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炼魔狱洞开的大门外驻守的士卒已尽数退去。
天魔御使自圣城来，按照惯例，她应当带上数十圣城精卫随行护驾，但出现在三十六度视野中的只有她孤身一人。
这时的天魔御使不再是圣城来客，只是天魔御使。
自那玄色铁门深处的黑暗中昂首步出的，是一名怒发冲冠的赤色魔将。
他的身材如天魔御使一般生来高大，且未经改造，不致炼魔狱主般失却机巧而显笨拙。斩海正是凭借这具有如神兵的百战之躯终结炼魔狱主的百年霸权。
他气势太盛，以至天魔御使黑色罩袍下笼罩的神秘褪尽，在这样凛然的魔将面前有些单薄。
只要斩海一个念头，他就能把深居圣城的天魔御使按进地里。
可天魔御使不以为然。
她依旧是如此平静地、神秘地告诉斩海：“吾带了一批圣城囚犯来。”
斩海反问：“吾以为你带来的会是新任炼魔狱之主？”
“新任炼魔狱主自会准时抵达，接手斩海将军的功业——这是属于你的，玄都不会忘记。”
斩海的眉眼未因天魔御使的承诺松动分毫，慢悠悠道：“吾以为圣城的囚犯也该由新上任的炼魔狱主带到这块鸟不拉屎的荒地，或者你带给他也行。现在你又是什么意思？”
罩袍下的天魔御使道：“新任炼魔狱主掌控炼魔狱是未来，斩海将军掌管炼魔狱是现在。炼魔狱主能给的许可，斩海将军自然也能。”
“他押囚犯是他亲手把魔扔进炼魔狱，你要老子现在站一边看着你扔？”斩海笑了。
天魔御使无奈道：“将军，左右未来炼魔狱也不会归入您麾下，与人方便不好吗？”
三十六度藏在岩石后看着他们的交锋，再次感受到原来斩海脾气真的不好。
他敢在圣母面前对自己出手，自然也敢呛天魔御使。
只不过不知道这一次天魔御使究竟代表谁。
“哈哈哈哈哈哈！”闻言，斩海大笑出声，“那也要看你背后的主人值不值得吾给这个脸！圣母若有心押人，何不直接密令我或下任炼魔狱主去做？下任炼魔狱之主以后想做什么更是天高皇帝远，有大把时间！既然在你背后当家作主的不是这两位，又有谁有资格要我斩海的方便？”
天魔御使直接脸色大变，射向斩海的目光无比冰冷。
担任天魔御使此职，行走于圣城与势力宫，绝非寻常魔类可驱策。
授意她之人若非圣母，便有八成可能是天魔，抑或身为魔界正统的金魔。
斩海言下之意是，如今若非魔界之母，他连天魔或金魔的面子都不给了！
何其嚣张！
斩海崛起于天魔录封印落下后，不敬天魔固然叛逆，却也有情可原。
只是他如今战功赫赫，虽从玄都发家，却已不将世袭统治魔界的金魔放在眼里，只愿给提携他的魔界之母些许脸面，无疑又是一名狼子野心的枭雄。
这样的枭雄过往在魔界已有太多。
但斩海是天魔录封印落下后，把天魔与其继承人金魔的脸面打得最响的一个。
“很好，很好，很好。”天魔御使一连说了三个很好。
她愤怒的胸腔牵动着斗篷微微颤动，天魔御使望着眼前暴烈如赤火的魔将，止步原地，不进也不退。
“天魔御使会记住今日，却不知你斩海什么时候能记住自己在玄都的位置！”
斩海仍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你记罢！你记罢！整个魔界都会记住本将军的英姿，把见过我的每一次都当作魔界辉煌历史的一笔！至于你——吾还记不住玄都于我之下的位置！”
说罢，却是不理独立门前的天魔御使，径自返回炼魔狱中。
三十六度沉浸在斩海一改前日的嚣张面孔中久久震撼不已。
原来队友在我面前低眉顺眼、保驾护航，都是做给我一个人看的……
他对外人好凶哦！
正回味着这种反差，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
九鬿栳轻轻道：“军中早有将斩海尊为‘武神’的声音，此番荡平炼魔狱后，恐怕他会彻底实至名归，玄都无魔不知武神之名，亦再无魔能与之争锋。”
三十六度想了想问：“你看他能打几个我？”
九鬿栳没忍住笑出声。
按剧情惯性，这场炼魔狱主歼灭战应当是把斩海推向“武神”之名的最后一战。
此战后短时间内，魔界新出炉的武神不大可能再征战四方，而应当回归中央收割他征战多年的果实了。
不出意外，这也是三十六度在任务环中和斩海并肩的最后一战，此后躺赢难矣。
三十六度又捅捅九鬿栳：“别笑了，我知道你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方，那你让我看这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吾不是同小友讲过，看你合眼缘，故来助你第三次罢了。”
三十六度看不到九鬿栳的脸，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树人脸上一定又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九鬿栳在空气中准确无误地塞给三十六度一卷东西，三十六度拾取了一下，发现是一张乐谱。
看指法是琴谱，这种古谱若无人示范演奏便无固定的曲调，各人揣摩着弹出来怕是截然不同，九鬿栳看起来也没有示范的意思。
不过三十六度毫不在意，他学乐曲其实只是读谱后进行一个自动演奏，具体拉成什么样都与主观无关。
只是游戏还有较为拟真的熟练度系统，起初他学拉琴时无论怎样都不成曲调。
拉了这么多年下来，骨琴的熟练度早已满级，此后不管拿到什么新谱子都能立刻演奏出来了。
三十六度一边读着谱子的介绍，曲名玉骨冰心，一边随口问九鬿栳：“你作的？谢谢。”
九鬿栳否认：“是另一个合眼缘之人托老树转赠给小友。”
一句话的功夫，三十六度已经读完曲谱，拿出古琴开始试奏。
“唉呀！麻烦来了，”九鬿栳跺跺脚，颇为无奈，“实话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在隐藏行迹！”
三十六度一拍脑门，停止演奏。
“可我们刚刚不已经说话说半天了？”
“讲悄悄话的音量怎么能和拉琴一样……小子，若想报答老树这三助之恩，就把这首曲子献给圣母吧！”九鬿栳嘟囔着，随后再不见声息。
树人远去后不久，三十六度也因无人维持法术而再度现形。
恰巧与在炼魔狱门口尚未离去、循着乐声前来侦查的天魔御使面面相觑。
天魔御使脸色很难看。
原因有二，其一是她刚刚被斩海气得，还没恢复过来；其二是她发现在附近有可能偷听之人是三十六度，这人她动不得还打不过。
倒是三十六度十分本色出演地佯装无事，热情招呼天魔御使，问要不要听听自己新学的曲子。
天魔御使没听过他拉琴，才不知道他拉的是新的还是旧的。
是故一首玉骨冰心拉下来，天魔御使的脸色仍未好上半分，非常不给面子。
三十六度好奇问：“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天魔御使警惕地瞥他一眼，斟酌片刻道：“天魔与圣母夫妻一体，你若对吾的秘密感兴趣，不妨去问圣母。”
“也就是说天魔的秘密都瞒不过圣母喽？”
天魔御使不想跟他说话了，说什么都挺拆台。
三十六度又笑问：“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是来找我还是找斩海将军？”
天魔御使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装傻，不过绕着弯子打机锋总比被直言戳破好，便道：“若吾在此展卷，你又能静心聆听圣城传来的信音吗？”
“那当然，我人还是比斩海将军随和很多好嘛……”
天魔御使努力忽略三十六度意有所指的话，假装这个青年如初见时那般一无所知。
“圣城是圣母的圣城。”
三十六度含笑颔首，俨然一副圣母忠实拥簇的模样。
“魔界是天魔的魔界。”
三十六度点点头，懒得反驳，人家都混沌诸王了。
兜帽下的天魔御使垂眸，用笼罩在阴影中的双目凝视眼前一如初见般鲜血溅了满身满脸的白发青年。
这次他手中没有刀。
但她不敢不把他当作一个持刀之人看待。
“圣城要送一个魔到炼魔狱囚犯当中，你能办到吗？”
沙哑的本该颂唱预言的声音轻如飞絮，很快消散在风中。
三十六度没问为什么是圣城要送，而非圣母。
“火墙前还是火墙后？”
“不必穿越火墙。”
“人在哪里？”三十六度一口答应下来。
天魔御使沉默着，把一个穿着麻衣的清秀文士人偶塞到他掌心。
三十六度直接装到背包里了。
要说娇小人偶看起来还挺萌，可惜是任务道具，还有些眼熟。
他总算知道当初一刀斩杀的白衣人为什么像幻影一样什么都没爆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
这次三十六度没有在效率上骗npc，说去去就回就是很快便回来了。
他还是照当初斩海带他清好的那条路进入炼魔狱腹地，再绕开直通boss房的路以免遇上斩海。
找到一间空旷的石室后，把里面贴着天花板和门后站位阴毒的小怪全清了，再把白衣人人偶随手扔到地上，权当完成任务。
三十六度指着房间里已经被清空的笼子大言不惭：“如果士兵来了你就到笼子里先躲躲，他们只打狱卒，不对囚犯和改造魔动手，等斩海走以后你看着办吧。”
人偶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反驳，仿佛死了一般。
三十六度毕竟亲手杀过他一次，知道这只替身人偶半点用没有，也不再管它。
反正是人偶自己不主动指定送货具体方位的，连天魔御使也没法怪他偷懒。
三十六度习以为常地跟在炼魔狱中忙碌清怪的士兵们挨个打招呼，里里外外来去自如。
任斩海千防万防也想不到，三十六度这个最脱线的“圣母心腹”成了间接帮天魔御使达成目的的钉子。
他重新回到炼魔狱外时，天魔御使果真定点守在那块岩石后，孤零零的，颇为空落的黑色罩衫有些凄凉。
三十六度毫无距离感地贴着她脸正面站，虽然头顶才到天魔御使的胸口，说话几乎要九十度仰头。
“你知道那家伙找过我吗？”
天魔御使心道，若我早知道白衣人的遭遇，初见便不会着你的道了。
“何必深究？”她相当诚恳道。
三十六度一手握拳敲击掌心，作恍然大悟状：“所以那白衣人其实是你的替身人偶吗？好姐姐，你给我送这么多魔界情报的恩我还没报，早这么说我就请你回花凋秘境做客了，我们民风淳朴，可比魔界热情好客得多，你想留多久都行。”
当然，是不是在地牢里就说不定了。
天魔御使一边暗骂白衣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边连忙撇清关系：“吾代天魔驻守玄都圣城，非必要绝不会外出，你要追查之人与吾无关，也望你看在玄都水深，莫再妄起波澜了。”
“为圣母分忧也是一种波澜吗？”
天魔御使答非所问：“如今炼魔狱已为玄都所收复，玄都大军所伐，四方臣服，金魔陛下会迎来他的治世。”
玄都政权本就是一泓波涛，风云变乱时，也只有如定海神针般的魔界圣母堪压三宫六殿，委任军队，力挽玄都于狂澜。
风平浪静后，令四海臣服的便不能是圣母，而是魔界唯一的真龙。
天魔御使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她之所言所行，无愧天魔御使四字。
三十六度想，我还要问问圣母怎么办。
白衣人的线到此大概真的已经告一段落，除非回玄都地图后还能刷新“白衣人潜入炼魔狱刺杀斩海”之类的剧情，不过就二者的武力差距来看，成功率不大。
所以在他看来，圣母才是这个支线任务真正的委托人。关于圣女司分灵，圣母也还未给出答复。
不管圣母想要什么，他都得帮圣母，而非这个同自己貌合神离的天魔御使。
但三十六度也不会放过任何一根羊毛：“所以你要怎么谢我？”
话题跳跃如此快，天魔御使不由一怔。
“有什么高级的武器吗？趁手的法术也行，你先教一遍我就能记住。或者衣服——你这套衣服，还有没有备用的？我帮你这么多，要一套衣服不过分吧？”
不行，这个不可以……
天魔御使下意识拉住帽沿后退两步。
象征身份的特制制服若给出去，兜帽一拉谁还能分清她和三十六度……哦，还有身高，那没事了。
年过完了恢复更新！
上章评论区好多人对玩家几百年学会四首歌指指点点，不过三十六度拉琴完全是靠自动扫描乐谱的，他自己根本懒得学……所以其实该怪花凋族没有艺术细胞，不给他多作几首曲子（？）
这周会努力再更一章，魔界线争取在下下章结束，送升级版三十六度凯旋花凋！
然后称号系统终于可以实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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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谁好人家潜行的时候原地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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