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有两种君主会藏身幕后。
一种是令人恐惧的神秘人，一种是力有未逮的野心家。
后者又会拼命想让自己看起来是前者。
天魔御使与别的魔族不同，她不需要恐惧就对天魔绝对忠诚，所以她成为了御使。
如今玄都方立数百年，太初的记忆并未从魔族脑海中淡去。
但与其记得是一个叫天魔的家伙“创造”了魔族，还不如那个混乱自由的年代更令他们怀念。
——天魔是否拥有造物主的能力暂且不论，他无法带领魔族扩大疆土，乃至无法占领冥界这一个小小的地界，连魔界内部的众多反对者都无法力压，这样的“创魔之先”还是早些变成肥料，让他创造的魔族更加强大比较好。
何况现在玄都是圣母与金魔的玄都，那些食君之禄者与天魔没有半点关系。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天魔御使不会出现在玄都的其他地方，但圣城内她可以自由通行。
依圣母的旨意，毕竟“夫妻一体”。
那些曾经听命于天魔的战将如今也大多驻留圣城，小部分并入势力宫，为金魔所用。
当天魔宿沉寂时，天魔御使便行走圣城，在圣母的默许下接受、整理势力宫与炼魔狱传来的消息，以备不时之需，就像现在这样。
今天的风特别安静。
天魔御使同其他魔族比纤细修长的身躯尽数笼罩在黑袍中，风帽柔顺垂落，遮盖泰半面庞，只露出洁白的下颌。
这是天魔、圣母身边的亲信常有的打扮。
二圣均以覆面示人，无法窥其根底，但其人身又只是化体，更无法被别人以覆面假扮，是为象征魔界权威的隐君。
如金魔那般以真面貌示人，与臣下无二，便是代表玄都形象的显君了。
如今金魔一脉固然已得到玄都认可，但臣服玄都的万魔皆知真正的统治力在乎圣城，故私下亦以化体、覆面为风尚，个中缘由却是不足为道。
天魔御使熟悉圣城内每一个士卒与武将的脚步声。
她常不用眼看，却总是用耳听。
每一种制式的铠甲她都熟悉，士兵们巡逻时会发出清脆的，踩踏地面的声音，但经常有人躲懒偷闲。
天魔御使今日选在一个静室中以秘法记忆情报，门外的回廊只有站岗，没有巡逻岗，一直很安静。
她还未整理完炼魔狱底层的最新动向，门便被推开了。
天魔御使依旧保持着背对门面壁的姿势，没有轻举妄动，留下一个神秘的黑色背影。
圣城内不会有人不经通传便推开这扇门，而且那接触地面的鞋底是陌生的皮革，而非来自魔界的金属，这脚步十分陌生。
不知为何，入侵者发现室内有人后没有第一时间进行攻击。
天魔御使听到指甲磕碰金属的声音，所以那人手中有刀，不止一把。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衣装应当是轻盈紧身的，但有一个会在步行时摩擦布料的宽松下摆。
那个人呼吸很轻，比起他的脚步，几近于无。
他停在天魔御使几步开外的地方。
御使用耳朵去捕捉他的声音，兜帽下的双眼却在看浮雕的墙壁，除却烛台，她正面对的墙壁中心绘着一幅业火般的图景，但天魔御使知道，这图描绘的是圣母恩德。
她终于忍不住了。
天魔御使率先转身，再次出乎意料，那入侵者仍然没有趁机偷袭，而是大剌剌让自身形貌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妖异的白发青年。在暗室中，烛火被剪入他的瞳孔，却闪着幽绿的光。
那张苍白的面容连同发梢均被斑驳褐迹衬得狰狞，天魔御使能闻到他身上血的味道，她见过的魔族战将杀人时都会尽可能从容有度，只有自己被重伤时才会如此将形容搞得一团糟，但她知道，那些血全部来自走廊上站岗的侍卫。
那套藏了不知多少血污的黑衣其实没有湿透，看起来还算整洁，款式倒是有些老气，类似玄都建立前的游离魔族出自或玄都以外的地域。
时人多好垫肩突出、款式华美的彩衣，圣城之内披甲的侍卫亦不能免俗，也只有如天魔御使般身份特殊者有保持神秘的底气。
那入侵者手中仍握着刀，见她转身一怔，竟大大方方道：“你是圣母？圣女司？这里的主人？”
说罢又自言自语一般否定：“不对，太朴素了这衣服，像神官女巫，但一路上也没见到第二套这种，难道是再往深处走才有的怪？”
天魔御使的脸笼罩在风帽下，心中却掀起万丈狂澜。
比起一个入侵者神不知鬼不觉能潜入圣城深处又杀了几个侍卫这种事，他口中的“圣女司”才真正令天魔御使开始正视此人。
无他，圣母与天魔结为夫妻的伊始便在魔族内以“圣母”闻名，万魔均将她与天魔视作一体。
即使有知晓圣母本非魔族者，亦只听闻过圣母这一个名字，只以为她同天魔是“天魔”一般，天生便是“圣母”。
若非天魔御使为天魔掌管情报与扶植血嗣，她也不可能知晓圣母此名。
然而眼前的青年却能一口说出圣母久远前的名讳，且观其言谈，正是为圣母而来。
不领天魔录者均已出走百年有余，眼下来寻“圣女司”的会是何人？出走魔界后从他处得来情报，意图撼动玄都政权的新叛党，抑或……本就应该知道这个名字的人？
天魔御使没有与这个狂徒起正面冲突：“吾并非圣母，而是……天魔御使。”
白发青年眼前一亮，继续口出狂言道：“天魔御使？天魔的文臣还是武官？正巧我也想见见天魔，像你这样的御使在后面还有很多吗？”
天魔御使这次厉色制止道：“吾受命于天魔，乃玄都独一无二之御使，代天魔监察魔界。你可知杀我玄都侍卫、堂而皇之闯入圣城，便是与魔界、与圣母为敌？”
看来暂时没法杀几个御使刷这套衣服了。
三十六度悄悄收回欣赏的目光，尽管眼前的天魔御使百分百是个女人，但她一比自己高大太多，不会有什么自己穿不上裙子的困难，二那套形似西洋修女的风帽长袍剪裁实在太时尚，吊打现行冥界审美几千年。他是真的很想要嘛！
只见那好似血浆里淋出来的白发青年再次找到一个清奇的重点，无知亦无畏道：“与魔界为敌就是与圣母为敌，那看来魔界现在已经是圣母的了嘛。”
这个话题过于危险，天魔御使不敢给出任何一种答案。
藏身黑夜般的长袍中的女使身材挺拔，犹如夜幕笼罩在乌鸦头顶。
她习惯用很慢很沙哑的语气说话，因为这是御使该有的声音，如果一个女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就会跃升为一个令人信服的女巫。
“圣城的警戒并未为你响起。”
杀了很多人的入侵者深表赞同：“对，我特别小心，你们圣城守卫也都特别小心，没一个想起来发信号召集人，怕担责任。”
话是这么说的，来路上实则不少凶险。
三十六度本着保命为上的原则，在见到圣母前不想与任何怪起冲突。奈何圣城不像玄都一般守卫四面漏风欢迎来客。
他没有傻到从不时有士兵上上下下巡逻的正路台阶闯进去，三十六度发现正路不远处一条台阶的扶手可以挤上去后就兴奋地一条路走到黑，选了这条屋顶小道。
没想到走进去不远后，附近房屋的瞭望口也开始出现守卫，而且很恶心，人人都有弓。
与普通刀兵不同，三十六度这具身体在遭受弓伤时固然也不会出现不可逆转的伤痕，却会在被弓箭射中时自动把弓箭卡在体内……怎么都拽不出去。
除非经治疗恢复至满状态，弓箭才会自动消失。
……天知道为了不带一肚子箭去面圣他发挥了多少走位和卡视角能力。
驻守圣城屋顶的侍卫确实比较稀疏，也比较自负，估计都考虑到以自己处身的犄角旮旯，即使摇了也摇不来人，所以都没干发射信号弹或者吹号之类让三十六度血压骤升的事。
他大多靠走位躲箭和迂回绕背解决了。
感谢圣城没有养猛禽的习惯。否则对不擅用箭的三十六度而言，一只鸟都有可能把自己拖死在这里。
他都这么说了，天魔御使还能怎么办。
在三十六度眼中似乎并不想为同僚追讨命债的“大度npc”露出一个讥诮的微笑。
“你杀了多少人来到这里，竟不怕与吾为敌，或者吾亲自拉响警报吗？”
面对这样尖锐的质问，白发青年依旧举重若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啊……你看起来不想杀我，也不怕我杀你时，我就不必要杀你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事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杀什么人？还是你其实与圣母不和？”
闻言，天魔御使心下一惊，掩藏于风帽下的苍白面孔泛起潮红，竟出了一身冷汗。
尽管这入侵者一开始便多有不敬之辞，但她自以为那人来有求于自己，便不曾放在心上。
不想如今听他话意，是真动过心要杀自己的，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天魔御使谨慎地没有第一时间起冲突，反而逃过一命。
她虽然得天魔所赐根基不浅，却欠乎实战手段，否则也不会一直留守圣城，无法为天魔巡查四方。
依这白发青年一路杀过来竟无人察觉的手段来看，若天魔御使不能在第一时间夺门而逃，只怕真会被他袭杀在此处，同那批无声倒下的士卒没什么区别。
天魔御使更该庆幸她还不知道三十六度打过自己衣服的主意。
不同于那些装备又丑又重让人懒得多看一眼的散兵游勇，若这仅限一个的天魔御使真死了，即使装备没自动爆出来，三十六度扒也要扒下来。
玩家有手有脚还有什么不能做。
“停止你的揣测，狂徒！圣母秉公无私，你以如此毁禁圣城的戴罪之身，即使见到圣母，也会被她押入炼魔狱，你可晓得？”天魔御使严词厉色叱道。
三十六度当真摇了摇头：“不知道。”
随后又想了想，认真道：“但是我有圣母印信，圣母人那么好，会网开一面吧……”
“……”
即使是天魔御使也想给这个入侵者还有圣母磕了。
连印信都有了为什么不直接进来？！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手段出入圣城？是杀人很爽，在圣城杀人特别爽吗？
如果不是眼前妖异的白发青年好像真是脑子有病的，天魔御使都怀疑他是不是什么圣母暗线，特意奉命来“不知情地”清扫圣城内部势力了。
“……真的假的？”天魔御使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虚弱。
“真的。”三十六度肯定道。
嗯，圣女司分灵四舍五入算半个圣母，连半个圣母本人都不算圣母印信，那还有什么能证明圣母的身份？
“你随我来，吾去通传圣母。”
天魔御使当机立断，选择把压力推给别人。
两人出了这条偏僻的长廊，前后三个侍卫果然俱已成为铁皮尸体，软软倒下的模样比生前可爱许多。
天魔御使目不斜视，大步流星踏过这些她分辨得出每一人脚步声的昔日同僚。
三十六度提着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泰半视线都被高大女使摇曳的黑色长袍所遮蔽。背面也很好看……
在御使的带领下，果然再没有一个侍卫对三十六度这个满脸浑身是血、双持凶器的陌生面孔提出质疑。
他都禁不住在心中暗自吐槽，难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像持刀挟持天魔御使的歹徒？连问都不问一句你们是太信任这个对圣母没多少忠诚的御使，还是天魔御使在圣城的地位太超然……
设定中三个天魔御使之一，这是第一个，她老了半退休后才会有新的御使出现。
如果不是太尊老爱幼我真考虑过三十六度想要的衣服给他怎么了（）谁好人家几百年了还在村里杀猪连件时装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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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谁好人家不想穿几件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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