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青松,月光透过纸窗,模模糊糊的照进屋里来。柳扶月记得这间屋子,她以为大仇得报的那天,就是住的这里,陈设、熏香,一切都跟那天一模一样。
人是不是会自己美化曾经不好的记忆?
她不禁晃神,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太不记仇了?花风云侥幸逃了,网中人也没死,她可以不杀花风云,但是……网中人,她没有勇气再亲手杀他一次了。
她忽然很想哭。
很委屈很委屈。
神秘客不在了,人人都想欺负她。
柳扶月坐在梳妆镜前拆头发,拆完了发现少了一只花簪,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她对着镜子默默掉眼泪,欧阳麟变幻了一副与神秘客相似的模样,突兀的出现在她身后。
大手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头发,拿起篦子给她篦头发。恍若故人归来,两夫妻举案齐眉。他梳顺了她的头发,双手搭在她肩膀上,低头看向镜子。
柳扶月的眼泪越发止不住了,眼睛瞪大了看着镜子里的他,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欧阳麟得手轻抚她的脸,笑道:“何年何月,得与吾妻共此良夜?”
“……神秘客!神秘客——!”她抓住他的手,靠在他怀里。
他身上没有温度,怀抱一点也不温暖,柳扶月却像是堕入了逃避现实的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欧阳麟抱紧她,轻吻她的脸颊,他幽深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她:“泪水是你的武器,可令吾千疮百孔啊……然而吾虽痛入骨髓,但甘之如饴,宁死不悔。”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兰花上凝结的露珠,像她哭泣的眼睛。没有可以打同心结的东西了,烟霭幻化的花朵不能修剪。芳草犹如她的席垫,松树犹如她的车盖。清风作为她的衣衫,碧水作为她的玉佩。
……原来是死去的人在思念有情人,坟墓上,森冷翠绿的磷火,殷勤相随,闪着光彩。她走了,在西陵之下,只有风挟雨,呼呼地吹。
柳扶月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欧阳麟曾经短暂的窥探到过一些有关神秘客的记忆,他开始试着理解神秘客的心态宽慰她:“吾死后唯有一个牵挂,就是你。吾担心你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吾担心你天气变化时知不知道添衣减衣;吾怕你困于世俗礼教,甘于自苦,不得解脱;吾怕吾这个最希望你过的好的人,最后成为困住你的枷锁。你明白吗?吾无所畏惧,唯独怕你吃苦。”
“吾怕被你忘记,也怕你不能忘记,不肯忘记。”
柳扶月哭的更凶了,她推开欧阳麟,把蜡烛吹灭,从身上翻出一个帕子轰隆隆的擤鼻涕,转身一头杵进被子里。
欧阳麟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在床边,拍着她的背哄她。
柳扶月哭的累了,掀开被子,凶巴巴的说:“上来睡觉。”
欧阳麟看她可爱,犹豫了一下,脱掉外衣进了她的被窝。
是他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温暖,活人的温度。
柳扶月抱着他的腰,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忽然说道:“小王子说,如果你想和一个人产生羁绊,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欧阳麟,是你先要认识我的,你还要我帮助你,你不能让我哭。”
欧阳麟低头,虚无的目光看着她的头顶,叹息一般的说:“对不起。吾小看了照世明灯他的招式让吾快要消散了。吾必须沉寂自己,凝固魂体一段时间,你放心,吾还会再醒来的。”
故事的开始,他没想到只要说出了第一句话,就会在结局的时候让浓重的悲伤到来。
等她睡熟了,欧阳麟才隐去身形。
月华如练,庭下如积水空明,渐渐月上中天。
有手机的时候天天熬夜,没手机了作息也不正常,她以往能在床头看半夜的闲书,今天睡得早,过了子时又醒来了。
此时更深露重,但月光亮如白昼,她披上外衣,抱着弯月给准备的零食袋子,想去看看月亮。
在古代,晚上唯一的好处就是月亮特别亮。
柳扶月住的房间就在两个孩子隔壁的院子,两个院子布景不同,那边院子多用花草灌木装饰,这边院子里种着岁寒三友。
松树蜿蜒,竹林清幽,梅花在框景里,三友互相衬托,互相成就,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丽。
柳扶月走到梅花树前,伸手折了一支梅花。她掉了一朵簪花,也该让谈无欲赔她一朵才是。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唉……”
“吾之梅花也惹你相思之苦了?”
谈无欲堂堂正正从拱门那里走来,肃着一张脸。
柳扶月一见是他,冷着脸不理他,转身就要回房。
谈无欲顿时脸色就不好了,他为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可她气还没消,理也不肯理他。
她不肯理他,难道他就愿意眼巴巴贴上来吗?是了,她心里一大片都是死了的神秘客,剩下的小半里,装了网中人、黑白郎君、素还真…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偏偏就是没有他。
可恨他鬼迷心窍,拿了她的花簪,致使他生气也没有十足的底气。
“扶月!”谈无欲赶忙喊住她:“吾知晓百日那些话冒犯了你,难道你连一句话也不肯与吾多说了吗?”
柳扶月回头瞪他一眼,又快速扭回去,就站在那背着身道:“我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怎敢见先生?”
谈无欲一眼看去,见她背影清瘦,发尾毛躁,只觉得她比初见时瘦了太多,底气便又失了一些。
“你宁肯对月、对梅花倾吐相思。”
被他听到了?柳扶月一想到那句诗被人知道,就忍不住脚趾抠地,势必要抠出三室一厅一卫来。
咬牙道:“你想说什么?!”
“……”
只因察觉她也没睡,一时冲动就过来了,被柳扶月这样一质问,谈无欲竟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忽然,背着的手从袖子里摸到那枚花簪,仿佛救星来了似的,他松了一口气道:“吾在书房捡到了一枚簪子,兴许是你的。”
柳扶月只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你半夜找过来,只是为了还我簪子?”
谈无欲立即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吾只不过是不希望影响你的清誉,你贴身的东西不慎遗落,自然要担心的。”
“难道半夜见到你,就不会影响我的清誉了吗?”
谈无欲找的借口简直离谱,真要有心隐藏,无欲天之内发生的事,他不想往外传,谁也知道不了。
柳扶月道:“你把簪子放在石桌上吧。白天的事我不生气了,更深露重,先生回去好好休息。”
谈无欲还不想离开。
他道:“你折了一枝梅花。”
柳扶月手里正握着它,说道:“难道谈先生连一枝梅花也不肯予我吗?”
谈无欲道:“吾将簪子还你,你将梅花还吾。”
此刻暗流涌动,柳扶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梅花。
“你不像专程找我,倒像是专程来讨这一枝花。”
“有何不可呢?”
“……明日再还不行吗?”
“明日的梅花已不似今晚娇艳,你的花簪分毫未损,吾之梅花,却要凋零了。”
说是互相还物,其实若真的还了,反而更像互换了什么。
柳扶月拢了拢衣服,犹豫着要不要还。其实进退两难,不还也是各自拿了对方的东西。
“这……好吧。”
她还是决定还回去。
才向他走了三五步,谈无欲便大步跨过来。
柳扶月把花枝递给他,随时准备撤退,谈无欲的大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截断她的退路。
纤细的手一松,梅花便落在了地上。
他用侵略的目光看着柳扶月,一字一句道:“吾善莳花,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美丽的花朵,比如芝兰玉树,我想将它种在我的庭院里 。
“什么?你要种花?”
对不起,没有文化,听不懂。
柳扶月一脸无知的看着他,皱眉道:“花掉了,你拿了花就走吧,把我的簪子还我。”
谈无欲的隐晦暗示作战失败,狠狠咬牙。你真是油盐不进啊!
情.欲意识,尽属妄心消杀得,妄心尽而后真心现。当他认清自己的时候,却发现所爱之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让人恨得牙痒痒。
他们靠的这么近,身上的香味也混合在一起,仿佛两条无形的线纠缠不清。
嗯……是她身上的味道吗?谈无欲下意识闭气。
柳扶月又把衣领拢紧了些,她出来看月亮本来就没打算看多久,衣服也没穿齐,一点也不保暖,冷的快要打哆嗦了,该死的,谈无欲还不走!
你TM要留宿吗你!
体谅一下手脚冰凉的女人好不好?
从谈无欲的视角,轻易的就能看到她衣领之下白净的皮肤,他好似不为所动道:“你的手很冷。”
柳扶月咬牙切齿:“我当然知……”
话未尽,整个人已被谈无欲拢进怀里,男人的体温混合着万年果的香味,她一瞬间晃神,很快又回过神来,抓着他的白发一扯:“谈无欲,你占我便宜!”
“嘶!”谈无欲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是柳扶月想的少了,还以为先天高人不至于这样饥渴,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谈无欲你个浓眉大眼的,你也搞夜袭!
谈无欲护着柳扶月,直接把她抱进屋门口,自己站在门口吹冷风。无辜的梅花被他一脚踩过去。
他嘴硬道:“吾怕你冷,帮你挡风而已,你不要多想。”
柳扶月:?
你的借口真的很生硬,你知道吗?
柳扶月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对,先天那么强悍的体质也会发烧?不应该啊……
谈无欲脑子忽然秀逗了吗?想想也是,毕竟就连素还真也有独属于他的降智期。降智而已,对于智者来说,多正常啊。
谈无欲道:“怎么可能!你对先天的认知太缺失了,有空多跟云儿鸿儿取取经。”
柳扶月道:“那你可以放开我了吗?我已经不冷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谈无欲的手卡在柳扶月腰上,有点冰凉。柳扶月一只手死死捏着衣领,生怕衣服散了,一只手抬起来推着谈无欲的脖子。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但凡谈无欲没点武功傍身都要被她摁死。
谈无欲没有说话,权当听不见她这句话。虽然喉结快被摁平了,但他毫无压力。
柳扶月怒道:“松开我,登徒子!”
谈无欲喉结动了动,“你为什么不请吾保护你?吾就在你面前,吾与你沾亲带故,只要你开口,吾有八成的可能会答应……或者说你觉得吾保护不了你?不相信吾的能力还是……还是说在你知道的事情里,吾已经不能保护你了?”
柳扶月顿时语塞,该死的聪明人,这么能猜!
她收回推他的手,两只脚直接踩在他的脚上:“既然你猜到了,还不帮我去找网中人吗?”
谈无欲眸中怒火渐起:“为何一定是他?难道你心里真的对他有不一般的情分?!”
柳扶月使劲推他两下,推不开,还险些弄掉了自己的外衣,蹙眉嘟嘴怒道:“你凭什么质问我?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你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三个问句宛如三把利剑,狠狠的扎在谈无欲身上。他又急又气,理智告诉他要冷静,但却无法真正冷静下来。
张口欲要明说,又拉不下脸,只觉得实在可恨。
“你当真不明白吗?”
柳扶月被他火热的目光盯着,忍不住别过头不看他,弱弱道:“我应该明白什么?白日是谁指责我朝秦暮楚?如今却又做这等小人行径,哼!”
谈无欲分出一只手抓住她的一只手,对她的惊慌视而不见,叹息一般破罐子破摔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吾因白日对你所说的话深感不安,因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吾因你心绪浮动,患得患失,口不择言。你真正还不明白吗?”
谈无欲是个别扭的人,越是真心的话,越无法说出口,总是委婉再委婉,减少再减少。
柳扶月心里憋着一股怒气,观察着他的表情,她想说“你爱慕我,可是你深夜上门,明知我衣衫不整,却仍然有这样失礼的举动。你不尊重我,这样的你,与卑劣的一剑万生有什么区别?”
可是谈无欲时孩子们的老师,也是她目前交情最好,最厉害的人,她不能那么偏激的对他说话。
白天事情越想越气,她咧嘴一笑道,把谈无欲的名句还给他:“修道人动情,犹如废物判死,你难道不该压抑、抛弃这段感情?是什么让你不顾一切说了出来?”
谈无欲:“吾……”
柳扶月拿他的话堵他:“神秘客尸骨未寒,难道你这就要我琵琶别抱?”
谈无欲道:“吾早知你一定会拿这话来堵吾,你讲的没错,修道人动情犹如废功判死,但吾有自信赢得你的芳心,吾不是一剑万生,吾绝不会步他后尘!”
柳扶月道:“可我是个寡妇,我还有两个孩子。”
谈无欲看着她道:“难道吾此前竟然丝毫不知吗?”
柳扶月又道:“我还没有爱上你,并且,我不能保证我的身边只有你。”
谈无欲道:“任何位置都是能者居之,是吾自愿爱你,如果吾费尽心机也不能让你爱吾,是吾无能,而非你之过。同理,吾会让你身边只有吾一人。”
“你……”
柳扶月忽的愣神了,她心里没有感动,反而担心谈无欲会对她未来得用之人下手。
啊,该死的雄竞。
“那现在,可以松开了吗?”
柳扶月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的胸膛,什么力气都没有用,谈无欲的手却松开了。
谈无欲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盖住眼睛,像蝴蝶半边的翅膀一样。他松了手,动作显得那么无错,他在等。
等伊人再开口一次。
柳扶月蹙眉道:“谈先生,还不离去吗?难道是等我请你共枕?”
未尝不可。
谈无欲微微抬眸,看着柳扶月轻盈的步子飞快离他远了些,飘飞的衣袂像翅膀似的,乌发如瀑,还在哼歌。
也许她心情还不错?
谈无欲帮她关上门,片刻后转身离去。
身后的窗户里传来模模糊糊的歌声。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谈无欲夜闯寡妇门[墨镜]
他有点难写,主要是我放不开[爆哭][爆哭]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
老和尚有交待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走过了一村又一寨
小和尚暗思揣
为什么老虎不吃人
模样还挺可爱
老和尚悄悄告徒弟
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
小和尚吓得赶紧跑
师傅呀
坏坏坏坏
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眉间露一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