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三十六度捧在手中的圣女司分灵没有形体，只是一簇小小的白色光点。
似乎比三十六度找花王升级时掏出来的死魂还要孱弱。
三十六度能感觉到其实自己也可以捏碎这道分魂。
也许圣女司会像他杀死的小怪和npc那样汇入体内，成为他的力量。
不过圣女司和那些东西都不同，她背后显然是有一条庞大的剧情线的，涉及似乎是后期boss的圣母本尊，也必然牵扯着许多重要道具。
同独一无二的道具和装备相比，只是需要花时间收集的能量又不足为道了。
……没见过哪个玩家大气到直接捏碎boss的残魂换魂能，而不是拿去换boss的装备和技能。
圣母隔纱望着青年手中如风中残烛般的分魂，光点上清晰传来了属于圣女司的虚弱的气息，一时有些恍惚。
对圣母而言，分魂离体基本意味着无缘再见。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接触一段独有自己记忆的分魂，而且是这样虚弱的状态，连形体都无法维持。
不过她刚刚没看清三十六度是从哪里掏出的这道分魂，如果分魂还有圣女司的形体，这么突然被人掏出来是有点怪异。
“她是吾留在神花王座中的那道分魂。”
是陈述句。
三十六度点点头，算应了：“圣女司在开世花王重生期间引导花凋族，我曾受她所托，护送她的这道分灵来到圣城。她希望你收回她这道分魂后，能重新分出一道分魂，交由我带回花凋族。”
当年圣母分出两道分魂，已是她与开世花王最后的承诺。
如今这道分灵魂力已尽，又岂有再续之理？
三十六度对当年之事并不知情，但圣女司分灵本人岂会不知。
圣母从无回收分魂的习惯。
她依凭魄书为自己分出的分灵并非割裂魂魄，分出自己的一部分，而是将圣母想保留的一切全盘复制，寄托于分灵力量重新形成一个近似的人格。
严格来说，分灵与现在的圣母已经并非一体了。
即或力量同源、人格相似，天下间又哪有随随便便融合另一道魂魄的道理？
但这道分灵会请人千里迢迢不惜跨越花魔两境，也要把残魂送到她的面前。
若非阴谋算计，便是那道分灵记忆中有什么相当重要的信息务必要圣母知晓了。
圣母仿佛不经意问：“吾这道分魂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在仅仅数百年间便这样濒临破碎？”
三十六度稍稍心虚了一下，也只有一下。
二世花王重生前，圣女司分灵与他的约定其实是让他“尽快”造访魔界圣母。
当时他一心想让二世重生，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本以为二世重生后，花凋秘境的结界也会应声而开，不想二世花王比他还能宅，又在花凋秘境里拖了上百年，至今未宣告面世。
如果不是三十六度在冥河流域刷怪刷腻了，又恰好接到这条任务线，他也不会想到来魔界圣城看看。
不过npc口中说的“立刻”“尽快”这些时间量词嘛，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玩家任务做到一半去游历世界，快打通关才回来继续做这个支线（如果任务还存在），npc照样会是那副“不愧是你，这么快就完成了我的嘱托”的模样，殊不知他们的新手村跑腿小弟已经变成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大魔神了！笨笨的很感人。
所以三十六度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把当初讲给二世花王的说法又给圣母讲了一遍。
至于什么圣女司，什么魔脉，什么力量，当初背的台词早就忘了。
三十六度人为精简了一下，只保留了“圣女司把分灵中的力量灌注给神花树所以分灵没了”这一主要部分。
圣母沉默良久。
久到三十六度忍不住怀疑她挂机了，想上前重开一段对话。
圣母终于向三十六度缓缓伸出她灰紫袖袍下的苍白之手：“既然如此，便让她回归吾身罢。”
三十六度毫无边界感，见圣母伸手，就三步并作两步把分灵直接放到圣母掌心。
本想隔空召回分灵的圣母僵了一下。
所幸，这道分灵已经虚弱得徒具记忆，几乎不具力量。
如同水乳交融一般，圣母转瞬便回收了分魂中的一切，并没有在三十六度这个外人面前露出异状。
得到圣女司分灵记忆的圣母，看向眼前白发青年的眼中又多出几分复杂。
他还是那套简约修身的黑衣装束，如同任何一个生来不凡的先天人，即使花凋族地内的花妖已迎来数轮凋谢与新生，但青年的容颜却是分毫未改。
只是神花树下的圣女司并未见过他面目溅血的模样。
圣母对三十六度在冥河流域的“丰功伟绩”犹未可知，在圣女司记忆中，这只是个体质特殊、战斗力很一般的孩子。
所以现在三十六度能手刃圣城侍卫让圣母挺惊讶的，也教她明白，距离圣女司托付分灵时，已经过去了很久。
所以三十六度在摸鱼。
不过圣城内从未收到二世花王重启花魔通道的情报，也就是说二世花王对他来圣城一事并非全然支持，三十六度这一路全凭自己横渡魔界。
他锻炼到有实力自保时再上路是对的。
圣女司分灵唯一不曾料到的是，二世花王重生后竟选择与魔界避而不见。
她本以为花王重生后两族便能重归于好。
有自己的嘱托，三十六度可以作为正规使者，代表花王进入魔界会见圣母。
三十六度见分灵缓缓融入圣母的身体，连长一些的过场动画都没有，便觉得这分灵也没那么重要。
他眼巴巴站在旁边等圣母的下一段剧情。
圣母先前觉得这名刀者深不可测，有了圣女司的记忆后却知道他只是在等自己说话。
三十六度有爱拉人聊天的习惯，而且比起说更喜欢倾听，偶尔开口也只是引人继续说下去，如果把他拉到玄都三宫六殿官员的酒桌上，恐怕他能坐下来听一整天。
圣母心中转过几个念头，排定好了应对方式：“多谢你，三十六度，吾已取回分灵的全部记忆。”
“取回就好，取回就好。”
三十六度很敷衍地应着，聚精会神等待重要剧情。
……在他看来圣母只是起了个话头，分毫不顾人npc是不是想对他分享更多信息。
对玩家来说，吞了任务道具又不给出后续线索的npc才不合天理。
见他这般作态，圣母便知今日非要找些借口才能把他糊弄过去了。
“你做得很好，只是分灵百年记忆庞大，吾尚需时日细细梳理，一时间无力分出第二道分魂。这段时间你便留在玄都可好？”
三十六度果然眼前一亮，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难得以中立身份进入玄都和圣城一趟，即使圣母现在就送客，他也不打算立刻离开，何况现在能以合法身份留下来。
三十六度声音轻快道：“当然好！您什么时候整理完记忆再叫我都行！或者我再有什么事就来圣城找您！”
俨然已经完全把原本想旁敲侧击的圣城权力背景抛在脑后。
圣母颔首，轻轻柔柔道：“吾也不想再听闻更多圣城守卫死去了。”
三十六度冷汗直流，他也就杀了外围几个小怪，怎么仇恨还能联动到中央boss身上的……
所幸现在圣母对他的爱还是压倒了对那一堆小怪的爱！
“魔不犯我，我不犯魔！魔若犯我，就是藐视圣母威严！”三十六度举手发誓。
圣母沉默片刻，从袖子里给他飞出块令牌，以免真有魔“藐视圣母威严”了。
本来只是随口自辩一句，没想到还能收到这种好东西，三十六度看圣母的目光立刻比看圣女司还柔情万丈。
登录游戏遇到的第一个妈自燃后居然给他找了一个这么温柔大方泼天富贵的养母，这是亲妈啊！
圣女司，我一定会记住你的牺牲的！
*
交出圣女司分灵换到一块功能不明的令牌，离开那道梦幻的帷帐时，三十六度依旧是兴高采烈的。
天魔御使还站在帐外大殿中。
三十六度对npc不挪窝的行为适应良好。
不过天魔御使既然没刷新走，就说明她还有剧情没讲完。
果不其然，他还没走到天魔御使跟前，估计是怕他又径直走开，天魔御使直接出声唤住三十六度。
“这一途还是由吾带你离开圣城。”
即使令牌在手，三十六度还是感觉到了圣母的不放心。
但他还想侦查圣城地图呢。
“以后若有需要，我还可以再回圣城吗？”三十六度仰头问。
天魔御使道：“你可以拿令牌请侍卫通传圣母，如果圣母应允，圣城正门自会为你打开。”
她的舌尖也在正门两个字上着重滚了滚。
三十六度听出弦外之音，心知两个npc两度警告，如果自己再在圣城里杀怪，恐怕会触发什么很恐怖的机制战。
可惜那几个圣城侍卫的魂量超级丰富，吸一口晕晕乎乎，如果圣母也和圣女司一样，他现在就可以去找圣母升一级了。
早知道就多杀几个了。
三十六度不得不惋惜地告别经验包，如果拿到令牌就代表不能再攻击圣母下属，恐怕玄都城内的怪暂时也不能再杀。
如果玄都能回血就好了，等出了圣城再问问天魔御使。
只要能自由进出玄都，总归都是魔界，附近的山野总会有数不清的怪能杀。
天魔御使带三十六度出了几道圣城大门，又在玄都宫城内拐了几遭，将他带入一间威严堂皇的玄色大殿中。
同路上的玄都侍卫比，天魔御使身材依旧称得上高挑。
一般拥有这样高大的体型，战斗力也不会差到哪去，三十六度暗中揣测着天魔御使能成为御使的原因，不由肃然起敬，庆幸自己当时没有直接背刺她。
“这是我住的地方吗？多不好意思！”三十六度天真道，心中不禁对圣母又是一阵崇敬。
花凋族根本没有聚落没有房子也没有床，大家晚上不能光合作用的时候把根一扎就可以休息了。
连花王也只知道看他笑话，不知道给玩家送一间房子就可以让玩家把这里永远当家、死心塌地吗！
所幸玩家确实是不用睡的，他行动也不分白天黑夜，想挂机就挂机，想拉琴就拉琴，想采蘑菇就采蘑菇。
天魔御使宽大的黑袍飘在前面牢牢挡住三十六度的视线，没有回应。
但三十六度也感觉有点不对了。
虽然魔界建筑好像都是这样阴森潮湿，但他偏头打量侧面，没看到什么生活用品，大殿要多空旷有多空旷。
直到天魔御使沉默地让开身形，将身后的三十六度暴露出来，三十六度才看清自己眼前的光景。
哦，上朝呢！
尽管这“朝”中只有自己与天魔御使两人，但放在陛上的的确是一面金龙屏风，屏风后置一把龙椅。
如果玄都的纲常还没有乱套，那么现在坐在屏风后、龙椅上的魔，只可能是那个他早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金魔。
白衣人透露金魔寿数只有一甲子，如果属实，也不知现在龙椅上的是第几代金魔了。
天魔御使对屏风后的金魔恭谨道：“他便是圣母的客人了。”
“哦？客人，”屏风后传来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他并非魔族之人吗？”
许是得了圣母授意，天魔御使并未讲出花凋族旧事，淡定道：“他为圣母做事，今后可能会被圣城传召，所以圣母希望他能暂留势力宫，受君上管辖。”
受管辖是一个很微妙的用词。
既指三十六度可以暂时看作势力宫的一员，接受金魔的调遣；也指他还不受信任，需要金魔负责监视。
像他妈一样喜欢缩在帐后的金魔大笑几声，朗声应下了。
虽然在三十六度听来，那个声线笑得更像恐怖片配音，还打颤。
天魔御使像甩烫手山芋一样终于把三十六度甩在势力宫，迅速飘得不见袍影。
三十六度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怎么和金魔搭话，还没想出一个妥善的话题，金魔就善解人意地先开口了。
“听说你一路从圣城出来？”屏风后的金魔阴恻恻道。
三十六度点点头，随后又想起来金魔应该看不见，连忙应了声是。
“所以你见过圣母吗？”
这不是废话，哪有面圣还见不了圣母的。
三十六度又予以肯定回复。
不想他回这一声后，金龙屏风后就声控灯失灵了一般随着那声鬼片音效一颤一颤地失控，开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效，同时吹出深夜高林秘地的野猪狂奔而过般的阴风。
光效闪完后，那笑声也一顿，随即屏风哗地被掀开——
三十六度下意识往后一滚才没被屏风砸脸。
他很迷惑地望着台阶上制造如此前卫的光效和音效的人。
龙椅上的金魔在掀开屏风那一刻已经笔直站立，十二级台阶造成的绝对高度差使这道身形如阴影般笼罩着大殿正中的三十六度。
三十六度：“噗……”
什么玄都金魔，这根本是一个脸上婴儿肥还没消的最多十五六岁的小朋友嘛！
而且像他妈一样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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