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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宫双子x你】半血缘

全文2.2w,兄弟盖饭,骨科预警。

summary:我恨他们。我恨他们与我血脉相连,又恨他们与我只有一半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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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每个人都与我只有一半的血缘。

我的两个弟弟与我同父异母,我的妹妹与我同母异父,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平等的讨厌他们每一个。

/

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店,做饭团的,生意看样子是不错。同期的几个女生嚷嚷着要断碳轻食,结果三天两头光顾,连堂食加外带,荣升人家活财神。遭同僚玩笑“不减肥啦?”就挥挥手,咯咯笑着和人家八卦那老板有多英俊,盘靓条顺赏心悦目。末了脸上还要再浮起两朵红云,满脸见色起意,想入非非。

这种八卦闲聊的场合一贯没有我,我也不稀得去加入这种没营养会谈。同期习以为常,拎来帮我打包的午饭,多嘴操心一下我又不好好吃午饭,连午休时间还在马不停蹄地工作,太过勤勉可不好。

我随手拆开锡纸包好的饭团,胡乱道谢敷衍她一下,继续埋首在浩瀚工作之中。她让人拂了好意多少有些不快,哼了一声要走。迈出步子却又像想到什么,转身又回来:

“对了.......那家新开的店叫饭团宫......老板似乎也姓宫呢。”

“宫律师,那个帅哥该不会是你家亲戚吧?”

我只顾着啃饭团和看资料的动作停住了,一瞬间僵在原地。同期意外的看到我这个工作机器放下了工作,转向了她,却盈盈的假笑着说,不是。

“啊,哦,是吗......”她被我的在意程度搞得有些受宠若惊,但又因为我的否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气氛尴尬,她打着哈哈,圆场说老板说你大概是他的老熟人呢,看来认错了。

“啊,但他家的饭团还是很美味的。”

“是呢。”我看了一眼手上的饭团,略有怅然。

“真好呢。”

同期莫名其妙的走掉了,这段没头没脑的对话就此打住了。大型国际事务所里从来不缺业务和项目,恰逢又碰上个大客户的单子,从法务到跟进律师忙的人仰马翻,很快这点小插曲就被抛之脑后。

我没跟同期说实话,因为我觉得没必要。我当然认识那个新开业的老板,他可是我的好弟弟。我还不止他那一个弟弟,我还有个好弟弟,他甚至是个知名排球运动员。

我甚至,是看着他俩出生的呢。

双胞胎与我沾亲带故,但关系又有些微妙。我父亲在遇到宫阿姨前有过一段婚姻,不长也不短,我刚记事时父母就分道扬镳。因为母亲的工作要频繁出差,所以我跟着父亲,一开始也算是家里的小公主,直到双胞胎出生前我都是。毕竟他就我一个女儿,他自然稀罕。可当那两个小狐狸崽子出生后,事情就微妙的有些不对了。

父亲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父亲,在这对双胞胎出生前,我、父亲、阿姨还可以互相将对方当作一家人。可有了双胞胎后,阿姨是双胞胎的母亲,父亲是双胞胎的父亲,他们两个小家伙才是我父亲现任妻子生下的孩子。父亲的重心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他组建的新家庭上,他的在我身上体会到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至于我,我是个前妻生的、和这个家有点微妙联系的长女。他倒不至于喜新厌旧到对我嫌弃不已,虎毒也不食子。只是一碗水难端平,原先专属于我的关爱被那两个新生儿匀走,留给我的,就只剩一些他人用剩下的“边角零碎”了。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很多,毕竟双胞胎出生时,我才四岁。我即觉得新生儿可爱,又会因为父亲和阿姨对他们过度关注而感到妒忌吃醋,从而故意的捣蛋使性子,变成“坏孩子”。结果并不如愿,往往只会招来父亲训斥,责怪我不懂事不听话。于是我就赌气的给母亲打电话,跑到她那里狠狠玩几天。

父亲不是我一个人的父亲了,可我母亲暂时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去那里好好的享受一番母爱滋养,什么时候父亲服软来接我了,什么时候我再回去。

日子一直这样。即使家里又有了弟弟,我也并未升起什么危机感,丝毫不曾收敛自己性格,张牙舞爪的当个小霸王,满心欢喜的享受父母的关怀。那时我一直都未意识到我自己的亲生父母已经是两个家庭,而我不属于任何一方,直到母亲再婚,又给我添了一个妹妹。

父亲的家,母亲的家,都不再是我的家了。

人是群居生物,只有处在稳定关系里,才会建立起联结和爱。父亲、阿姨、双胞胎是一家人,母亲和她的再婚丈夫及我的妹妹是一家人,我和这两个家庭有微妙的联系,但不属于任何一方。哪一方我都不便融入,哪一方我也无法融入。我与他们之间缺少联结,我是两个完整家庭间,尴尬的客人。

那时我刚好学到一个成语,叫做“寄人篱下”。我想,这大约就可以用来形容我的处境。

人的所有底气来自于被爱带来的安全感。很不巧,我的安全感摇摇欲坠,因此再也不能似从前一般肆无忌惮。但由于和双胞胎同父异母,可想而知没什么好性格,因此整日里性子愈发乖僻。从而在家中与父亲的关系愈发紧张,最终形成恶性循环,父女关系不断恶化,愈演愈烈。而和母亲,因为她也顾不上我,于是甚少再来为我主持公道,碰到事情也都敷衍了事,因此联系也日渐减少,最终音讯寥寥。

我不怎么喜欢我的弟弟们,我认为我表现的还是很明显的。他们懂事时,我已经天天开始摆着一张臭脸了。鬼知道到底是因为我们之间一半的血缘作祟,还是他们隐约有婴儿时期对我的印象,又或者因为他们单纯的是初生狐狸崽子天不怕地不怕。总之,他们不那么怕我,甚至似乎,还有怀有一种莫名的信服和憧憬。

我一直疑惑,家里的小孩子是否真的会对大孩子有种天然的崇拜。为此我还特意找同学求证过,毕竟我上面没有兄姐,我实在没法理解我的双胞胎弟弟们对我的看法。我的旧玩具在他们眼里都是宝贝,两个人动不动为我的旧拼图、旧积木争来抢去,在地上扭打成一团。我烦的要死,随手抓来刚吃的两包零食里的廉价橡胶汽车模型,一人一个打发走——再敢来吵我就等着吃巴掌。

上一秒打的你死我活的两只小野兽立刻变温顺了,一人一个的捏着那破烂橡胶玩意儿老老实实的走了。父亲和阿姨笑话他们:姐姐给的什么都是香的,连破烂都是与众不同的破烂。

我确实无法理解。我的东西他们什么都要争——并不是出于心里看不惯的作恶,而是内心一种要“像姐姐一样”的天然憧憬在作祟。以至于在他们3岁时,阿姨收拾我的旧衣服要送人,双胞胎闹着抢我小时候的旧裙子穿,甚至争着把我的小发卡往头上带,挤着在镜子前搔首弄姿,吵着非要我评出谁最美。后面再大一些,他们竟开始对我的芭比娃娃下毒手。

我可怜的娃娃——惨遭学龄前男童的蹂躏,头发变得枯草一样,衣服脏兮兮的发污,干净的面孔上蒙上难以擦掉的污渍。我只能在心中为她默哀,庆幸玩具总动员只是电影,不然她一定会在所有玩具面前抬不起头来。

有多个孩子的家庭总是苦恼,因为不得不一碗水端平,稍有偏颇,就只能等着另一个孩子哭闹不休。一天到晚,家长总是在充当法官的角色,不停的在调解处理纠纷矛盾。如果是年龄相差较远的孩子还好些,放到双胞胎身上,那简直是噩梦。

侑和治小时候总是在不停的打架和理论,要么因为他们觉得分配不公,要么总觉得对方碗里的香——宫侑可有句名言:治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反正小孩子都那样,因为玩具谁多玩了一会儿、谁的布丁焦糖酱更多而吵架。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东西来摆平他俩,尤其他们还爱争抢我的二手物品,那更没法公平分配了。大人们总有事要忙,没那么多闲工夫处理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于是闹到父亲和阿姨面前,他们烦了只会一刀切,两个人骂一顿赶走,事情依旧得不到解决。最后侑和治就会跑到我面前让我评理。而我大约从小就展现出了某种作为律师的天赋,我从不试图和他们讲道理,也不提出分配方案。我只会收走他们争抢的东西,留下一句话:

“两个人都想要的东西,如果不能达成一致,那就都别要。”

侑和治当然不服气,和我发着脾气耍赖,扑上来抢我手里的玩意儿,下手不知轻重的向我讨要没收物品。我又不是什么好姐姐,我只会比他们更不讲道理的用武力镇压,提醒他们我的臭脸不是摆着看的,我是真的脾气很烂。

不得不说,暴力有时确实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几次之后,两只小狐狸被彻底打服,不情不愿的接受了这条规矩:两个人都想要的东西,两个人必须达成一致。具体怎么个一致法,那是他们两人的事情,只要他们都能接受就行。只要有一方有意见,那就都别要。

我的弟弟们虽然对我憧憬敬爱有加,但他们在我这并不能讨到什么好。因为我讨厌他们。加上他俩又调皮欠打的要命,时不时还爱来招惹我一番,因此最终总惹的我发一通火,抓着他俩一顿削。虽然我在家身份微妙,但在教训侑和治这事上,没有什么人有意见。他们的亲生父母有时候管不住这对讨债狐狸,所以看到我教训他们,也时常觉得我干得好。毕竟他们眼里,长幼尊卑有序,我到底是姐姐,管教弟弟合理应该。他们至多在我脾气失控,差点歇斯底里的时候,不痛不痒的出来和一下稀泥。而至于那两只爱招惹是非的小坏狐狸——我觉得他们就是想要被我打。

我与我的弟弟们既相似又有所不同,我们都天生争强好胜,会为赢和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在达成自己所愿上展现出强悍的执念和毅力。只不过我是能不吃不喝坐着学一天的习,他们是能废寝忘食的打一天的排球。小时候在学习这件事上我展现出了仿若玛丽·居里一般的专注力与自制力,无论侑和治在我旁边怎样的又吵又闹博取我的关注,我都置之不理。他俩见自己的小伎俩无效,便会开始安分一会儿。但千万不要以为他们是自讨无趣,于是良心发现了。他们只是在酝酿新的作死计划。

鬼点子一般都是侑想出来的,也一般都是他大胆的实施,治在一旁暗暗激动的看着,等到侑动完手后再兴冲冲的紧跟其后。排球第一回砸到我时,我终于如宫侑所愿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宫侑嬉皮笑脸,走到我跟前,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不是故意的。”他耸耸肩,走上前抱走他的球,看到我脸上怒色难抑反而更加兴奋,“我只是在和治练接球。”

......在我这不足6平米的房间里练是吗?

“出去练。”我努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要在我的房间里玩。”

侑“哦”了一声,蔫蔫的抱着他的球走出房间,在我勒令之下关上了房门。然而不过十分钟,我的房门又被悄悄的推开,又是一记球不重的砸到了我的肩上。

“......我说了出去玩!”

震怒边缘的我摔了笔,压着声音不要让自己吼出来。宫治比起宫侑更识相一点,他没敢跟我狡辩,只是过了把瘾就火速抱着球跑了,甚至没敢跟我对视。然而这两人哪里是什么会被叱骂震住的老实人,没吃到苦头他们压根不会安分。宫侑第三次打开我的房门时,我“啪”的一拍桌子,嘴里骂了一声,气汹汹的站起来冲出去猎狐。

男女虽有差距,但在二次发育前,这些差距约等于无。5岁对上9岁,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那天我抓着他们两个小混蛋,作业也不写了,一屁股倒坐他俩身上,左右开弓的扒了他们裤子,拿着挠痒耙抽他们屁股。两只小狐狸被揍得嗷嗷哭,尤其宫侑,嚎得像我要杀了他一样。一边哭一边大喊:

“明明是姐姐都不理我们,是姐姐不跟我们玩!明明都是你不好!我再也不要理姐姐了!”

我听得心里更来气,当场结结实实又给了他两下,连带着把治也牵连了。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委屈的呜呜的说,他又没说这话,为什么也打他。侑挨了两下哭的更响,立刻响亮的给他的誓言追加了一个期限:

“我永远永远都不要理姐姐了!”

然后当天晚上的时候,这小狐狸崽子屁股还没消肿,就自己臊眉耷眼的围着我转来转去,哼哼唧唧的过来没话找话了。他下午的“永远永远”甚至连六个小时都没撑过,永恒在他的嘴里,还不如一个屁来的有分量。

宫侑总是这样,大大咧咧,张牙舞爪。想出坏点子的是他,最喜欢来找打的是他,玩不起闹脾气的也是他,最后闹完气来求和的还是他。十六七岁时的宫侑还是如此幼稚,同为男高,宫治早就放弃了参与他胞兄乐此不疲的骚扰求关注的游戏。我对宫治动的气越来越少,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里都成熟可靠,有时竟让我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欣慰。宫侑因为在家里挨打挨得最多,总是不公的嗷嗷抗议说我偏心。我觉得这不能赖我,毕竟一母同胞,前后不过相差几分钟降世,有的人知道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乖乖做好饭,敲门提醒我吃饭了,有的人只会门也不敲的闯进我房间,不由分说地抱着我胳膊耍赖求我请他吃垃圾食品。

我的弟弟们长大了。我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这点,从他们逐渐高于我的个头,从他们日渐宽阔结实的肩背胸膛和他们逐渐低沉的声音中意识到这点。他们已然可以轻松低头俯视我,如果他们想,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制服我。但即使如此,出于血脉压制和童年时被支配的阴影,我一瞪眼,他们两个结结实实的大小伙子依旧会吓的下意识一哆嗦。看着他们俩被吓到的傻样,我总是会憋不住的觉得好笑:都那么大的人了,怕什么,我又不会随便动手打他们了。

是,从他们身形逐渐长成起,我不再那么经常的对他们呼来喝去、非打即骂了。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们长成了俊美的青年,偶尔还是会玩心大起的捣蛋,但毕竟比小时候多了些分寸,不至于惹人厌烦,偶尔还让人觉得有些意思。他们长大这事儿让我有点怅然,我需要把他们当作和我平起平坐、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人来看待,自然而然地,也需要给他们相应的自尊。

并且......

我看着夺走我手中的烟,在栏杆上摁灭它的宫治,欲言又止。

“吸烟不好,姐姐。”他真诚的眨眨眼看我,试图用那副装乖的表情压熄我的火气,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循循善诱,满口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堵得我哑口无言。稀里糊涂的被迫答应他要戒烟,然后一肚子闷气的回了屋。

有的时候,我教育不动他们了。

我躺在床上,意识到这点,有那么一些的心烦意乱。

从双子还在上初中,我还在念高中时我就开始抽烟了。总是做“闪闪发亮”的第一名就要承受相应的压力,而香烟无疑是排遣压力的一种好途径。从前我不必背着双胞胎解压,至多在他们面前掐熄烟头,少给他们闻点二手烟。最开始他们也不知如何应对,只是讷讷的看着,手足无措,偶尔还会被我打发去跑腿买烟。后来不知道从某天起,治开始不容置喙的夺我的烟,然后再一副恭敬谦逊的语气劝我,弄得我反而无处发火。侑虽然不像他,但一样麻烦得要死。他喜欢找揍,每次必定要故作吃惊的大叫他要去告诉爸爸,然后被我薅着后脑勺的头发抓回来,被骂要反天后再吃痛求饶,抱怨着他就是开个玩笑,我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我白他一眼不理他,他就在栏杆上趴着,静静的看着我,然后突然的出声。

“姐姐。”他声音不似之前那样轻巧欢乐,低哑的过分,连气氛都沉了几分。

“别抽烟了。”

我本来要嘲讽他现在连我的事也敢管了,一抬头对上他的眉眼,话却噎在嗓子里。

侑不像治,侑会把心思都写在脸上,因此要读他的想法可太简单了。而现在,他那张喜怒显于色的脸上明显不是好话好说的神色。他明明笑着,却丝毫没有笑意,反倒显出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莫名的使我惶恐。我下意识地觉得如果我不答应他,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侑看我滞住,笑眯眯的向我伸出手:

“给我吧。”

他笑得像只魅惑的狐狸。

我鬼使神差的把刚抽了一口的烟交到了他手上,连带着身上的一盒烟都被他缴走了。

他妈的。

我气呼呼地回到房间蹬了鞋扑到床上,想起刚刚这种失控感,愤怒的锤了一把床。

真是翅膀硬了,管教不得了......

我气的翻来覆去,心里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要孩子。省的老来受气,闹心烦人。

那时我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弟弟们在试图越过一道边界,而我甚至在无意当中,自己默许了他们蹬鼻子上脸。

我讨厌我的弟弟们,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没那么烦他们。他们从小便一直视我为无所不能的大姐,据说每逢和人提到我,就会叉着腰,骄傲不已炫耀:我们的姐姐可是闪闪发亮的第一名,是东**律系高材生!

而我的所作所为确实对得住他们一直以来的仰慕——从小到大,我是永远的第一名。我的弟弟们对我崇拜的死心塌地,这个原因也占很大一部分——他们是慕强的狐狸。因为有足够的实力,我才会成为这小小狐群的领袖,拥有两只盲目跟风的跟班。

小、初、高,我永远以优秀学生代表的身份入学,优秀毕业生身份卒业,风度翩翩的在典礼上致辞。我的弟弟们出席了我每场毕业典礼,在台下崇拜骄傲的为我鼓掌,之后追随我进入我曾经的母校。后来我不负众望,进入东大学习法律,成为了全国最顶尖学府的学生。而我的好弟弟们在这时刚升上高中,也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一部分原因是排球部的特色双子乱斗,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大张旗鼓的炫耀我。

“全部满分又怎样?我们的姐姐可是——

“东大高材生!”

这是我放假回到关西时听到阿兰君和我学来的。我乐的咯咯直笑,追问阿兰他们真的是和他们队长北信介这么说的吗。阿兰想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沉痛点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考那么点分数,怎么好意思到处去说自己的姐姐是东大的学生啊……真的不会觉得丢人吗?”

我耸耸肩说,也正常,我们一个爹不一个妈,总会有些不同。

因为在东京念书,我远离了家庭,也是头一次和双胞胎分开。我说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没那么讨厌他们,也就是这一会儿,大概因为距离产生美吧。同在一个屋檐下时嫌他们吵,见不到面了,又觉得身边空荡荡的,还有点寂寞。

我一个学期都不一定能想起来和父母通一次电话(他们也不给我打),整日里和两个弟弟打电话倒是打的勤快。似乎他们两个也不总是约好了和我通话,偶尔是治偷偷和我打电话,偶尔是侑。他们两个还总是能互相抓包对方,大声吵吵对方不守规矩,怎么能偷跑!

这种时候我也不嫌他们吵了,我只会在电话那头,在东京的某个角落里畅快地笑出来,好像又回到了家里,看他们因为谁偷吃了对方的零食吵架。

我不是一个真的冷血无情的人。我只是脾气不好,容易生气。虽然大人们喜欢说,等上大学你就轻松了,可大学真的不是一场马拉松的终点,甚至不过是热身结束后的开始。没人再会给你布置任务了,你要在人生的旷野里玩荒野求生。最后不定期的,你会从某些地方获取一份名单,它会公布你在这场比赛中处在哪个位置,是否会被淘汰。如果你幸运,你可以使用你的资源:譬如良好的家世背景或有权有势的父母,差一些的话可以是普通的家庭和理解你爱你的父母——谁说爱不是一种资源和帮助呢。

可惜的是我都没有,只有我的弟弟们会偶尔给我打电话或发短信。侑碰到了好玩的事就要告诉我,然后兴致勃勃的说,等我回来了要让我一起去看看。治时不时打电话絮絮叨叨,比我亲妈还啰嗦,提醒我按时吃饭,不要总是喝那些甜水儿顶着,不要着凉。最后啰啰嗦嗦绕个大圈子,才会和我说:姐姐,我好想你啊。

我脾气很差,他们在电话里吵架我还是烦。但那个时候,虽然我又忙、又累,还有摞成山的书等着我去背,可我生不起来气。

那时我天真的以为,虽然我没有美好的原生家庭,但至少我可以拥有纯真美好的姐弟亲情。我单纯的以为,大家都长大了,以前我们只是互相不懂事,其实谁都没有真正的恶意。那么以后,我们一定能够好好相处。

我真的满心欢喜的想过要和我的弟弟们好好相处的。可我忘了,他们是狐狸,是寓言故事里狡诈、贪婪、难以满足的狐狸崽子。他们惯会用手段,让人掉以轻心,等到猎物失了防备,就会暴露真实面目。

事情的急剧转变发生在他们高二那年的冬天。那年瞧上去和以往任何一个冬天没什么不同,天气没有异象,风调雨顺。大人们去上班,宫治去上学。唯一一点的不一样是宫侑去参加了国青队的训练,而我像给他接班一样,在这个不年不节的时候从东京回了关西的家。本来我是因母亲那边亲戚的白事而回来的,事情办完了,请的假却没结束,我不想听教授念ppt,就打算耗完了假期再走。结果和母亲吵了一架,挂不下脸再住她那,只好夹着尾巴回父亲那打发日子,天天窝在屋里睡大觉,惹得他们这些上班上学的人嫉妒。

日子本来是舒服的,在学校的时候我极度缺乏睡眠,现在不用上课的时间都让我拿来在家里大睡特睡,以至于父亲时不时让治来我房间里看看我还在喘气吗。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也不用担心,我忠实的仆人——宫治,格外珍惜我回家的时光,每天像个贤惠的人妻一样,特地在家里给我预留好饭菜、水果还有他和侑的零食,写好了小纸条贴在我门口,以便我醒来饿了就能吃到。这让父亲看的十分不爽,大声嚷嚷着我有手有脚又不是残废,回到家里不知道帮着做家务就算了,这样成何体统,不许治这样过分纵容我。但我早就习惯了父亲这样子,只当耳旁风。我的好弟弟宫治也不和父亲一个德行,他照旧每天屁颠屁颠的拿我当个瘫痪在床的人照顾。就这看的宫侑还急眼,打电话的时候嗷嗷叫唤着,要我一定要等他回家了再走。

我们本来可以接着这样和睦下去的,如果我没有进他们的房间,没有亲自撞破那个不堪的秘密。

我和双胞胎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尽管同父异母,但还是有不少相像之处,至少很多人都说过我们的容貌轮廓是有几分像的。可能也因为同父异母,我们之间也有互补的差异:譬如我成绩优异但身板单薄,运动方面平平无奇;而他俩身强体壮,运动神经发达,但不怎么擅长学习。

双胞胎也是有过发奋之心,想要挽救一下他们的成绩的。但往往是间歇性的雄心壮志一下,找我要来旧笔记翻了两眼后就再没下文了,而我的旧书们就在他们屋子里某个角落静静地吃灰。什么时候临近考试什么时候才抱佛脚看一眼,等到考完试再把书丢一边。如果不是在我要回东京的前一天,有相熟的朋友找我要当时的资料,我才不会大费周章的跑去翻他们的屋子找我那吃灰的旧玩意儿。

青春期的男生总想要些自己的独立空间,所以没事儿我也少去打探弟弟们的**。那天下午家里空无一人,进双胞胎的房间前我还特意给宫侑打电话知会,但他似乎忙于训练并没有及时接起。我索性直接进屋,然而四下找了一圈,东西却不见踪影。

宫侑没多会儿回了电话,我一边翻找一边向他询问我的资料笔记在哪。他想了半天,支使我一会儿翻翻桌子一会儿看看书柜,犄角旮旯翻了一遍也没见一张纸的影子。他在那绞尽脑汁地回想,我佯怒教训他丢三落四,目光无意扫到了床底,不由自主的弯腰趴了下去,顺口打趣:

“你们两个该不会嫌我东西碍事直接塞床底下了吧?”

“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埋汰!”侑大声嚷嚷着,试图证明自己造了冤屈。沉默几秒后,他似乎通过电话里的声音意识到了我正弯腰在扒拉床底,回过神来紧张的大喊:

“等等!不要看床底下!”

“怎么?怕我找出来你们俩藏的色情读物?”我不以为然的笑话他的紧张,结果当真扫出来一个盒子,饶有兴趣的吹了个口哨。宫侑紧张兮兮的再三恳求我不要看床底,慌乱的语无伦次:

“不是......啊!是!我和治偷藏了小黄书!所以求你了千万别看床底下!”

“哼哼,晚了。”我得意洋洋的拿过盒子,随手把电话丢在一边,坐在地上,在那里笑话着我弟弟,“青春期嘛.....很正常,姐姐不会嘲笑你的。不过你俩偷藏的宝贝漂亮大姐姐也给我看一眼嘛。”

如果再来一次,我绝对会守好我那不知分寸的恶作剧心思,学会尊重他人秘密和**,绝不会因为潘多拉魔盒摆在我眼前就得得要去打开引来灾祸。我要把好奇心害死猫作为人生格言,等我死了刻在我的墓碑上当墓志铭。

可是,人生没有重来。

我兴致勃勃的打开了那个藏有秘密的盒子,里面装的不是色情杂志,是女性内衣。

那一瞬间我意外了一下,我没想到这里面装的会是比小黄书更劲爆的东西。带点震惊带点嫌弃,和一点微妙的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复杂心思,我刚要感慨这两个混小子都能耐到偷藏情人贴身衣物的程度了,兀的却发现,那是我的内衣。

我脸上的笑一瞬间就僵住了。

那分明是个普通而又温暖的冬日下午,阳光穿透房间的窗照在我弟弟们的卧室地板上,于是也照在了我身上、手上,照的我手上那块布料格外刺眼,却又被迫让我看的更加清楚,让我亲自确认,那是我自己的贴身衣物。

我的手不可遏制的在阳光下变得冰冷起来,不受控制的紧抓着那点布料,死死的盯着,连呼吸声都在发抖。

我的内衣,在我弟弟的床底下。

那一瞬间我听不见任何声音,脑子里像经历了宇宙大爆炸,意识散乱,无法思考。我的耳边传来尖锐的响声,像是贴在防空警报边一般,连耳膜都要被震碎出血。心脏忽通忽通,狂躁的像是要跳出胸腔,竭尽全力的想要给全身供血,可是没有用。我的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惊惧、不可置信、愤怒......杂乱而激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我体内暴走,几乎要把我的灵魂逐出身体。

在那个意识抽离、视线模糊、理智将要分崩离析的阶段,我依旧在试图欺骗自己,为我的两个弟弟找借口:不可能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他们虽然出格但不至于悖德至此......

对,只是思春期罢了,这只不过是荷尔蒙分泌过多、**过剩的青春期症状罢了......

我下意识的咽着口水,想要把我手上那件内衣放回去,盖上潘多拉魔盒,塞回到床底下。之后和宫侑随便开开玩笑,打打马虎眼,自欺欺人的把事情糊弄过去,然后一切太平,就当什么也没看见过。可我刚回过神来想要去摸地上的电话,已经提前有一只手出现在我眼前,不顾电话那头宫侑的叫喊,强行挂断了电话。

我的另一个弟弟,宫治弯腰蹲在我的面前,视线与我齐平。他脸上带着一种极力压制的平静,眼里情绪晦暗不明,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近乎残忍的对我说,姐姐,你发现了啊。

我最后一丝自我欺骗的可能,被我的弟弟彻底击碎了。

潘多拉魔盒打开了,就再也不可能关上了。

混乱、不堪、下作、恶心.......其实我对那天那番荒唐场面的具体记忆已经模糊了,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刻意让我忘却其中细节,但那天在我身体里翻涌的滔天情绪至今仍在隐隐不安地涌动。

我说双胞胎早就能轻而易举的制住我了,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只是证实这点的情形实在可笑至极。宫治一只手就能轻松钳制住我两只手腕,只凭腰身就能够抵住我的挣扎。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他那些晦暗、隐蔽的汹涌禁忌的情感全部爆发出来,最终化成不顾一切地亲吻。粗暴而没有章法的狂吻让我感到混乱又绝望,空气里回荡着的水声不断的提醒我,我正在和我的兄弟相互啃咬、交换唾液,而宫治看上去,似乎失去理智到要继续将事情进行到更亲密也更糟糕的程度。我拼命的踢打挣扎终于起了作用,最终我挣脱他,狠狠的一耳光扇到了他脸上。

宫治终于停止了动作。那一耳光似乎震慑住了他,使他从疯狂里慢慢找回理智。他依旧伏在我的身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台程序停止了运行的机器,只是剧烈的呼吸,一时拿不清该如何。

我剧烈的喘着粗气,看他一副迷茫无措的样子,狠狠的掰过他的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你现在的行为,属于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他人、侮辱妇女,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情节严重,可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恶狠狠的捏住他的脸,迫使他目光不得不对上我,即使手在抖,但依旧逼着自己不要移开视线的瞪着他。

“滚下去。”

宫治依旧沉默,他起身,让开了空。我头也不回的冲出去,跑进自己的屋子,愤怒的摔上门并将屋子反锁。因为刚刚耗费了太过剧烈的情感、消耗了太多体力,如今已经再没有一点力气能够支撑我,就这样软软的靠着门滑下来,双目呆滞,意识游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因为情绪波动过大,满脸都是生理性泪水。

宫侑又给我打电话来,我直接挂断了。情绪全线崩溃前,我草草回复朋友,资料找不到了,抱歉。之后彻底关机,又把手机丢到一边。就这样静静地抱膝坐着,然后,哭了起来。

我不想承认我哭了,因为我一贯要强好胜,总是以凌厉甚至不近人情的姿态出现在人前。可是没办法,那天我确实哭了,并且就这样哭了一夜,甚至就那样哭到沉沉睡去。我对父亲失望、对母亲失望,唯独对侑和治抱最后一丝期待与渴望。而现在,我曾有多期待,就有多绝望。

我讨厌他们两个。

其实原本我对侑还抱有一点点的希望,我试图说服自己,也许他只是在包庇治,他们俩并没有都堕落到同一地步。但我无法面对他,去问出真实的答案,于是我只能不告而别。可是我没能成功,出门的我碰上了集训结束的侑。他大步赶上前,捧住我的脸,仔细查看:

“治亲了哪里?我也要亲!”他大声嚷嚷着,不许我偏私他胞兄弟一点。

我怀有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整个人气的浑身发抖,甚至眼前发黑。我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嵌进手心里,勉强使意识清明。我努力让自己还能站住,打开他的手,绷足了力气,抡圆了抽了他一个耳光,头也不回的走了。

亲吻是不可能的了。但治吃的耳光,他也跑不掉。

那一掌打到我自己的手都红肿发胀,钻心的疼。我拎着行李快步的走向车站,努力想要忽视手掌的疼痛,可是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畜生。

两个小畜生。

我吸着鼻子,从此离开了这个家。说我是被抛弃了也好,还是我抛弃了这个家也罢。总之,我终于没有家了。

/

大约父亲骂得对吧,我天性凉薄、阴暗,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离开了家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同,不见地球爆炸、空降天灾,我毕业、工作,只身又从东京来到大阪。我照旧闪闪发亮、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生活中还是会遇到蠢货。看来并不是阶层越高,出入的人也越有素质和涵养。不然怎么解释我的男同事会在电梯里就我的着装展开弱智言论。

“真的漂亮的裙子。”他露出一个刻薄的笑,满眼蔑视的上下扫视我的衣裙,自以为是的品头论足:

“我还以为像宫律师这种事业型女性,不会像普通主妇一样热衷臭美打扮呢,看来女人都是差不多的。”

“随便穿穿漂亮衣裳,脸上扑扑粉,东西做的勉强过的去就好了,然后随便什么人都不会为难你,争先恐后给优待。你说是吧?”

“听说你又胜诉了呢,宫律师。”

“下次开庭,记得选身更漂亮的衣服啊。”

同事这种东西,我没指望过能在工作上能给我帮上忙。我想我足够宽容了,上班只是在演戏而已,我已经充分掩饰好了我对你愚蠢的厌恶,这算仁至义尽了。上班时间点头之交,下班之后不要联络才是同事之间应有的距离。以为在电梯间里四下无人就可以暴露本来面目、放弃伪装的傻缺,一般在电视剧里连第一集都活不过。

我得体微笑,转向他。

“羡慕吗?我有大码女装店,需要我可以推荐给你。”

日本社会真是把男人惯坏了,明明一无是处,却天生自我的过分,以为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他以为他对我说上两句挖苦的话,我就应该卑躬屈膝点头哈腰,最好乖乖缩回家里,老老实实的安分守己。面对我的一句不卑不亢的反驳,主动挑衅的同事反而哑了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颜色不甚好看。

我依旧笑着,挺起胸膛朝着他走去,看他下意识的后退,最后贴到了电梯壁墙上。

“我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如果觉得一条裙子就能左右案件审判的成败,你也穿穿嘛。我可以给你提供意见哦。”

“首先呢,第一条意见就是。”

“洗洗头洗洗脸,买包吸油面纸再来上班吧。”

“从女人□□爬出来的家伙。”我收了笑,冷冷的看着他,满是怜悯的扫了一眼他的因为发胶喷多了一绺一拉的头发和出油反光的脸。

“少对我指手画脚,杂碎。”

这本该是我平和安静生活中的一件小插曲,不值一提的小事。如果连自身荣辱都难以捍卫,那又如何为自己的当事人在法庭上争取权益。电梯间里的小小胜利本该就此过去,我已经又恢复了招牌标准假笑,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保持日常里完美常胜的姿态。直到电梯门打开,出现在门口的人轻而易举的就击穿了我的武装。

宫治站在门口,一袭黑衫,戴一顶黑色鸭舌帽,上面白色圆圈里写着一个圆圆的“宫”,头发不再是银发,又变成了他小时候黑发的样子。他拎着外送袋,本来神色淡淡,一如往常一样看不出心思。见到我的那一刻,他瞳孔里一震,迸出欣喜,神情立刻活泛了,好似寒冰开解,涓涓春水荡漾。只是他似乎欣喜过了头,就那样喜出望外的看了我好久,才说出话来。不过这并不算什么问题,因为我太过震惊,全身僵硬的忘了如何动弹,只是瞪着眼在那里看着他。

“姐姐,好久不见。”宫治对我绽开一个久别重逢应有的笑,可我听到他的声音,确实呼吸一滞,手脚发凉。

同事在那里鬼头鬼脑的窥探,一时也不急于离开了。而这一回,轮到我脸色惨白了。

从某天同期和我提起那家新开的饭团店我就料想到或许某天我会与宫治重逢。但我没想到会这么迅速,这么戏剧。我以为最多只是在街上匆匆一瞥,草草知道一下他的大概就足够了。我从未设想过,我们再相逢的场景会是这样不留半分余地周转的直面相会。我以为我能坦然面对他,毕竟同期和我提起饭团店、我吃到他手捏的饭团后,发现心中并没有产生什么激烈的抗拒,只有些意外和淡淡的欣慰。荒唐事刚发生时,我心中愤恨、恶心、痛苦.......可随时间消逝,这些负面情绪都被磨淡。身为群居动物,又毕竟在一个屋檐下长大,我不可能对我的手足毫无半分情感。或者说,正因为我对侑和治怀有感情,我才会耿耿于怀如此之久。想到或许哪天会与治相遇时,我心里竟还有那么一丝微弱的期待,我想看看他如今是什么样子。可当已经真正成为男人的治再度站在我面前,我的身体却又开始不受控的生理性颤抖——这剂药下的太猛了。

我抿抿嘴看着依旧在门口笑着的治,冷冷的撞开他,脚下生风的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的走了。

治没有追上来,他不再是17岁时候按耐不住情感的毛头小子了。与他年岁一同长成的不仅是硬朗而具有成男魅力的身型,还有操纵人心、越界试探的耐心和手段。他已经懂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了,所以那天他只是打了个招呼,就放我仓皇逃窜。我暗暗庆幸,以为他终于放下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情感,却未曾想,电梯里的小小插曲,正是往后一串戏剧的开始。

宫治一贯晓得我的脾气,知道我吃软不吃硬,又咬准了我绝不会愿意在同事面前发作,暴露端倪。于是每天劳烦光顾他店里的同期给我捎带午饭,同期不在,就劳烦别的他眼熟的顾客。狐狸崽子惯会装模作样,仗着有张人模狗样的脸蛋和一张能说的天花乱坠的嘴,面对人家的疑惑,红口白牙的一通糊弄,到最后在人家眼里他成了与人为善、包容忍耐姐姐坏脾气的可怜弟弟。凡来给我送饭的,无一不和我啧啧感慨,你弟弟真好呀,还知道心疼你。末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眼神,旁敲侧击两句:到底是你弟弟,还对你这么好,哪有这么大的火对着这么好的孩子啊,差不多得了。

我气的发笑。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与宫治别了五年,他真是本事不少长,现在那点心眼子比莲藕都多。糊弄的一个两个吃了他的饭团,都跑来我这里做说客!

可又真如他所料,我不会在同事们面前发火暴怒,牵累他人。于是只能面容抽搐的假笑着,听他们和我说宫治的好,装饭团的铝箔袋子让我捏的皱皱巴巴。如果不是觉得糟蹋粮食不道德,宫治的那些糖衣炮弹饭团只有进垃圾桶的份。于是最后,那些东西都让我塞给保洁阿姨们做午饭,推说自己不饿,咬着牙赌着气,愣是不肯吃一口宫治的爱心饭团。

不知道是谁耳报神,多嘴就把这事儿又传到了宫治耳朵里。就这样带了几天饭团,宫治再度拎着外卖袋子,笑眯眯的站在我办公桌前,无视我的即将发作的怒火,把饭盒掏出来,打开,摆在我面前。

“我听说我给姐姐带的饭,姐姐都没吃。”宫治垂下眼,装乖看着我,我脸上一层薄怒已经难以掩住,冰冷又完美的假笑面具已经彻底破裂。宫治毫无畏惧,继续在我爆发的边缘献殷勤:

“如果口味不喜欢就和我说嘛,姐姐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他眨眨眼,长而密的睫毛随着眼睑震动而颤,盯着我的黑眼睛无辜又狡黠。

“还是说,姐姐是讨厌我到连饭都不愿意吃了?”

“饿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姐姐。”

该死的,他声音不大,但整间屋子里都能清楚的听见。一时间留在屋子里的人连一张纸摩擦的声音都不再发出,生怕一点动静影响了自己听消遣八卦。

我深深呼吸一口,努力缓复心神,尽力使自己看着平静没有破绽,冷冰冰的对宫治板起面孔:

“出去。”

“这是我办公的地方,谁许你随便进来打扰工作。你有案子要委托我们吗?”

宫治顺坡下驴,一副柔弱无辜的样子扫了一眼办公室的其他人,其眼神里“抱歉打扰到大家”的意思不言而喻。一瞬间,我那热情的同期立刻凑了上来,拉住要走的宫治,叨叨着不影响,不影响,午休时间怎么能影响工作呢,谁像你姐是铁打的,午饭时间都不休息,我们不介意。她不由分说把装可怜的宫治一把摁到我面前的椅子上,还给他倒了杯水。我气急败坏怒视她,她反跟我瞪眼,让我别不知好歹。接着又柔声安慰宫治:没事儿,你姐就是别扭傲娇。弟弟你在这安心坐着,这一屋子哥哥姐姐保着你,谁也没法撵你走!

我看着应声附和的几个同事,想把落地窗砸个洞,跳下去一了百了。

我就说同事是种派不上用场净帮倒忙的东西吧!

宫治乖巧的坐在我对面,看我狠狠用眼神剜他,面不改色,乖顺的双手奉上筷子,笑的像个狐狸一样,等着我开动。

......

我狠狠的夺过筷子,狼吞虎咽,把气撒在了米身上。

可恶啊!他为什么饭做的还这么好吃!

更气人啦!

往日里面对对方律师、面对法官、面对无理取闹的同事和上司,我向来沉着理智,逻辑缜密,常立于不败之地。结果如今碰上宫治,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而且他可恶狡诈,一定要俘虏我这败军,要我低头认输,不给我丝毫自刎保节的机会。我没有办法破罐子破摔,只能被迫顺着他的步调,任他一点点蚕食掉我的警戒线,扩大地盘。如果宫治和我胡闹,和我胡搅蛮缠,不顾一切的进攻,我有一万种方法能解决他。可他狡猾,他不和我硬碰硬。无论我是如何抵触、警戒,他只是来给我送饭,除此之外当真什么也不做。我知道他不怀好意,可又做不到时时紧绷一根弦。于是事情发展成他中午给我送饭、雨天给我送伞,再到某次被同事喊来接喝多的我,摸清了我的家门,开始以各种理由上门来,狗皮膏药一样,轰不走。

我应该讨厌他、抗拒他的。可就像那时在东京,我没有办法对在电话里咋咋呼呼的双胞胎生气一样,看着日复一日不重样的便当,家门口挂着的新鲜蔬菜和他做好的能加热即食的食物,我窝在心里的火,一点点的被浇熄了。

这种如同陷入流沙一般无力控制,无法制止的感觉,太糟糕了。

可糟糕的还不止如此,毕竟我有两个弟弟。大约宫治觉得时候未到,还没有告诉侑有关我的消息,所以那一小段时间我只能见到治。可他妈的老天真眷顾他们,给我送来了治,当然也不会少了侑。

我应该多关注体育新闻的。如果我自和双胞胎分别后,对排球再有那么一点点的关注,我就应该知道,我所负责的黑狼俱乐部都有哪些球员。可天杀的,我一点也没去了解,除了黑狼俱乐部的背景调查,别的我什么也没关注。所以活该我进他们俱乐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一只金毛狐狸。

其实我只是和侑遥遥相望了一眼,因为他与我这次要处理的工作无关。他只是在场上训练,而引我进来的负责人员只是路过了那片场地。可只是远远一眼,所带来的震撼也已足够了。宫侑因为牢牢盯着我,球远远的被他托飞了,他的队友气的在他身后嚷嚷,但他顾不上去搭理,只是死死的盯着我。我出现的那一瞬间里,他眼里闪过一簇喜悦的光,可随即就都化成了怨恨负气,阴沉沉的别过脸去,没好气的和队友说了声抱歉。而我这边,已有宫治前车之鉴在先,身边又有工作,出于对专业性的保证,我神情并无太多波澜,只是心里无声尖叫了一番,不去理会宫侑,保持着我的招牌假笑进了会议室。

事情处理的很快,黑狼俱乐部要签约新球员,要商讨的协议事前双方都已经确认过了,我作为黑狼方的顾问律师向对方再次解释确认过一遍具体的协议,双方正式签约。事情结束后,一行人往外走时碰上了训练结束的黑狼队员们。这几人似乎有旧交,一见面无比欢乐的凑在一起,热情的打招呼。宫侑也在其中,负责人互相介绍我们两人时,他故意看起来很是冷淡,让人摸不着头脑。我知道他这是在闹脾气,丝毫不搭理,干脆装作不认识他,简单客套了一下,和众位告别。这回轮到侑着急了,他见我真不买账,着急忙慌的喊着我追了上来,留下他的熟人们在那里一头雾水,搞不清情况。

宫侑一口一个“姐姐”的喊着,我全当没听见,健步如飞的往前走。但他成心要追上我,我又怎么可能甩掉他。最后只能是我“哒哒”的往前走,他契而不舍的粘着,丝毫不在乎我冷漠的态度。

“姐姐你刚刚干嘛不理我?”

他倒恶人先告状起来了。我目不斜视,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哦,原来你是我弟弟啊。不好意思没认出来。”

宫侑让我噎了一下,憋的说不出话,但他不要脸,也不气馁,照旧没脸没皮的没话找话:

“姐姐你走这么快干嘛啊……”

我依旧冷漠:“我下班。”

侑像是捕捉到什么关键词一样,“蹭”一下支楞了起来,满眼放光:

“你下班有事儿吗?你要去干什么?你有空吗?”

有空也不能告诉你。我张嘴就胡扯八道:

“和男朋友约会。”

宫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乐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受到打击:

“就你?”

“别骗人了姐姐,你根本不可能有男朋友的。你高中的时候和一个男生谈恋爱谈了三天就把人家甩掉了,理由是‘耽误你学习’……”

“你不可能接受任何一个外人的,你不信任任何人......嗷!”

我停了下来,因为被侑一针见血的戳到了痛处,恼羞成怒的拿手提包砸他。我对上这对该死的双胞胎总是这样,有理说不清,所有在人前无懈可击的防备伪装总能被他们轻而易举的戳破。侑吃痛大叫一声,捂住被砸的地方别过身子去,久久没有动弹。

我心里咯噔一下,上前查看情况。心里想着别是下手重了,被五金件勾着刮着了——以前父亲恼急了用皮带砸我,铁扣砸的我的嘴唇肿了一星期。

宫侑半天不说话,也不肯转向我,眼见我要着急了,他终于转回了身子:

“哇,就是这个感觉,好爽。”

“姐姐你要不再打我两下吧。”

“......”

我看着死皮赖脸还想往我身上蹭的宫侑,小脑萎缩了。

天杀的,老天爷你杀了我吧!

我气的直翻白眼,抽着气,说不上话。看着宫侑没皮没脸的贱样,想甩他两巴掌,又怕爽到他成了奖励。我平时是疯,但我那是装疯唬人,又不是真疯子,但她妈的宫侑这是真变态,我惹不起。最后我拿他没办法,愤愤的瞪他一眼,恨的踹了一脚旁边的路灯,结果给自己踹瘸了。

太好了。我得不偿失,再也无法英姿飒爽的踩着高跟鞋走路带风,只能一瘸一拐当个三脚猫。还被一只金毛死狐狸得了机会,非要送我回家,摸到了我家大门在哪。从此狗屁膏药变两块,他们兄弟俩也因此通了气,于是兄弟闹剧又开始在我面前上演,中间相别的五年仿佛不存在,只是按下了一个暂停。而现在进度条衔接上了之前,一切又生动有颜色起来,戏剧毫不违和的接着上演。

日子热闹的过头了。我原以为我就要孤独终老了,双胞胎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出现在我眼前闹腾了。现在可好,一天到晚,我不仅天天被宫治追着送饭,又多了个宫侑分享欲爆炸的随时信息轰炸我。如果我已读不回他还要委屈地质问我,装傻充愣是不可能糊弄过去的,他会在晚饭时间直接杀到我的公司楼下,打爆我的手机,逼着我走下楼去,光临饭团宫一起吃顿晚饭。

他们照旧是在我这讨不到什么好脸色的,我曾在宫治快要闭店的时候坐在吧台前,满眼讽刺,语气刻薄的嘲弄他:

“我以为你已经过了思春期了。难不成现在还是拿姐姐当性幻想对象的幼稚高中生吗?”

“姐姐明明知道不是那样的。”治洗着盘子,只是温和一笑,并不恼。

看见没?没有用。只不过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最后只会给我自己添堵。

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语重心长的也劝告过我的弟弟们——这是不对的,这不过是病态的依赖,是俄狄浦斯情结,总有一天他们要成长起来,建立健康良好的择偶观,也自然会明白这段感情的荒唐和幼稚。然而软硬兼施之下,宫治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恼不怒,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照常再用亲昵暧昧的态度围上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宫侑更不用说了,他比宫治更听不懂人话,刚提一个字儿就开始耍泼皮无赖,最后只会闹腾的我自己纠缠不清,一个头变两个大。

有时候我也想骗我自己,就当一切没发生吧,就当那五年真的不存在吧,这样姐弟亲密欢闹的在一起不好吗?我动摇,内心摇摆无定,也显得自己像个疯子。沉溺这点可怜的温情中时,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和他们和谐相处的时期,像只被捋顺了毛的狮子。我会主动去宫治的饭团店吃饭,会应宫侑的约去看电影。允许他俩进我的家门,缩在落地窗前裹着毯子看文件,偶尔转过头去看治和侑在厨房里忙着忙着吵了起来。治说你不会做滚出去别捣乱,侑不服气,嘴硬,大声嚷嚷着你这头猪不识好歹,不需要拉倒。然后他鬼鬼祟祟的偷一点菜码,颠颠的跑我面前来献宝,一人一点分食掉。治在厨房里大声嚷嚷着你个贼别他妈吃了,再吃这菜别做了你啃盘子吧!侑连嘴边的残渣都没擦干净就开始拿我当挡箭牌:我给姐姐拿点尝尝......你这么小气干嘛!

我一直知道父亲为什么讨厌我,因为他怕我。他也毫不隐瞒的拿这一点攻击过我:阴暗、可怖,连家人都怕你,你活的多失败。他害怕没有感情的我,于是我们之间也只有恶意相向,而无法有温情。他骂得是对的,我是阴鸷又狠毒的家伙,看着刀枪不入、不讲情面,对自己更加严厉。可我在极端尖锐危险的同时,又是极端脆弱的。

这听上去很矛盾,但又是合理的。爱能让一个人温暖柔软,同时缺爱让一个人敏感乖僻。我觉得父亲好笑,他想让我想弟弟们一样阳光开朗、大大方方。可他是否对我浇灌了足够的养分呢?我又觉得自己可悲,我只不过看上去光鲜靓丽,强悍精干,其实内里是空虚的,找准了关键,我便能被一举击溃。

于是我越恐慌,越拼命武装自己,让自己看着冰冷、狠辣、不好相处。这样最终只是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草木皆兵,疲惫不堪。

所以我永远也无法拒绝对我伸出手的侑和治,无论怎么抗拒,都会被蛊惑着去抓住他们递来的手,昏昏沉沉沦陷其中。直到对上他们完全超出姐弟之情的目光,才会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我痛恨这个软弱的自己,憎恶唾弃自己可悲轻贱至此,明明知道他们对我有不轨之心,却依旧心怀妄想。如飞蛾扑火,出于本能,无法制止。说来好笑,理智沦陷时,我看着那么温顺正常;而理智恢复时,我却像个疯子。从蜜糖陷阱里逃脱的我惊恐张皇,恐惧转化成愤怒,捡最伤人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侑和治。一时间天崩地裂、歇斯底里后,冷静下来我又止不住的哭,喃喃的说对不起。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情绪失控的对你们.......”

“可你和侑.......你们为什么要是我的弟弟啊……”

一般侑和我吵不到这种地步,因为我与他之间争吵总有回应,看着阵仗吓人,实则雷声大雨点小,吵着吵着话题就偏掉,最后不了了之了。所以我发疯的样子多半是冲着治去的,我和他存在的冲突其实才是最激烈的。因为在我发觉他们的背德情感时,是他出现在了我眼前;因为他曾经不顾一切的亲吻我;因为我发怒时,他从不反驳,只是静静地承受着。而得不到回应的我只会更加恐慌、更加愤怒,因为他的沉默印证了我心里的不愿接受的情感。最终,恢复理智时导致的激烈情绪,再度的把我的理智带走。

宫治跪下身来,静静地捡走我身边的玻璃碎片,抱住地上狼狈哭泣的我,轻声让我松开手,他看看有没有被划破。我无力挣扎了,就这样乖顺的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满脸泪痕,却荒唐发笑:

“我恨你。”我一边笑一边哭着,像个疯子,喃喃痴语,“我恨你们。”

我恨他们与我血脉相连,又恨他们与我只有一半血缘。于是姐弟不姐弟,情人不情人。我恨我自己并不真的恨他们,反而永远无法拒绝他们,即使知道他们这样是乱////lun,可还是不顾一切的想要被爱包围。

治对上我的目光,不说话,只是抱紧了我。我就这样任他抱着,偶尔抽泣。夜色就这样浓稠下去,我们两个在黑暗里静静无言,只有窗外的霓虹灯闪烁。

“治,放过我吧。”良久,我终于开口,“不要再来找我了。”

“放过我吧。”我说。

治的身子一僵,过了很久很久,才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也告诉侑,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无奈笑笑,想起侑那让人头疼的样子,“我缠不清他......就由你告诉他吧。”

“.......好。”

治的声音发干紧绷,听上去嘶哑难听。他知道我又在同他告别了,只不过这一次远没有上次那么激烈,可情况远比上次要糟糕。他一直以来的试探,都因为他知道我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抗拒这份情感,我所抗拒的,无非伦理道德四个字。他不断的越界,不断的侵略,就是想看看,我能否跨过那条边界。所以他知道,如今的我是真的要被逼到崩溃了。

如果你真的是为我好,就放过我吧。

宫治起身离开了。公寓的门被关上,我留在黑暗里,从此他和侑与我的生活再无瓜葛。我的生活再度复位,没有上门外送的午饭,也不再有人和我汇报生活点点滴滴,世界安静下来,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我好像也真的忘了他们。偶尔有同事问起宫治怎么不来了,才想起,哦,原来我们曾经又熟稔过。

天本就该是灰蒙蒙的,我本就该是冷冰冰的。侑和治离开,我依旧照常生活,世界照常运转,不见末日降临、地球毁灭。我又一次感到孤独,不过没关系,这种感觉我曾在五年前体会过一次,很快我就会适应它。

我还是那个无往不胜的我,微笑,披挂,在我的生活里厮杀,冲锋陷阵。

/

关西空气干燥,不常下雨。但一下便是瓢泼大雨,像天要塌了一样,哗哗的从天窟窿里漏水。

我讨厌下雨。下起雨的时候,我的一小块头皮会隐隐作痛,怎么都不缓解。疼痛并不剧烈,可又没法让人忽视,缠缠绵绵的,烦人。

烦人的不止下雨,是下雨还要上班。不仅是上班,更是还要出外勤去一趟监狱。而比这更让人想翻白眼的是,我要和我的缺脑子男同事坐一辆车同行。

同期过来怜惜的拍拍狂翻白眼的我,安慰说没事,早处理完早了事,今晚还有庆功宴呢,先苦后甜吧。

庆功宴......我对此不感兴趣。我本来就挑食,也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吵闹。听到她提起晚上要团建我心里压力更大了,头皮闷闷的痛,外面暴雨倾盆,我和讨厌的同事一车同行.......今天绝对是我的受难日。

可又能如何,钱难挣屎难吃,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同行还有一个新来的实习生法务,单纯的要命,听不出我和同事对话之间刀光剑影的杀意,乐呵呵的跟着接话,最后搅的话局聊死,也就不了了之。我不再搭理他俩,自顾自的看手机处理工作,直到晕车晕的头疼才舍得休息了一会儿。

事情本来应该顺理的,我只需要忍着和傻缺同去,再同回,再出席一下团建,找个机会跑掉,社畜的一天就该结束了。只可惜,我低估了人类究竟能恶毒又愚蠢到什么程度,于是工作结束后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监狱门口看雨幕,对着眼前空荡荡、本该停着公司派车的空地,目瞪口呆,气的发笑。

傻逼。

什么样的缺心眼能出此高招,损人不利己,在暴雨天气把同事一个人撇在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岭,自己溜了。

真他妈缺德,真他妈孬种。

我气到发抖,心中被不可置信的荒唐愤怒填满。我不敢相信一个成年人,且一个从事律政行业的成年人会没有底线到如此地步,为着口舌是非的恩怨,做出这种不知分寸、不顾他人安危的事情。我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我甚至能想象到他如何找借口忽悠那个天真呆傻的实习生,然后就这样丢下我扬长而去。

暴雨仍在咆哮,狂风卷携雨滴扫到我身上,精致的羊毛呢外衣上缀了一层水珠,头发也不例外。我的那一小块儿头皮更疼了,我兴师问罪的电话一通一通被挂断,不出意外,罪魁祸首肯定此时正在手机那端猖狂大笑。我恼恨的跺脚,看一看叫车软件,仍是无人接单。像是老天故意捉弄我,就要把我困在这荒山野岭一样,没有人接听我的呼救电话。天色已近深沉了,暴雨依旧没有停歇或减弱的趋势。早晨天气预报说,这场降雨预计将持续到明日凌晨......

最后一通电话呼叫到一半,手机关机了。我刚刚在车上处理文件耗费的电量太多,开着导航定位叫车更是消耗掉了最后一点电量。此刻唯一能让我与外界联系的光亮,彻底熄灭了。

我仰起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监狱冰冷的大门外,白色的强光大灯刺的我眼痛。远处的山黑漆漆的,像是吸去了所有光,也吸掉了我最后一点冷静和镇定,留给我的只有焦躁和恐慌。

我有一种强迫症,必须要逼着自己确认所有事情都有托底后路,才能安心踏实。我必须要保障所有事万无一失,保障手头的任务清单是空的,如果出现任务,就要立马去完成。我不允许任何一件事情在我的手上处于“未完成”状态,我会强迫自己执行任务。稍有一点点的不确定性就会引起我的不安和紧张。可眼下,我被推到了一个完全“不确定”的未知状态:雨什么时候停?我该怎么回去?明天的工作怎么办?手上待处理的项目怎么完成?......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明明知道不会有事的,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心里不受控制的生出惶恐不安。绝望一点点吞噬我,我奋力挣扎着,又开始痛恨被软弱的自己,但却仍在生理性的恐慌着。那一小块儿头皮发痛,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我讨厌下雨。我皱起眉,凝视着雨幕,眼眶发酸。

我讨厌下雨、讨厌未知不定.......我害怕这种被抛弃的感觉。

求求你,谁都好。

出现在我眼前吧。不要抛弃我。

我抱紧双臂望向暴雨中,祈求谁能从天而降,谁都好,拉我一把,不要让我一个人。

没有。没有人出现。我自嘲笑笑,为自己愚蠢的奢望发笑。眼眶里的那一点眼泪让憋了回去,我咬咬牙,支起领子,冲进了怒吼的雨幕中。

几乎是冲出去的那一刻我就被浇透了。雨势比我设想的还要麻烦,豆大的雨点砸在皮肤上甚至发疼,水滴在我身上汇聚蜿蜒成河。我原先想着不过是淋着雨走路罢了,未曾想雨滴不断的流进眼中,压根让人睁不开眼,根本无法看路。一时间我进退两难,只能在雨间被浇着,陷入一片黑暗。直到眼前一阵车灯晃过,接着一把伞撑了过来,我终于得以抹干净脸上的雨水,看清面前来人。

是宫治。

我再度开始觉得事情荒唐可笑了。

宫治撑着伞,神色复杂。他默默的注视我半天,终于开口:

“姐姐......”

“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宽容一点?”

“在面对强权伸张正义,捍卫权利的时候,从来没有畏惧。”

“为什么到告诉别人:我需要爱的时候,就哑巴了......?”

“.......”

我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我知道我依旧有可能会再碰见宫治,就在这么一个小圈子里生活,碰见也不足为奇。我甚至还设想过再见面我该如何自处,我想保留最后的体面,不要失态,见面不要流露情绪的波动,轻轻点头颔首就足够了,优雅,又不失礼节。可现在的我狼狈不堪:头发、衣服湿漉漉淌着水,完全失去往日高傲姿态。眼睛也睁不开,脸上妆被冲的像浆糊,睫毛上的水珠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坠......而这一切,全部暴露在了我最不想被看到的人眼前。我的脆弱、我的恐惧、我的不安,一览无余。

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终于彻底的把我的弟弟从生命中划开,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结。现在,老天像是在笑话我所谓的决心和顽抗,于是在我最慌不择路的时候,又把宫治推到我眼前,在我耳边轻声说:放弃吧,你逃不脱,你放不下,你舍不掉的。

你就是需要他们。

宫治的一席话彻底戳穿了我所有的伪装。他径直越过我的武装防备,走到我所掩饰的脆弱内核前,俯下身来为那个在哭的我撑了一把伞。我回答不出宫治的话,却觉得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我不在乎了。我畅快的想着。

随便谁吧。只要能给我我想要的,我为什么要在乎是谁?

我已经做出过我的努力了,是老天要把他们还给我的......那就不能赖我了。

眼眶又发酸了,这次我再也不忍了,所幸放自己痛痛快快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笑。看着依旧疯疯癫癫的,但或许,这次比上次要好多了,如果忽略掉这恶劣的天气的话。

司机按喇叭催促了。我和宫治撑着一把伞,一同上了回家的车。

回途中,宫治侧目看着倚着门蜷缩睡去的姐姐,目光凝重的陷入沉思。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不轨之情?

大约是初中吧。他和侑放学的路上,撞见有男生和姐姐表白。姐姐心不在焉的用手指绕着书包带子,有些敷衍的拒绝了对方,之后扭了头,干脆利落的走掉,毫不拖泥带水。

晚上在家里他们怀着一种奇怪的情绪和爸爸妈妈告状,莫名的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现在想来他们只是为姐姐受欢迎而吃醋罢了。爸爸妈妈的反应也出乎他们的意料:啊,是吗?姐姐这么受欢迎啊,毕竟也到这个年纪了啊。

他们恼怒的质问八卦那个男生情况的爸妈,为什么要关心那个家伙。结果爸妈理所应当的说,这有什么,你姐姐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啊。

“怎么?舍不得姐姐嫁人,吃醋啦?”

那一天起,他和侑才意识到,啊,姐姐不会一辈子理所应当的属于他们。她会嫁人,她终有一天会离开,不在和他们亲近。

宫治静静地凝视着睡去的女人,目光放在了她垂在一边的手上。他想要伸手去握住,最后依旧是收回了目光,克制住了冲动。

他和侑一直都喜欢姐姐,从小就是。虽然她看着冷冰冰的,脾气也很暴躁,从来都不笑。大人们都会窃窃私语的议论她令人害怕,但宫治觉得那不可怕。真正可怕的人不会大方的把自己的零食让给他,也不会在他摔倒碰伤的时候第一时间检查伤势,轻声问他疼不疼。

他一直觉得姐姐坚不可摧、不可撼动。毕竟姐姐敢和父亲吹胡子瞪眼的吵架,面对不公和欺辱从来都是挺身而出,丝毫不因对方身份地位而发怵。姐姐好像一直所向披靡,直到后来他和侑打架的时候挥臂碰倒了她,脑袋撞到了柜角,他和侑才发现,姐姐也会流血啊……

那次的伤最后去了医院缝了四针。姐姐从头至尾没有喊一声疼,只是在针尖穿过头皮时皱了下眉,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夫在包扎时剪去了她最喜欢的长发,剪的很丑,像狗啃的一样。

那天姐姐平静的过分。没有暴怒,没有生气。她只是一直面无表情的,无喜无悲,好像她根本没受伤,头上也没有挨了四针。可事情隐隐有些不对。他们两个偷偷的推开她的房门,才发现姐姐伏在桌上呜呜的哭,旁边还放着没收起来的镜子。

姐姐,会哭啊。

那一天起宫侑宫治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姐姐从不强大,也并不无所不能。她一无所有,时时刻刻的活在不安和惶恐里,于是为了抓住唯一的一根游丝,拼尽全力压榨自己,逼自己刻苦勤奋。寡情、少食,没有多余的娱乐,一天到晚只靠饮料满足糖分摄入。最终一个本该在最好的年华绽放的女孩子,消瘦、冷漠,脸上找不到笑颜,只有家里的柜子里收满了无数冰冷的荣誉。

可是在某种程度上,导致她陷入这种境地的,似乎就是他们两个。

罪魁祸首最初的愿望只是想要弥补,可情感却不受控的发酵、变质。想要触碰、想要亲吻、想要占有,想要姐姐属于我们,我们是她的弟弟,我们血脉相连、密不可分。只有我们能填满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慌,只有我们永远不会伤害她、背叛她。

只有我们可以爱她。

可是最后姐姐泪流满面的祈求说,不要再逼她了。

宫治有一个秘密。最初他租店面时有好几个选择,他目前的店面地段最好,可同样的,租金也最昂贵。对他来说完全不是最优选。最开始他对它没报什么希望,直到来看房时发现,这家店面直对一栋写字楼,那上面有一家大名鼎鼎的国际律师事务所。

全国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县,人海茫茫,有那么多可以供一个优秀律师发展的好去处。宫治知道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他还是不理智的选择了这个非最优选项。

如果她在这里,我是否可以每天注视着她?

他在心里这样侥幸着。

于是这里也真成了他后来默默注视她的地方。他知道他们公司在哪一层,什么位置,他可以静静的观察那几扇窗里的灯光,却也只是在那里静静看着。姐姐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下雨是否记得带了伞......这些都不是他可以上前关心的。他如她所愿的远离,但又做不到不在乎她,于是只是在她视线之外守候着。

今天又是好大的雨。没什么人来光顾了,宫治打算早早闭店。他和姐姐公司的人也熟悉了,知道今天他们有庆功宴。他又想起上次姐姐喝多的事情,想着就和她的同期打了个电话。电话好久才接起,对方却吃惊的告诉他,宫律师没有来参加庆功宴。

“该死的……他们说宫律师是有事先走了!天啊她给我打了这么多通电话......你们两个自己回来的蠢货把人丢哪了?!”

他怎么能够如她所愿真的离开?

宫治又想起她在暴雨里缩得像个鹌鹑一样,被雨水浇的透湿,打算靠步行走回市里。想起来他就一阵窒息。明明脆弱敏感,却逞强好胜、从不服输。宫治不敢想,如果他没有来,如果她真的走回去,那会是什么样子。

就像切不断的血缘一样,他的爱和关心,也永远无法停止。

宫治盯着在车后座上昏睡的姐姐,眼底卷起汹涌的浪。

他不会违背姐姐的意愿,不会出现在她眼前让她为难。但他也永远不会放下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

他知道他的爱是乱/////lun、背德、禁忌,为世人不齿唾弃。但现在,哪怕他知道这是错的,他也要一错到底。

/

在车上我没有睡实,只觉得浑身冰冷,不住颤抖。压根无法真正放松。半梦半醒间,反而浑浑噩噩的梦魇住了。宫治叫醒我时,我吓的猛然扎起,他好像误会是他吓到了我,手顿了顿,停在空中,最后放了下来,耷着眼说,到家了。

治送我上楼,进到家里,熟门熟路的到浴室找来毛巾帮我擦干脸和头发,轻声让我换下衣服去洗个热水澡,他先回去了。我攥住他的手,拉住他,让他别走。

“......很晚了。”他触动一下,却很快归于平静,看了看墙上的钟,语气轻柔温和,“明天还要开店,姐姐也要上班......”

宫治没能说完剩下的话,因为我猛地踮起脚吻了上去。

“我说,不要走。”他仍在克制着,不肯张嘴,全身肌肉都绷紧了。我含含糊糊的在他唇上辗转,意识不清的邀请,“就一次,不要走,不要管店了……”

“不要丢下我。”

宫治的眼神变得晦暗,我能感受到他在颤抖,最后他不再克制了,搂紧我,落下激烈汹涌的吻。我们顽抗、抵触、抗拒的感情喷涌而出,在这个暴雨夜肆意的流淌、交织,化为几乎要将对方吞入腹中的拥吻,将我们包裹,将我们缺失的那一瓣补全。

我大约天生是个极端的人。从前是极端的压抑逃避,而今夜却又直接坦诚相见。总之最后宫治和我一起洗的澡,事情虽没做到最后一步,但姐弟间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遍。浓稠的液体最后随水流下地漏,而我任宫治摆布的把我擦干,由他把我抱回床上。一天的恶战加上晚上的放纵,我感觉自己身上酸的像是拉着新干线跑了两千公里。我迷迷糊糊的呢喃,听到宫治轻笑了一声,接着我就落入了他的怀抱,安心的被他的体温包围着,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闹钟把我吵醒的时候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艰难睁开眼,拿过手机,简单交接工作,和领导表示自己今日要居家办公。消息发过去才想起来自己的电脑在公司,居家办的哪门工。但一想昨天发生了什么狗日的事情,感觉自己怎么摆谱也没人敢放一个屁,于是又安心的准备睡回去。宫治也醒了过来,抱紧我说要去上班吗。我摇了摇头,和他说今天打算在家呆着。刚要睡过去,突然又一激灵,迷瞪着眼问他出不出门,出门的话去公司把我的笔记本拿来。

宫治说好。我的心彻底踏实了,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两人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点时光,一起在工作日的早上赖床。

我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的事情。如果不是听到宫侑来的动静,我还不知道要睡到哪会儿。宫治压着声音叱骂他小声点,宫侑瞪着眼睛不服气,一偏头看到我醒来,直接大步扑过来趴在我床前,抱着我的胳膊委屈兮兮的告状说宫治欺负他。

“噢,电脑。”宫侑撒了好半天娇才终于想起正事,起身给我拿来电脑,“这破公司姐姐你还给它上什么班,给你这窝囊气受。还不如辞职,我养你。”

“手怎么了?”

我不理他,盯着他的手,问他手上破的口子是怎么回事。

宫侑一下子又满脸委屈的开始撒娇:“有人打我。”

我一听立马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就是我去你公司里,有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男的找我事,然后打我。”宫侑睁着眼睛说瞎话,装的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把手上的伤给我看:“好疼啊,姐姐。”

“你再喊两句都愈合了。”

我觉得好笑,知道一准是他替我出气先动的手,毫不留情的戳穿他。宫侑刚想耍赖,宫治进来让他别在这无病呻吟,有病看病去医院,不行就挂脑科看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们两个又吵了起来,在我床前打打闹闹,房子里面充满了生气。我就在那里看着,笑得开心,既不出声,也不打算制止。

想好了吗?我脑子里一个声音问道,这样是要下地狱的。

那就下地狱吧。我毫不犹豫的说。

我需要的,只有他们可以给我。

我与他们只有一半的血缘。但没关系,爱会补上另一半。它畸形、它扭曲,但它缝缝补补,给我一颗完整的心。

一半的血缘,一半的爱,宿命一般的拉扯着我们,此生纠缠交织,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写到后面,感觉自己在写雷雨......

我操,两万字,我还是头回写这么多,快写死我了。也是头次写真骨科,虽然我感觉完全就是宫治大招抗伤,宫侑辅助捡漏。

嗯……

好好笑啊救命,本来应该昨天就发出来的,结果我干妈带着我妹妹说我做饭太好吃了又跑来蹭饭了....再度现充一整天,玩到九点多躺在床上只剩个魂了,歇了一下kukuku码最后一个情节。

我脑子里怎么有那么多故事!怎么还有那么多故事要写!!!!

啊!!!!

好了,祝你看得开心,觉得我写得好请给我红心蓝手,而且我还想要评论,毕竟我第一次挑战骨科还写了这么多。

给我评。(伸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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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宫双子x你】半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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