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如果从商业的角度来看,经营一所学校和经营一家公司的区别其实不多。
作为这个集体的决策层,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找准自己的市场定位,然后根据这个定位应有的客户群体来调整或制定自己的经营方针,否则,你的经营将注定是失败的。
作为一所公立学校,由于经费有限,资源稀缺,稻荷崎可以选择的经营方针其实很少。但是它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生存问题,因为尼崎是个工业城市,光以人口论的话,能在兵库县中排到第四。
相对较多的人口基数保证了它的生存基础,能让它不至于因为学生人数太少而被废止,但它的条件最好也就这样了,如果校领导们不打算有什么作为的话,它就只是个凑合能活的小镇高中而已。
而要是打算“有所作为”的话,这类学校最常见的方案无非是以下这两个。
一,狠抓成绩,以升学率作为自己的卖点。
二,将本就稀缺的资源集中起来,倾其所有打造出一个在某项目上十分强势的王牌社团。
第一个方法的成本低,见效慢,并且大概率只能吸引本地的生源,对外地人的吸引力有限,但属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非常保险,即使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
第二个方法的成本就高多了,但它的见效速度也非常快,几乎可以说是立竿见影,并且在成型之后对本地和外地的生源都有不错的吸引力。可问题就在于它的成功率较低,一旦失败了就是血本无归,属于是某些学校家底太厚了不怕败,或者是该校到了需要“放手一搏”时才会考虑的选项。
我校既没有很厚的家底,也没到需要“放手一搏”的地步,照理说是很有可能实行第一个方案的,但现在这届校领导怎么样我不知道,至少五十多年前的那届看起来是野心勃勃。
他们果断的选择了第二套方案,并且还真叫他们给赌赢了。而且是文化社团跟体育社团全都要,赌到最后应有尽有,让我校在这两个方向各赢了一次。
这可怕的强运所带来的两次胜利就是我校的吹奏部和男子排球部。
通常来说,一个学校进行整体资源倾斜后养出来的名社团会被戏称为“学校的眼珠子”,而我校的眼珠子有两个,所以又根据地理位置分为了“左眼”和“右眼”。
活动室在北栋教学楼里的吹奏部是“左眼”,活动室在第一体育馆里的排球部是“右眼”,这两个左右眼互相看对方不太顺眼。
因为我们学校的资源总量也就这么多,经费多给A一点,给B的就会少一点,保送名额多给A一个,B就会少一个,所以每年经费会议,学生会干部都会被迫看我们两边部长的脸色,显得他们很难做人。
不过,作为几乎同时期建部,并且都名声在外的两大社团,我觉得我们部跟隔壁的关系比较像那种经常吵架的双胞胎。在家自己抢自己的,出了这个门还是要顾及集体荣誉感,不然我们也不会有“去给排球部的比赛应援”这个传统了。
“这周末A编的成员要去参加比赛,B编和编外成员们就提前开始练习六首应援曲吧,即使之后排球部用不上,我们在下个学期的学园祭上也是要用这些曲目来进行表演的。”
“部长。”
“有什么疑问吗?”
“你刚才说的‘排球部用不上’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七月的日程表里应该有‘为排球部的IH预选应援’这一条吧?”
“确实有,但是你应该也有看到这条行程后面的‘待定’吧?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没打进县预选决赛,我们就不去了。”
“哎——”
“哎什么?你是隔壁哪个人的粉丝吗?你自己想去给他加油也可以,但乐器最好用自己的。”
“只有一支小号没气势。”
“那我就管不着了。还有,我们去给隔壁应援的时候,如果他们打得不好,我们按照惯例可是要喝倒彩的,你到时可别下不去手。”
“太严厉了吧!”
“什么?你知道如果他们进了全国大赛要去哪打吗?IH这种每年举办地都变的我就不说了,春高可是要去东京啊,东京。如果他们要打到最后一天,那我们这帮应援的也要吹到最后一天,这四十多个人在东京的食宿费你知道是谁出的吗?是我们部的经费出的,他们只报销一半。那我们都大老远的自掏一半腰包,让A编成员牺牲几天的练习时间去给他们充门面了,难道他们打得不好我们嘘两句很过分吗?”
“……可恶,无法反驳。”
部长宣布散会,田村学姐给刚刚提问的小号组成员拍了拍背,以示安慰,然后推着她跟大家一起回到了小号组的专用教室,开始进行今天的声部练习。
为了更好的看清动作,我们在进行声部练习时会围绕着站在讲台上的声部长坐成一个扇形。由于身高较高,我被分配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从这里往外张望,能看到对面第一体育馆的大门和台阶,偶尔会有排球部的成员靠在门边休息。
在搬着椅子坐到窗边的时候,我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往体育馆方向看一眼。原因说起来不太高尚,只是因为我喜欢看男同学的大腿而已。
我校的男子排球部现在有三十二个人,在这其中,我看得最多的是一个头发有点像蘸墨毛笔的同学。虽然对方叫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但我已经开始在心里默默地将他称呼为“毛笔头同学”了。
毛笔头同学似乎很喜欢在休息时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以至于我透过窗户往外看,最常看到的人就是他。并且此人大概率跟我一样,都属于那种连“替补”都算不上的“编外成员”。因为上次大巴送他们正选队员和几位替补去其他学校打模拟赛的时候,我依然在这里看到了他。
可能是因为我看的次数确实太多了,他有时在那坐着坐着也会突然抬起头来看我,像是在用眼神询问:“有什么事?”
我当然没事找他,只是随便看看,所以在他看回来的时候,我出于礼貌也只能挂上营业用的微笑朝他点头,权当是打个招呼。
好在对方似乎不太介意这一点,在发现我的视线多次之后,他就习惯了这种“随便看看”式的关注,再撞上视线时也会朝我礼仪性地点头了。
可能是出于一种同病相怜般的心理,我对这位的同学的印象分微妙的很高,但是不知为何,我丝毫没有要去认识一下人家的想法。
“坐在门口的毛笔头……那位啊,我也有点印象。高濑喜欢那种吗?要不要试着去搭话?”
在上次的“鞋柜闹鬼事件”之后,我跟高桥同学的感情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最近逐渐变成了晚练结束后会一起回家的关系。
出于闲聊的目的,我在比赛的前一天晚上跟她提及了这位毛笔头同学。
原本,我以为她对隔壁那些人是不会有兴趣的,没想到高桥对此话题竟意外的很有热情。
“虽然我确实喜欢那种长相,但我并不是因为对他有意思才看他的。”
“这样啊,好遗憾。”
“你干嘛遗憾啊?”
“因为想跟朋友讨论恋爱话题,比较有女高中生的感觉。”
“啊这个,我懂,我初中的时候也一直想试试的,但我的朋友们好像都没有喜欢的人。”
“那你自己去谈一个不就好了。”
“可以是可以,但我只想跟长得漂亮、成绩好、运动也不错,并且身高比我高的人谈恋爱。”
“唔……那毛笔头同学好像差不多符合标准吧?”
“怎么这都能让你把话题绕回来啊?不要,总之我不去。而且现在比起恋爱话题,比赛能不能出线的话题好像更应景。”
“你是想让我更紧张吗?”
“那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稻荷崎所在的赛区从小到大分别是东阪神、兵库县、关西,最后要闯过“关西大会”这关才能进军全国。
跟体育社团一样,对我们吹奏部的成员来说,夏季的七到八月也是全年最关键、最忙碌的时期。
A编的东阪神大会在七月下旬,兵库县大会在八月上旬,关西大会在八月下旬。在这两个月内,我们要勤恳的练习参赛用的两首曲子,还要抽空练习应援用的六首曲子,可谓是时间紧,任务重。
东阪神大会的举办时间在期末考试之后,无论是考好还是考坏,此时都已经尘埃落定。大家总算能全心全意的开始做比赛准备,进入竞技用的精神状态。
我的名次在这次期末考试中下滑了不少,从第四名滑到了第十名,只能说是堪堪维持住了自己的体面,但我已经尽力了。
在现有的训练量基础上,我已经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来提升文化成绩。如果之后一不小心被人超过,变成了前十名开外的话,我除了强行说服自己接受大概也不能做什么。
俗话说:“有舍必有得。”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一定什么都得不到,我从小就信奉着这种朴素的道理。
“那么从今天开始,A编的成员日常到音乐厅去进行合奏练习,B编的成员到礼堂去进行合奏练习,其他成员到北栋一楼的第三教室去进行合奏练习。其他事项和细则都已经在日程表上写好了,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部长!”
“小林前辈,你当然是去跟A编的练习,这种事是不用问的。还有,至少在关西大会之前,你只能碰打击乐声部的乐器,不准碰其他的。”
“怎么这样——”
“前辈,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打商量哦。那么除此之外大家没有其他疑问了吧?好,散会。”
高一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吹奏部作为常规活动室使用的教室里多出了一张新合照,上面是这届拿到了东阪神金代表的A编成员,大家在照片中一个个都笑得志得意满,其中以小林前辈最甚。
出门第一关已经完成,暑假在大家的兴高采烈中来临了。不过众所周知,像我们这种吹奏部的传统强校,暑期是肯定不会有玫瑰色青春的,唯一可能有的只有地狱集训。
遵循以往的惯例,稻荷崎今年的暑假也从七月二十日就开始放了,不出意外的话,假期将会一直持续到九月三日。
吹奏部的暑期集训共有二十六天。从八月一日开始,到八月二十六日结束,剩下的几天则因为学校要进行设备检修所以硬性规定不能进入,我愿将其理解为天照大神在对我们高抬贵手。
光邦部长的日程表做得非常详细,如果我只提取其中的时间安排来看的话,那我们在集训期间的日程就是这样的:
上午7:00-12:00声部练习,中午12:00-13:30午休,下午13:30-17:30合奏练习,晚上17:30-18:30晚饭,晚间18:30-20:00继续合奏练习。
A编成员因为上下旬加起来共有四天要参加比赛,中间还要走一趟时间不定的排球部IH全国大赛应援,所以通常不会被要求满勤。但是剩下的B编成员和编外成员可就不能逃了,我在这段时间内可是被折腾得不轻。
“高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集训吧?感觉怎么样?”
“吃饭不太方便啊……”
“有吗?我们学校的食堂开放到很晚吧?”
“不,我的意思是最近练完了有点手抖。”
“这个啊,好怀念,我刚开始学双簧管的时候也有过差不多的症状,后来习惯了就不会了。”
“你能不能怀念点好的。”
本校的宿舍是二人间,大家在集训期间都得住在宿舍里,但舍友人选是可以提前商量的,只要先跟别人达成共识,再跟部长说一声就好。没有特别喜欢的人选也可以服从分配,偶尔说不定还能撞到大运住单间。——当然了,异性不能住在一起的,这属于违反校规了。
我在集训时跟高桥住在一起。虽然我们俩相处得还算愉快,但她这人身上的槽点要细数起来也不少。
首先是她的生物钟准确程度堪称一绝。此人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十点半睡六点半起,我六点起床的闹钟叫不醒她,她到六点半了却一定会醒。
其次是她对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执念。不仅会把自己的被子叠好,看到我的被子只是普通铺平也会不满,然后特地爬上去把它给叠起来。整得我第一次结束训练回宿舍时吓了一跳。
最后就是她对乐器那种谜一样的狂热感了。高桥吹的双簧管是她自己的,不是学校提供的标准品,所以她可以自由的把这东西带来带去,几乎是除了洗澡以外到哪都带着,有时甚至会跟它聊天,还给这把双簧管起了个可爱的名字。
“现在这个盒子也用很久了,绘里奈会不会觉得腻啊。”
“应该还好吧,我对老家那个又破又小的房间其实还挺喜欢的。”
“确实,熟悉的房间比较好放松。”
老实说,我觉得她这个人有点怪怪的,特别是最后一点,几乎已经属于我无法理解的范围。
不过这些小问题对我们的友谊没有太大的影响,我还是挺喜欢她的。
她演奏双簧管时的音色非常明亮,非常悠扬。那种安宁祥和的感觉会令人下意识的开始放松,在当前的时节里显得尤为迷人。
与此正相反的可能是小林前辈的演奏吧。他其实也会吹双簧管,但是无论用哪种乐器,他的演奏都自带一种独特的力量感,使人听了心中会莫名的燃起激情,可以说是很符合稻荷崎整体风格的一位演奏者。
我对他的演奏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印象,不过偶尔也有例外。
暑期集训接近尾声的时候,A编的成员们去参加了关西大会,并且毫不意外的又给我们活动室增加了一张手持金奖奖状的合照。
但在这次的照片上,大家的笑容就比较勉强了,只有小林前辈的傻笑一如既往。
稻荷崎今年的A类比赛只拿到了关西废金,未能打进全国。三年级的前辈们在比赛结束后大部分都选择了隐退,不再参加暑期集训和后两个学期的活动,小林前辈是少数选择了留下来的人之一。
出于一些稀有的仁慈,佐藤老师是允许A编成员在参加完比赛回来后的第二天才继续训练的,但我在关西大会结束后的当晚就看到了小林前辈的身影。
当然了,他没跑去B编的合奏练习里凑热闹,部长就在礼堂里监督B编成员练习呢,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我是在晚间练习结束后的音乐厅里看到他的。
那时我刚刚吃完宵夜,正独自一人在操场上散步,走着走着突然发现音乐厅的门上没落锁,担心是负责锁门的同学忘了自己的职责,就走过去看了看是怎么回事。
音乐厅的隔音十分良好,我直到抵达门前,才终于发现其中隐藏的异常。
隔着门缝,我在音乐厅的大门前听到了一段萨克斯演奏的旋律,曲目是出自歌剧《图兰朵》的《今夜无人入眠》。
A编成员们今年参加比赛的课题曲是《森林的礼物》,自选曲就是《图兰朵》,而《今夜无人入眠》正是管乐改编图兰朵组曲时的选段重点。
可能是因为隔着门缝听过他太多次演奏,我几乎不用多想就猜到了这个正在私自使用教学设备的人是谁,但小林前辈在演奏这一段旋律时给我的感觉与平时大相径庭,我不推门看看还真是不敢确定。
踌躇许久之后,我还是在音乐声停止时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音乐厅的大门。
舞台上的小林前辈在听到响动后立刻抬头看了过来,灯光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照得一览无余,但在看清来者何人后,他的表情马上变得松懈,恢复了平时那幅傻乐的神态。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光邦呢。”
“前辈还不休息吗?”
“我原本也想休息的,但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所以就偷偷跑来这边跟我的情人们提前告别了。”
“告别?”
“什么,你不知道吗?我高中毕业之后就不当乐手了。”
“……”
“哎哟,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你这种表情,有那么惊讶吗?”
“……我一直以为前辈跟高桥同学和铃木学姐一样是那种职业预备役。”
“为什么?”
“因为……小林前辈很有才能?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才能啊,我确实算有吧,这一点我自己也知道。不过有才能跟打算走上职业道路可是两回事,这点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他说得很对,但不知为何,我莫名的难过起来。
“啊——不用这样,不是那么严肃的事情啦。不是因为关西大会输了就没自信啊,觉得自己不过如此啊之类的。我会放弃只是因为家里没什么钱,而学乐器又实在太费钱了。”
小林前辈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接触乐器的。
他们家是单亲家庭,母亲一个人抚养他长大,并且身上还背着一些外债,需要忙得团团转才能勉强维持家里的生活开销。也因此,她没什么时间看孩子,于是就在小林前辈小学四年级时,母亲让他加入了他们小学的吹奏部,说是说给他找个玩的地方,实际上就是为了让老师帮忙看孩子。
小林前辈从小就知道自己可能在这方面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因为他无论什么乐器都学得很快,用哪种乐器都明显比同学们用得更好,他也确实喜欢这些“玩具”,很愿意为它们忍受枯燥的练习,然后在某天,一个大人联系到了他的母亲,说想特招他到某某初中去,不用入学考试,学费全免,只要她跟孩子点头就可以。
他点头了,就这样,他在小学毕业时第一次尝到了“才能”的好处。后来在初中亦如此,他被佐藤老师在某次吹奏乐大赛上看中,特招到了稻荷崎,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
“那前辈继续以此为生不就好了?”
“我今年没拿到特招哦。”
“……”
“虽然佐藤老师说可以资助我继续深造,但是怎么说呢……感觉还是算了吧。乐手本身就不是份稳定的工作,很多职业演奏者自己的收入就不稳定,在我看来属于投入和产出完全不成正比的赔本买卖。没必要让佐藤老师白为我花这么多钱,我打算高中毕业之后就去就职了。”
他言尽于此,我站在台下沉默不语,看他拿起萨克斯又吹了一遍《今夜无人入眠》,直到部长怒气冲冲地打开音乐厅大门,把我们俩一起轰出去,这才结束了这天晚上的插曲。
事后,光邦部长把我跟小林前辈都骂了一顿,在骂完之后还一直盯着,将我们送到了宿舍楼下,像是怕这两个刺头又乱跑去哪里。
男生宿舍楼离操场要近一点,小林前辈先到,部长对着他毫不客气,一到宿舍门前就给了他一脚,把他踹进了门里才让宿管关门。
女生宿舍楼离操场要远一点,部长可能顾虑到我是女生,对我还是相对客气了,在将犯人押运到位时只是语气严厉的让我赶快回去休息。
“部长。”
“什么?”
“之后的两个学期,小林前辈会隐退吗?”
我可能是问了个蠢问题,部长在听完之后环起手臂,露出了个颇具资本家风味的微笑。
“他想得美。”
2.3进行了小改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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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稻荷崎吹奏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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