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御使带三十六度穿过无数条回廊，这些长廊有些需要坐电梯来升降，有些则环绕在镂空厅堂的四周，三十六度只对走过的平面地图有印象，在室内毫无方向感。
这一遭走了跟没走没什么区别，换个专业间谍来记路都比他专业。
三十六度怀疑站在前面牢牢挡住自己视觉记忆的高挑女使是故意的。
“你们玄都怎么连电梯都有了？”还是这种没有肉眼可见机关的磁悬浮电梯，“怎么造的？有在魔界普及吗？”
天魔御使本不想理他，但走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转身一看人已经没了。
感谢这层目前还是条封闭长廊。
她连忙原路寻回去，跑到电梯井才看到白发青年踩着电梯缓缓升上来，显然刚刚下去又转了一圈。
天魔御使用那双刻薄的薄唇严肃警告他在圣城中的规矩。
花王不是圣女司，不会整天待在神花树下，经历过几次趁“跟随任务”摸鱼，跟到一半脱队反被花王敲打后，三十六度已经明白这个世界的npc连走路都不会自己走，非要玩家陪着。
三十六度好声好气地应是，心知即使以这个天魔御使的脱线，自己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脑子里却在头脑风暴圣城里的怪怎么电梯杀比较好。
这次他来是托了圣母剧情线的福，可能策划也觉得在圣母当权时娘家人为了给她送礼，进城杀完人手下所有小兵才来到圣母面前有点不人道。
三十六度也就杀了几个外围小兵就遇到可以沟通的天魔御使，有这类剧情npc带路，他就能像当初第一次进花凋族地那样被直接带到圣母面前。
但眼下他一个混沌诸王都杀不死，圣城还是圣城，总有他重来的时候。
地图也好，打法也好，多记一些提前在脑子里预演总是不亏的。
来到圣母御帐前，天魔御使请三十六度这个入侵者在殿中稍等片刻，自己入内通报。
说是御帐，却非圣母的卧榻之侧，而是一眼望去只见无数轻纱帷幔向深处延伸的一片黑暗。
外面的大殿同样没有宫门，门口倒是有两个侍卫。
三十六度见过的魔界从玄都到圣城没有如此大门常开、热情好客者，他只心下一酸道，花凋族地空气那么清新，微风那么和煦，圣母即使住在如此华美的圣城宫殿中，却连开门通风都要在宫殿深处避着人，何其……爽啊！
花凋族地就那么大点地盘，还四面漏风，花王在神花树下想避人都避不了。
如果自己再早点来，到开世时期，能自告奋勇替圣女司和亲就好了。
当那袭没入黑暗的长袍再次飘到三十六度眼前时，三十六度已经在掰着殿内墙上的烛台打量了。
天魔御使用那张只露出下巴的脸幽幽看着他，三十六度毫不尴尬，像在自己家一样放松。
“圣母让我进去？”
“圣母同意接见你，呵……”天魔御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但鉴于你的既往表现，吾不得不提醒你一次最后，不要试图窥探圣颜。”
三十六度想起开场CG里那个血蝶头纱覆面的圣母形象，比他见过的戴有镂空面罩的圣女司更为神秘冷酷。
如果圣母始终没有更换造型，那“不能窥探圣颜”是指不能揭开圣母头上的面纱？
……谁第一次见领导就掀人家假发，那多唐突呀。
三十六度穿过一道薄幕向黑暗中走了两步。
又退出来。
他向天魔御使确认：“你不跟我进去？”
天魔御使眼观鼻鼻观心道：“吾已将你带到圣母御前。”
那大概是圣母吩咐的让自己一个人面圣。
圣母越想把一个人排除在外，就越说明这次剧情实则与天魔御使，或者说天魔有关。
三十六度没再说什么，冲天魔御使挥挥手，手上还提着刀，走入这片黑暗之中。
*
黑暗中的圣母，却在想另一个无比漫长的似幻非真的梦。
同魔族相比，她的身材玲珑娇小，譬如纤薄血雾聚成的幽影。她的面容笼罩在薄薄的面纱下，只有一片凄厉的红，那张看不清轮廓的面庞依稀是清瘦的，同她洁白的双手、乌黑的长发与修长的身形一般优美，亦不缺乏一种诅咒般的魔性。
没有魔族见过她的真容。
所以没有人不会尊敬这样一个神秘的魔界之母。
魔界只有一个圣城，而在圣母的名号响彻于这片土地之前，魔界也没有玄都。
魔族通常将玄都视为圣母的附属品，尽管无人知晓，圣母的故乡也不存在这样一座城池。
圣母居住在魔界的岁月同花凋族的圣女司相比还不够漫长。
但在魔界的高墙楼阁、峥嵘烽烟面前，圣母以外的记忆却已无限淡化了。
花王孕育了一个很简单的种族。
天魔却孕育了很复杂很复杂的一族一界，天魔本人也很复杂。
作为花凋族的圣女司，她的一生似乎都能望到尽头。
但从被称为圣母的那一刻起，她就永远不知晓自己、天魔与魔界的第二天会是怎样。
如果命运也懂得幽默感，那么这三者某天突然消失其一也毫不令人意外。
在开世花王的推测中，天魔是第一个降临苦境的混沌诸王，他的魔界与魔族故能拥有如此喧嚣纷杂的一切。
魔界有大片土壤与苦境中原直接交界。
魔从天魔身上得到冷酷的天性，又从苦境人身上学到太多：自私、贪婪、狡诈、好斗……这使得他们天生就与战斗密切联系着。
有魔战斗是出于对资源、权力的渴望，有魔战斗是出于对一切现状的不满，有魔战斗只是想要战斗，也有如天魔战斗是因为他不得不战。
或许因为每一个魔都恰巧完全继承了天魔的本性，又或许不幸地，血脉没有将他们对生命本源的敬畏铭刻在其中，实力高强的群魔总有对天魔不满者。
天魔降临的这片土地诞生了一个太强大的种族。
如果他们没有这些使自己无时无刻不陷入内乱的缺点，也许苦境的主人早已在鲜血中改换。
但拔剑的群魔目前还没有一个能解决天魔者，天魔亦不能征服群魔，为己所用。
所以在苦境魔族与人族同时内耗的情况下，人族还是以绝对的人口优势与土生土长的先天条件略胜一筹，魔族占领苦境尚遥遥无期。
圣母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来到魔界。
此前她久居花凋秘境，人生不过在神花树下，与花王、首相、花凋族民一同歌颂生命的美好。
花王也给了她一个相当美好的理由，让她以“友谊”的名号离开她看顾半生的花凋秘境，来到与花凋族互为兄弟的魔界。
尽管圣母的世界与圣女司想象的一切截然不同，她却既没有因此对花王或天魔产生怨怼，心灰意冷，也没有被唾手可得的权力点燃野心与**。
没有人能说魔界圣母做得不够好。
她做了圣母能做的一切，与本不该做的一切。
所以天魔在本体日益被苦境空气所排斥后，会决定给出自己的真血，拥有一脉真正属于自己的子嗣，将魔界江山托付给他的妻子、他的战友、唯一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同伴。
天魔沉寂后，圣母眼中的世界更加晦涩难辨。
开世花王没有传来消息，但魔族探子总会将花凋秘境突然出现的结界情报递到圣城中枢。
圣母知晓混沌诸王是这个冥界生命的起源，但在混沌王者的光辉尚未彻底绽放时，她所侍奉的两代王者便已相继倒下。
留给这个世界的、留给她的，又会是怎样空茫的未来？
连混沌诸王亦无法掌握的未来与命运，戏弄起常人只会更无情吧。
圣母不会武功。
她身负来自花凋族与魔界的两族秘法，精通于操纵生命与魂魄的一切。
那些炼魔狱根底的诡秘传说为隐身其后的魔界圣母增添几分恐怖色彩，臣服于玄都的魔无一敢不尊敬这样一位女主人。
然而，当天魔沉眠时，只要有人敢带一把刀，来到圣城中的圣母面前。
只要一刀，就能令新生的玄都政权分崩离析，教天魔不惜自封天魔录才缔造的和平立刻灰飞烟灭。
三十六度就是带着这样两把刀走到圣母面前。
他刀尖、脸上的血都没有擦干净。
如果是人族的国母，也许现在已经有近侍叱责其无礼放诞。
但圣母连一个近侍也没有。
他仰头看着那名如花王般优雅端坐的女子，笼罩在巍峨宫殿的阴影下，陌生的衣装令熟悉的人有些陌生了。
他想，如果现在这个戴面纱的圣母不是自己的圣女司，而是其他什么人，自己也认不出来吧。
三十六度低下了头。
*
圣母此前从未见过这个来自花凋族的青年。
他也不像圣女司一般认知中的花凋族，而更像圣母所熟悉的魔族战将。
但她守护天魔真源多年，怎会不熟悉苦境魔族特有的魔气，眼前青年身上确实没有一丝魔族血脉，至于花凋族嘛……则犹未可知。
自从圣母代表玄都对花凋族来使封锁天魔真实情况的情报后，开世花王就再不肯遣使。二世花王是否出世至今是个谜团。
与玄都初立时不同，这是成熟的玄都政权首次恢复与花凋族这一过往盟友的交流。
天魔御使在汇报时亦将青年在圣城内的杀戮和盘托出。
圣母一时不敢断定是有花王暗中授意，还是青年自作主张。
倘若在圣城内的挑衅均出自花王的布置，恐怕这重生的二世花王与她所熟悉的开世迥乎不同，令人不得不防。
但若暗杀那些侍卫均出自青年本心，那就比较玩味了。
花凋族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人只身来到魔界？亦或此行根本是青年自作主张？
其实猜自作主张也差不离。
只是圣母还未想出一个让花凋族人肯不顾花王的意见来到圣城觐见自己的理由。
无论他是花王新的拥簇也好，花凋族的叛逆也好，能在不与玄都接洽的情况下穿越魔界潜入圣城，这个人一定很强。
圣母熟悉花凋族的实力，倘若青年出身并成长于花凋族，他这样的存在一定会被族人与花王视为首相的接替者，能在花王沉寂后守护族人度过一个又一个丧王的长夜……如曾经的“自己”一般。
很快，入侵圣城的白发青年自行给出了他的来由。
三十六度看到圣母眼前一亮，尽管这道由恐惧而非柔美塑就的身影与他记忆中的圣女司大相径庭，却切切实实是CG中圣城女主人的模样。
三十六度甜甜道：“圣母，圣女司，您更喜欢哪个称呼？放心，无论你的身份认同是什么，我又不是开世花王时期的族民，不会介意的哈哈哈。”
王座上的女子沉吟片刻道：“如今吾是魔界圣母了，目前……也只是魔界圣母。”
语罢她隔着轻纱仔细打量青年的神情，却见他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似带着怨气，圣母心下对青年出身又有所猜测。
“圣母久离花凋秘境，对族内情况有所不知。我是三十六度，也是二世花王身边的鬼兰。”
圣母摩挲着王座的扶手：“……如你所言，王果然已经重生了。”
三十六度笑笑：“花王本不教我说出来的，但他本人既不来见你，又不想通信，自然是由我这个两族唯一的外使为所欲为了。”
“花王授意你来到玄都？以这种方式？”
面对魔界圣母似笑非笑的质询，三十六度心里暗骂一句原来npc还会在意玩家怎么到你家门口的，真那么热情好客就把门打开一个侍卫别放，那肯定没有杀害啊，面上却是一副无辜姿态。
“不对不对，花王没把我腿打折就算看在我劳苦功高的份上了，我之所以不惜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来圣城见您，是您让我来的啊！”
圣母只有一瞬间把白发青年所言当作胡话。
她很快想起那个“自己”有可能是谁。
圣女司在离开花凋族前曾以天魔所赠的魄书秘密分出两道分魂，分别藏于花王令与神花王座中，只有开世花王知晓这个秘密。
圣女司成为魔界圣母后自是一去不复返，于情于身，她对开世花王有愧，便藉此许以最后两次履行圣女司职责的机会。
一次主动权掌握在花凋族手中。
一次则随花王令一同深藏魔界，作为风云变幻的未来对花凋族最后的承诺。
只是没想到那道藏于神花树下的分魂居然如此之快便被花王使用，看来是自己与开世花王的最后一次联络当真使两族离心了。
开世花王会在那种关头询问天魔的状况，而不考虑圣母作为魔界圣母能给出的承诺，大抵他当时已经大限将至，除却另一个混沌诸王个人的承诺，无人能替他保全一族不受外界侵扰。
当时的圣母手中或许有玄都六殿大军，但那不是花王想要的。
开世花王应当就是在圣母处受挫后唤醒手中的圣女司分魂，以庇护花凋族在其重生期间能平安蛰伏。
这也说明在圣女司与金叶一品离开后，直到花王寿尽，花凋族也没能等来第二个有能力领导全族的辅臣。
如同天魔本体在苦境空气中急剧恶化，一代掌握无限的混沌王者终只能仓促封印群魔，把魔界尚未平定的未来托付给妻儿，是天不悯。
三十六度说完后怕圣母不信自己在从未知晓的情况下远程梦游下了命令让一个花凋族来魔界公款旅游，连忙拿出证据。
——被他收在背包里保鲜一百多年的的圣女司分灵。
圣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本应该在花凋族活得好好的“自己”蓦然出现在魔界圣城，一个不认识的花凋族人手中，大脑一片空白。
等等，圣女司分魂对花凋族而言不应该很重要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即使变成这样不也应该由花王精心照料，抚恤功臣，为什么会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家伙手中？
花凋族真的完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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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谁好人家剑履上殿觐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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