻了角落的音响使得尖锐的杂音刺穿全场的耳膜,还有烫染着一头明亮显眼的樱粉色头发的少女化着张扬浓艳的全妆送了全班每人一盒精致的Godiva巧克力。

这是不破南跟随妈妈搬回兵库县的第四个月,也是她被模特公司发掘的第四个月。彼时,在可爱与搞怪为大流的日本,不破南独特的清冷气质和形象一下子成了想要入驻日本的外国品牌的宠儿,不单单是杂志,甚至还有不少广告找上了她。而如今,只在广告牌和杂志上见过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一群高中生之间,眼神不似照片中那般凌厉,表情不若照片中那般孤傲,气场不像照片中那般冰冷,对每一个想要搭话的同学笑脸相迎,试问,这种反差谁能抵抗?

不破南如愿在开学第一天就获得了无与伦比的人气。

但她很清楚好奇心和新鲜感的保质期有多么短暂,于是为了塑造巩固热情随和的形象,她会时不时给大家分享小零食,请大家放学去甜品店,还会送跟她关系好的女孩子各种小礼物,大到国际品牌方赠送的昂贵服饰,小到国产品牌新出的眼影口红。她和大家一起戴可爱的头饰,染五颜六色的指甲,买小兔子形状的笔,挂毛茸茸的玩偶挂件。她成了完美女高中生的代名词,在年级的某些女生看来,得到不破南身边的一个位置成了削尖脑袋也要完成的人生目标。

男生自然不以为意。据宫侑说,对不破南感兴趣的男生们大概能被分为两派,一派觉得她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神,另一派则同样把站在她身边当作梦想。当被我问及他属于哪一派,宫侑表现出一副极其夸张的被冒犯了的样子横眉竖眼。“我当然属于对她不感兴趣的那一派!”他气急败坏地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谁会对那种假惺惺的女人感兴趣啊?不只是我,我们排球部的对她都没兴趣!”

我忙不迭地为我的冒犯而道歉。但在后来对他的双胞胎兄弟宫治的采访中,我领悟了一条人生哲理:宫侑的话可以听,不能信。“侑那家伙对不破同学的兴趣可大了,开学典礼完就拉着我一起染了头发。”我差点被嘴里的金枪鱼饭团呛死,宫治贴心地为我递上一杯水,笑了笑:“当然,他对不破同学的兴趣是负面的,把她当成了分走自己人气的假想敌。”难怪之前宫侑听说采访内容是不破南时满脸的微妙,好像要把自己藏起来的干坏事的证据交出来的小朋友。

不可否认,宫侑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稻荷崎高中的七大不可思议中,有一个是“角名伦太郎的手机”。而这位当事人告诉我,他曾靠抓拍不破南的日常照换来了稳定的加餐伙食费。角名伦太郎说第一学期宫双子的糗照和不破南的日常照的销售额不相上下,只不过人家不破南从来不会干出找他买断照片这种没品事,才导致最终数据上宫双子稳稳压了她一头。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信息:“第一学期?”

“啊。”角名伦太郎顿了顿,“我们被北前辈抓包了。”

北信介,也就是我们故事的男主角,在不破南一年级的第二学期,也就是2011年的秋天终于登场了。

那是春高预选赛后稀松平常的一天。排球队上下还沉浸在练习赛惜败的不甘与主力前辈受伤的消沉中,连一向闹腾的宫侑都罕见地没有大喊大叫地冲进来拉着宫治他们一起去训练,放学后的一年5班安静不少。

不破南难得没有拍摄,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东西,望向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操场整理了一下笑得僵硬的脸蛋,随后重新挂上不会出错的笑容走上前,邀请前天提过想去新开的泡芙店的两个女生一起去尝尝。

“啊,我知道!怎么办,一直想去来着,可是我今天要做值日……”

不破南看了看黑板,又看了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神,笑着说:“那我帮你们一起吧?多一个人能快一点。”

“真的吗!”女孩眼睛一亮,“太好啦,小南你怎么这么好呢——可以麻烦你去厕所打水洗一下墩布吗?”

不破南点点头,提着装满用了一天的脏水的水桶略显艰难地往教室外走,背后传来喜悦的道谢和她们有说有笑地整理桌椅的声音:“小南简直是天使!”不破南回头一笑,不想两个女生压根没看她,她直直对上了举着手机“咔嚓”一声的角名伦太郎。

两个人隔着镜头面面相觑。

角名伦太郎或许捕捉到了不破南眼中一闪而过的恼怒,清了清嗓子:“抱歉,我现在就删。”说着他举起手机就要点删除,不破南回过神笑眯眯地摆手:“没关系的角名同学,我不介意。”

“是吗。”角名伦太郎挑了挑眉,也不坚持,收起手机把书包一甩,冲她扬了扬下巴:“那作为赔礼道歉,我顺路帮你把水桶提过去吧。”

“……”既然知道需要赔礼道歉,就坚持把照片删了啊!不破南的笑快裂了,不过话已出口,角名伦太郎又不容置疑地接过了水桶,她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还要和他谈笑风生地一起往洗手间走:“角名同学人真好啊。”

“比不上你,最脏最累的活都能帮人家揽下,不破同学果真名不虚传。”

不破南愣了愣反应过来:“怎么会,我还挺喜欢帮忙打扫卫生的。”

角名伦太郎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那你跟我的一个前辈应该挺有共同语言的。”

“什么?”

“排球部的。”他没再细说,把水桶放在女厕所门口就跟她道别:“我还有训练,先走了,不破同学再见。”

不破南鞠躬致谢,看着角名伦太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飞快甩掉了一身冷汗。有了国中的惨痛教训,她高中以来和所有男生都保持了距离,排球部更是她的主要注意对象,毕竟他们年级的女生十个里面有九个暗恋排球部的,剩下那一个在纠结四位成员里面要选那一位喜欢。这也是她明知道角名伦太郎那里有很多她的照片,却要佯装不知的原因。和这位祖宗并肩走过一截楼道已经足以拉响警报了,不破南只希望以后角名同学能多留点心,至少偷拍不要被自己发现。

回到教室后,不破南受到了英雄归来般的欢迎,但是直到她帮忙擦完她们够不到的黑板顶部,其中一名女生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啊!抱歉小南,我刚想起来今晚我妈给我报了家教,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泡芙店了!”她双手合十,“真的对不起,我其实很想去的!好想尝尝他们家的开心果味道!”她转向好友,“要不你和小南一起,帮我带一个吧?”

“诶——可是我今晚也要回家诶,我在札幌工作的姐姐难得回来一次……抱歉啊小南,我以为我们能早点走的……”

不破南赶紧笑着安慰她们说没关系下次再一起去,一边答应了明天给她们带开心果味的泡芙。两个女孩立刻欢天喜地地拉着她一起走出教学楼,又借由赶公交跟她挥手道别,手挽手小跑着远去。

不破南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阳光被树叶割得细碎,穿过灰尘在她和其他人之间画下了一道道浑浊的分界线,一瞬间就像站在影棚的灯光下,舒服得让她眯起了眼,不需要跟人交流、不需要揣测别人的心理、不需要考虑别人的眼色,只用展示最真实的自己。

模特公司找上她的时候说,她是天生的模特,属于老天追着赏饭吃的,只要再长高3厘米,甚至能成为国际走秀的超A级别。彼时不破南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她对时尚行业的了解不深,这种一听就像忽悠人的话上不了当。她最初只想帮妈妈分担家用,没想到能真的闯出名声,上走秀培训课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十二分的努力。

比如眼下,没了干扰,不破南便垫着脚走起了模特步,想象着脚下是光滑笔直的T台。直到风再次吹来了一声不带遮掩的“咔嚓”,她来不及重拾笑容,转过头用无表情的冷脸对上了蹲在排球馆门口同样面无表情的角名伦太郎。

“……”

不破南气势汹汹地冲他刚走了没几步,角名却突然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她正纳闷,就见另一个白发男生从排球馆走了出来。男生并不是什么有攻击性的长相,还有点肉感的脸和没有棱角的五官甚至能称得上一句精致乖巧,但饶是不破南也被镇在了原地。

这个人便是北信介。

“我说过不要偷拍同学吧?”他说话也没什么情绪,“就算之前在教室里是经过她同意的,那现在这张也不是吧?”

六月飞雪大抵说的就是这种场合。不破南很想说刚才她也没同意,但看着角名同学蔫嗒嗒的宛如脱了水的植物,她不得不承认心中划过一丝快意,就连和煦的微笑都不是那么难维持了:“没关系的,我刚说过我不介意,怎么好食言呢。”

北信介将目光转向她。不破南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那双眼睛比任何一位品牌老板挑模特时都要严苛,明明是温暖的金黄色,却如同熟透了的水稻般压得人沉甸甸的。她张了张嘴,想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不料对方先开了口。

“说一些违心的话会让你更舒服吗?”他抱起臂,“还是说,表现得很大度就能让别人良心发现?”

被暗示没良心的角名伦太郎弱弱地举手:“那个,我已经删了,全删了。”他把手机给北信介过了目,又在他的审视下给不破南道了歉,才留下一个灰溜溜的背影窜回了排球馆。

不破南看得分明,排球队没一个在训练的,全抻着脖子看北信介训人呢。只不过被教训的对象从角名伦太郎变成了她不破南。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位气场比(曾经的)自己还强大的前辈的尊姓大名,却已经被他的话砸晕了。

“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说出来是没有人会懂的,一笑而过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不。”不破南感到脸颊发烫,浑身不自在,半天憋出了一个音节。她知道北信介还在看她,可她已经莫名其妙失去了和他对视的勇气。不,一点都不莫名其妙,北信介的每一句都说到了她心坎里,戳破了她用一个学期小心翼翼地吹起来的气球,露出了里面那颗曾害她失去家的“不可教”的真心。

“好了,继续训练吧。”他拍了拍手。

不破南抬起头,体育馆的大门在北信介背后关上,她鬼使神差地走近,刚好能隐约捕捉到里面的对话:“不愧是北前辈,你看到那个女人刚才的表情了吗?早该搓搓她的锐气了!”“你就是单纯看不惯她比你受欢迎,蠢侑。”“啊?你说什么,蠢治?”“侑、治。”“好的,北前辈!”

北……好像天生就是来跟她作对的一样,否定了她高中以来为了合群做出的所有努力。不破南念了几遍这个在关西不算稀少的姓氏,忽然觉得似乎早就在哪里听到过,而且绝不是在学校。

“是那个有一片稻田的北家,对吧?”我得意洋洋地接过南南的话头,“我小时候还吃过他们家的大米呢。”

没错,世界如此之小,在我爷爷奶奶去世前,他们的农场和北家的稻田只隔了两片地。我那时候还不记事,完全不认得北奶奶了,但如今再见,白发苍苍的老人盯着我打量了一会儿,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在我惊讶的目光下,南南笑着推我走进了不大的日式庭院,我们坐在檐廊下,南南一边给北奶奶捶腿,一边哭笑不得地解释她为什么还没和小信结婚——据说这已经是她老人家今年问的第五次了。我在一旁捂嘴偷笑,南南投来一记眼刀。她大约是把模特的表情管理和北信介的正论气场融会贯通了,我在八月的午后感受到了一丝凉气,乖宝宝似的收敛了幸灾乐祸。

当然,南南对于“北”这个姓氏的印象显然与我无关,她是从不破女士那里听说的。在她们母女俩刚搬回不破家的祖宅时,不破女士曾想带南南一起去拜访北奶奶,然而当时的南南刚正式入职,大多数时间都轮不到她自由分配,协商无果后便错过了那次会面。

现在想来,那未尝不是一种遗憾美。所谓有缘人,即便有无数次擦肩而过,也终究会迎来那唯一一次一眼万年。

彼时不破南的双眼盈满了她自己都不理解的泪水,仰头撞进了那双拥有丰收般色泽的眼睛。少年站在楼梯下,背后的夕阳与扑面而来的燃烧的干草香将她包裹,仿佛此时此刻换上一双崭新的草鞋,她便能化身为稻荷神的狐狸*。

(*空色注释:日本迷信日落时分换上新的草鞋就会变成狐狸。)

三两个同学打闹着路过,北信介上前帮忙挡住了可能向不破南投去的探究目光,轻声问:“你还好吗?”

不破南随手抹了下脸,倔强地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我很好,可能是眼影蹭进眼睛里了。”

北信介沉默了,不破南也不肯退后地跟他对峙。两人身高不相上下,正常平视前方刚好视线相交,但不破南就是觉得自己比北信介矮了一头。

“美瞳,”过了好一会儿,北信介才幽幽地开口,“哭的时候对眼睛不好,还是摘了吧。”

不破南万万没想到他第一句是这个,傻愣几秒赌气一般就要抬手直接摘,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摁了下去。北信介古井无波地松开手解释:“手脏,洗了手再摘。”

不破南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她欲言又止地跟在北信介后面去了操场边的洗手池,一路上垂着脑袋用披散的头发挡住别人的注目礼,又在男生的监督下仔细地洗了手摘了美瞳,正要洗脸的时候才想起来她还没卸妆。不对,她干嘛这么听话啊?浑浑噩噩地跟过来就算了,还真洗了30秒的手在学校里扔了美瞳,难不成真被夺了魂变成狐狸了?

全程北信介一言不发,见她没了动作瞪着自己,笑了一下递过一包纸:“擦擦眼睛吧。”

还笑?!不破南嘴角抽了抽,努力心平气和:“你笑什么?”

谁知北信介笑容加深:“眼睛……像浣熊。”

“……”不破南眨巴两下眼睛,反应过来面子丢光了。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妆花了跟裸奔没什么区别。

被她生无可恋的表情逗乐的北信介咳了一声安慰道:“也挺好看的,你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坚持努力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把握正确的努力方向。”

不破南心里一突,眼眶又有发酸的趋势。除了妈妈,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尽管她明白眼前的男生大概是说她长得好看,哪怕脸脏了也没关系,不破南却还是想不由自主地曲解他的意思。

“谢谢。”她咬着唇,不让哭声溢出。不破南在学校每天都要说很多句谢谢,唯独这一句说出来无比艰难。

后来我问过北信介,南南所谓的“曲解”其实就是他的本意。他从见到她第一面起就看透了她的症结所在,偶尔在校园里相遇,她总是被许多欢声笑语簇拥着,北信介却能感受到一种孤独,便是有孩子、有瓜果、有猫狗、有蚊虫,热闹的环境鲜活的人,无一与她相关。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那么我不会妄下评判。”北信介垂着眸,嘴角微微上扬,我能从他长长的睫毛的遮掩下捕捉到充沛浓稠的感情:“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我捂住了嘴无声点头,生怕打碎这幅美好神性的画面。

“她好像反而在作为模特工作时才在做自己一样。”

北信介的解读透彻到令我醍醐灌顶。我问他是不是早就开始关注南南了,为什么这么了解她。北信介笑着说广告牌杂志电视随处可见,想不了解都难。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就是被那几年看过的南南拍的广告唬住了,才以为她早就从安里一家的心理阴影里走了出来的。没想到继亲情的背叛之后,她又经历了友情的考验。我打量着连倒茶动作都讲究到赏心悦目的北信介,兀自点头,还好,她的爱情一帆风顺。

那天南南离开之后,北信介从双胞胎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啊?好多女生背着她说坏话呢。还有脸说不破虚伪,一边占人家便宜一边说人家坏话,所以说母猪就是麻烦。我看不破也不至于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应该不太在意吧,只不过今天过分了,太过分了,我听着都觉得过分。”宫侑在北信介的威压下难得老实地承认自己的恶劣,宫治在旁边嗤笑一声。

“具体说了什么?”

双胞胎停下换衣服的手,交换了一个眼色。宫治无奈地担起重任:“无非就是她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嫌贫爱富,把自己当神仙一样施舍凡人。”

“治,我问的是今天具体说了什么。”

宫治吞了吞口水:“说……我没听见,你问阿侑吧。”

等着看热闹的宫侑瞪大了眼睛,抬手就想往宫治的脸揍去,但碍于队长无表情的铁面过于恐怖,他怂了,打着哈哈说:“说她除了一张脸别无是处之类的啊,还有模特公司……模特公司恐怕内部都是干'那种'业务的……哈哈,具体词是什么来着……”他偷偷抬眼,被吓得一哆嗦,机器人似的说完:“鸡,说她**。”

“……这种话应该没有人会相信吧。”

“啊,嗯。”

“难道你迟疑了?”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只是……”宫侑欲哭无泪:“北前辈你放过那个瓶子吧。”

北信介默默把攥得不成形的塑料瓶扔进了垃圾桶,等尾白阿兰进来,被冻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的宫家双胞胎才被融化。

据说这是北信介第一次把怒气实体化,即便如此,他都没有一时冲动去找传播流言蜚语的女生为南南出头,而是让她自己去解决。我知道,或许你会觉得在这里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桥段更有观赏性,但那不是北信介的方式。

通常情况下,北信介其实是一个很难生气的人。即使在宫和角名的描述中,他不发火,光是平静地往那儿一站就足够让所有犯错的没犯错的全都想要道歉。北信介本人常常浑然不觉,或者更准确一点,他甚至很少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可就是这种面对世事无常却一视同仁的普通态度,让不破南深深着迷,因为“模特是看别人的眼色吃饭的,但我从来不需要看信介的眼色”。用很俗气的一句话说便是“天塌下来都有北信介顶着”。

我理解那种感受,告诉她这就是爱情,但南南却说高中的剩余两年,她和北信介的关系最多称得上是“不差”。北信介是脚踏实地的排球队长,她是受人瞩目的平面模特;他表里如一令人崇敬,她口是心非遭人非议;他宛如一座坚实强大的城堡,她内心只有一片空旷零散实际的废墟。不破南拼拼凑凑寻寻觅觅的那些碎片,是在北信介的鼓励下,才被挖掘出来的,她能够专注于与自身和解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年级不同、社团不同、爱好也不同,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交集就是校外甜品店的偶遇。

我第一次听说北信介喜甜食的时候,还以为是南南在开玩笑。但她再三保证她编排谁都不会编排她男友之后,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她去了前文中出现过的稻荷崎附近的泡芙店。十多年过去了,这家店依旧是当地高中生的宠儿,招牌的开心果奶油泡芙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美味。

南南告诉我她高中时每次买甜品其实都只能吃一口,为了保持公司的身材要求还能让嘴里有点甜味。“这大概就是她们说我虚伪的原因之一吧。”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义正严辞地否认:“只要她们有心,你什么都不做也会被她们吐槽的。”

北信介好几年后才知晓此事,免不了对南南进行了一番浪费粮食的说教。南南表示那个时候说教她的人已经成了帮她吃掉剩下的甜品的人,所以就算没有嘴里的那一点甜味,她也不会觉得苦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的确比我口中绵密融化的奶油还要甜。

南南说若要真的给当初他们的关系一个定位,那她大概会用“恩人”。我笑她莫不是在模仿《猫的报恩》,来一出“狐狸的报恩”,她佯装生气说我在玷污她对北信介纯纯的爱恋。

“我那时觉得我配不上他,”南南摩挲着中指上款式简单的银色戒指,“他那么一个自我认知清晰、坚定且自信的人,我却还在懵懵懂懂学着如何自爱自洽,不就是跟在神明后面蹒跚学步的小狐狸吗?只不过这只没长大的狐狸一开始就抱着不够纯粹的目的罢了。”她抬头冲我眨了眨眼,恍惚间和我国中时认识的那个不可一世的灵魂重叠在一起,“渎神什么的,不觉得很好玩吗?”

对了,不破南以前是这种性子的人来着,看她处事圆滑惯了,我都快忘了她曾经的横行霸道。

“北奶奶总说神一直在看着我们,我其实无所谓,但想要名为北信介的神一直看着我。他教我普通人做不到让每个人都喜欢,努力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那我偏要通过努力让他喜欢我。”

我不知道南南是怎么做到把情话用不屑的表情威胁的语气说出来的,但我不由自主鼓起了掌。好酷,好帅,这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不破南。她或许不够招人喜欢,可喜欢上她的人一定五体投地真心不改。

这大约也是她能在模特行业混得风生水起的原因。虽说南南说自己是靠着对北信介的图谋不轨支撑才走出了日本走向了世界,北信介好像一直没这么想过,他甚至不认为高中的自己值得不破南如此“虔诚”,“她一直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成功的,我没有做任何事。”我提出他的存在便是最大的帮助后,北信介也只是笑笑,说每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而他存在的意义就是“重复、持续、细致”,再无其他,能通过这些平常事热血沸腾的人一定本身就是耀眼的人。

“嘛,虽然肯定有人喜欢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上扬帆远航,”南南听完北信介的“热血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但我就是更喜欢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上沉沉地睡一觉,眼睛一闭一睁,还是同样的位置还是原来的景色。在船上的我动一动,湖水就会随着我一起荡漾。他哪里是没有热血,只是藏得深阈值高而已。温水煮青蛙嘛,”她笑了笑:“想让信介超脱常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为了达成这个远大的理想,不破南在自认终于和北信介站在同一“平凡”的起跑线上之后,直接开启了冲刺模式。

那是不破南首次参加巴黎时装周后接的第一个商务,合作过多次的护肤品牌仿佛是为了奖励她,同意让不破南根据广告剧本自选拍摄地。于是她非常不客气地把制作组带回了兵库县的水稻田,美其名曰这样才能展现纯天然水稻提取物的功效,在大太阳下拍几天都能保持肌肤白皙吹弹可破。

从高中就跟在不破南身边的小助理松原看破没戳破,无语地看她胡编乱造把甲方耍的团团转,坐上飞机就迫不及待地问她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不破南故作深沉,说你以为飞机上这十多个小时是干什么的。松原小助理目瞪口呆,表示没见过把“毫无准备“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还不得不在老板的威逼利诱下牺牲补眠时间帮她出谋划策。

结果北信介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正开着小卡车检查自家好几公顷的水稻长势,迎来了扛着各种拍摄工具的一大队人马。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墨镜占了大半张脸、遮阳帽挡了大部分光,却依旧靠着走路姿势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不破南。她那时的头发染回了黑色,在简约大气的白裙子外随意披了件黑色西装外套,穿着平底鞋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都被她走出了十厘米高跟踩红毯的架势。

然而就是这个人,在一眼定位到北信介的车后,悄悄拨了下墨镜跟小助理咬耳朵:“快,帮我看看我黑眼圈消下去没?”

松原告诉我那班飞机是她坐过最心累的一回:“南南姐一上飞机就开始卸妆,一边吃饭一边敷第一个面膜,中途刷了牙又开始用护眼仪,她自己没法做记录就口述让我把她的N个计划全记下来,到最后一个没用。飞机开始下降后敷完第二个面膜,化了个比跟甲方谈工作时更艳丽的妆。”她顿了顿总结道:“我觉得她要去演婚礼现场砸场子的恶毒女配。”

我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虽然很拉风,但感觉跟北信介完全不在一个片场的样子。事实证明,我既小看了不破南,又小看了北信介。不破南让摄影组原地待命,单枪匹马堵在了北信介行驶缓慢的车前,张口第一句话便是要承包他的整片稻田。

北信介冷静地从车上下来,平淡地扫了一眼她背后神色各异的人群,才重新聚焦在不破南那张承受得住高清炮筒正面强光怼脸的面容上,微微一笑:“那你可要努力了啊。”

我分别问过南南和北信介对这段对话的理解,居然出乎意料的一致:稻田等于北信介,努力等于一切如常——北信介永远为不破南开放。我不理解,大为震撼,感叹这就是从高中拉扯到成年人的恋爱吗,他们纷纷表示只是心照不宣想看对方失态。

“能看到一个在镜头下/生活中无懈可击的人露出破绽,难道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他们在爽肤水广告的拍摄途中肯定没能成功,因为我就是此时收到了作为打破僵局的外援的邀请。

2016年,无论是北信介的大米还是饭团宫的饭团都没积攒过什么流量,不破南决定自掏腰包给他们拍一段宣传片。我负责给他们想文案写剧本,北信介则被不破南强行安上了导演的头衔。

由于时常有某些不着调的排球运动员干扰拍摄进度,这则广告拍了整整两个月,把刚转成南南经纪人的片栗小姐气得抓狂。“爱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不破南语重心长地教育比她年长的经纪人,回收了一句:“呵,但模特只能用金钱来衡量。”不破南故作惊诧:“你不知道吗,不破南只能用北信介衡量啊。”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北信介笑出了声。

驰骋职场多年的经纪人,完败。

不知道各位对这个爱情故事的结尾作何感想,反正我听到这个故事之初,对片栗小姐产生了超乎想象的同情。北信介有一句话常伴随着“我的同伴很厉害吧”挂在嘴边:“我是混入妖怪盛宴的凡人。”在认识了稻荷崎排球部出身的几位现任国家队成员后,我理性上可以理解,感性上不敢苟同。如今我找到了绝佳的对比:片栗成海才是被你们神仙打架而波及的凡人。

所以,北奶奶,如果您看到了这篇文章的话,那么请您相信,他们不结婚真的不是时候未到也不是火候未到,只是单纯恶趣味而已。哦,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经纪人小姐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是片栗成海小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遂了南南的愿,让北南cp公开,再压榨一波南南的商业价值吗?我很愿意帮忙做自媒体账号的运营,这篇文章可以算是我的应聘作品,把它当作公开恋情的文案绰绰有余了吧?

后记

写文章的初心想必读到这里的你能够猜出来,我只是想说服南南的经纪人片栗小姐帮她公开恋情。起初,我的确是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然而采访记录整理到最后,我身为笔者已按捺不住两位当事人天生一对的有趣灵魂了,故把它作为账号运营的简历补充资料上交给不破南的经纪人。

现在,我和北奶奶并肩坐在回廊壁龛下的木桌边,檀香萦绕,风铃叮当,一片祥和。不破南和北信介一早便开车去了稻田整理检查最后一批插好的稻秧。我曾经纳闷,没干过农活甚至做过手模的南南究竟对务农有多大的兴趣,才会力扛众议要求我写一部需要她亲自插秧的剧本。但尝过了北家的米、宫家的饭团,见证了那永远指向北的指南针,我忽然如同理解了地球磁场一般理解了这段注定会迎来丰收的感情。

落笔时刚好是立秋,两茬水稻的交替期。今天的阳光正映秋景,世界都是南南老挂在嘴边的北信介眼睛的颜色。刚收割的新米整齐地摆在仓库等待宫治的到来,而我们也在等待这些新米化为崭新的故事。

无需追忆昨天。

明日见昨日于兵库县神户市郊北宅

2022年8月7日

空色的后记:

第一次尝试旁观者第一人称,希望能带给大家不同的体会,不知道成不成功(土下座

选择用喜纳的身份除了挑战自我练笔之外,就是因为最后一句话了。“无需追忆昨天”和“明日见昨日”,不觉得很有张力吗!以及隔壁喜纳的主场里其实铺垫了很多,老家兵库、京都上学、国中好友、高定婚纱……她的职业又是作家,不用白不用!

北前辈一直是我敬佩的人,很难想象他坠入爱河的模样,所以把动画漫画番外小说里他出场的情节重温了好几遍,觉得他其实是个反差很大很可爱的“机器人”。他会完成自己的仪式,却也会一本正经地讲笑话逗人,还喜欢看漫才喜欢吃甜食。还有流传最广的:他喜欢调教轻浮的家伙。我就想着给他安排一个与众不同也想调教他的对象。某种程度上说,女主算是矫枉过正的“轻浮”的家伙,北前辈大概会帮她往“轻浮”的方向掰一点吧hhh而又正是掰回去的那一点成了想把北前辈带坏,很有趣,我喜欢。

他们代表了两种**型的“普通人”。一种是一切都能做到极致的普通,另一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广告)的普通。拉扯中处处体现了我本人的恶趣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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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北信介】《指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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