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这是以前常用的戏码,那时城市迅速扩张,到处修路建房,要是挖到东西,按规定是要停工,等待相关部门的处置意见,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大家都耗不起。
为了减少损失,有的开发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掀顶,让文物失去原址保护条件,走保护性发掘,两三个月就能回填,不影响工期。
以小花的情况,项目压到保护区,除了重新选址,一时我还真没想到别的办法。
黑瞎子诡谲一笑,做了个手势:“贼喊捉贼,听说过没?”
“你是说,找人当贼?”
黑瞎子道:“把有古墓的消息放出去,私底下雇几个‘灰皮’盗墓,工地报警,等雷子来了,墓开了,‘灰皮’跑了,小三爷应该懂这里的门道。”
“灰皮”就是零散施工队,这些人可不像我们靠技能盗墓,手法都很粗暴,甚至敢趁夜开工程车来挖,被他们搞过的斗,都毁坏的不成样子。
胖子听明白了,一拍大腿:“这思路有点东西啊。”
我问道:“会被追查么?”
黑瞎子呵呵笑道:“那就得看甲方了,没本事批文书,按下个小案子总没问题,现在到处警力不足,活人的事还管不来,小三爷说是吧?”
我道:“噢,要演戏给皇上看。”
瞎子赞叹道:“讲究。那个斗我看过,没什么好东西,民生重要嘛。”
我们行当看来是要没落了,瞎子都懂民生了。
但这确实是个可行又简单的思路,这也没办法,很多正常流程办不了的事,换个角度就能解决。
我家老爷子说过一件事,当年他上班的研究所门口有棵大树,正好长在大门中间,搞得大家出不去进不来,运送标本的司机回回骂娘,多次上报要给砍了,但树是自然资源,上面说归说笑归笑,却怎么都不下批文。
研究所实在等不了,一合计,食堂烧了十几桶开水,一股脑就给浇死了,消息报上去,上边立刻派了人,大家围着大树转了好几圈,连番感叹这好好的树怎么寿命就到了呢,麻利儿的挖走了,还一起在食堂吃了顿饭,皆大欢喜。
闷油瓶反应的这么快,在他和黑瞎子不知什么年代的江湖传奇里,不一定没接过这种生意。
事情到这进展的十分顺利,但没多久,怪事就开始了。
“灰皮”们连夜潜进工地,打开墓室后,启出了三具棺材。
工地巡逻的保安恰好赶来,“灰皮”们趁夜逃窜,完美的犯罪中止现场。
官方封闭了现场,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小花的陈述到这里就中断了,我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穿堂风冷飕飕的,吹得我的胳膊直起鸡皮疙瘩。
抬头看了看门窗,都关的很紧。
直觉告诉我这个故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我问小花:“惹上脏东西了?”
刘丧打了个寒噤,深深地看我一眼,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嘘,它会听到。”
他一直没说话,我都快忘了有他这个人。
他更神经质了,掏出一只透明小瓶反复抚摸,里面好像是一些朱砂的暗红色粉末。
他抬起头,热切的目光盯着闷油瓶:“偶像,只有你能救我们。”说完脸涨得通红。
胖子刚吞了一只小笼包,听完就不高兴,小声朝跟我咕哝:“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使唤咱小哥了。”
他鼓着腮帮子边嚼边说:“什么叫只有小哥能救你,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着,是你这孙子开着挖掘机把墓挖了?”
他和刘丧的关系在雷城之后也没什么转机,我看向闷油瓶,他一副不关他事的样子,喝他的豆浆。
而我对刘丧,何止没好感那么简单啊,我和这小子之间的矛盾,那是前辈和新秀、宗门和左道、985和文盲、真嫂子和毒唯——啊呸,我想什么呢。
去雷城的一路我俩就互相看不顺眼,后来在雨村聚过几次,他的礼到人不到,两个字总结,别扭,就是别扭。
话说回来,这人难相处归难相处,实力没的说,做事也有分寸,这孙子吓成这德行,这墓可能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
小花娓娓道来。
“刘丧是我请来调查这件事的人之一。”
他苦笑:“至于为什么请人调查,简单来说,‘灰皮’死了,死的非常蹊跷。”
胖子惊讶:“死了?谁干的?”
“不知道。”小花两手一摊,“事情办成后,设计院私下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河北避风头,但没过几天,就开始出事了。”
“工地那边也出了问题。”
我看向胖子,胖子露出一副“都怪你法力无边”的表情,一直漫不经心的闷油瓶也转过头。
这就代表着事情麻烦起来了。
先是工地上的工人反映,半夜总能听到很恢弘、又很遥远的奏乐声,依稀有很多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喊口号。
有个工人半夜上厕所,在走廊撞见一张陪葬俑的脸,面部的白漆斑驳掉色,在黑暗里很邪性地笑,工人吓得屁滚尿流,第二天就辞工跑路了。
又过了几天,“灰皮”中的一个跑了回来,把钱还给了设计院,一连说再也不敢了,当晚就死了,死在了良乡一家黑宾馆里,身体都僵了,脸部呈现诡异的青灰色。
宾馆老板做笔录的时候,吓得手一直在哆嗦。
本来工地就处在停工状态,这事一传开,工人们陆续都跑了。
小花什么怪事没见过,当场就觉得是知道内情的人在做局玩他,誓要查个水落石出,但身边一时没有得力的人,黑瞎子又远在东南亚——
听到这段我就有点难过,解家啊,九门最后的门面,连他都调配不出人手,这几年我们确实没落的太厉害了。
黑瞎子起了一卦,卦象非常不好,暗示是惹了东西,有玄学方面的问题。
小花夹了次喇嘛,选的都是玄学领域有点根底的人,而刘丧主动联系了他。
刘丧是道上新秀,现如今外道行当式微,动脑子干活的人越来越少,小花可选择的余地不多。
我看向刘丧,心里有点奇怪,他最有名的不是耳朵吗?他正吃包子,不自觉地偷瞄闷油瓶。
胖子啧了一声:“你丫什么时候学会驱鬼了?大花你就多余信他,是他撺掇你来找我们的吧?这孙子公款追星呢,上次吴家二叔夹喇嘛让他搭上了我们小哥,这货就来劲了,要再来一次亲密接触。”
刘丧把筷子一摔,“吵什么吵!他妈的闭上你的臭嘴,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
他脸色铁青,我赶紧打手势制止:“你们让小花说完。”
刘丧带队,把这个邪门的斗摸了一遍。
确实如胖子所说,术业有专攻,刘丧的特长是耳朵和古董,要说应对各类起尸闹鬼的邪门经验,他比当年的拥有“点尸复活手”的我们可差得很远。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刘丧进去了一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闹鬼反而闹得更凶了。
晨雾没散的清晨,三口鬼气森森的棺材,出现在了小花公司的院子中央。
木皮严重朽烂,歪歪扭扭的并排放着,与它们在墓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小花那时刚出院,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往公司赶。
出了这种事,打卡上班的员工呼啦一下子围到小花的车前,保安急的汗都下来了,连忙辩白:“解总,我们整晚都在巡逻,保证没有外人进来过,这东西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您要是不信,现在就查监控……”
他哆哆嗦嗦地看向人群,想从中抓几个彻夜加班的倒霉蛋,小花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摆手让他走开。
这些棺木分内外棺,加起来足有几吨重,能一夜之间把它们从相关部门的监管下运出来,绕过完备的安保系统来搞恶作剧,绝非等闲之辈。
棺盖由纵梁和横梁榫卯接合,出现了轻微的错位,说明已经被打开过了。
小花让周围的人都散开,一个人翻身上了棺材。
我能想象他穿着修身西装,身手敏捷的样子,一张比明星都漂亮的脸,像在拍电视剧。
棺盖缓缓挪动,一线天光照下去,他俯身去看,倒抽了一口凉气。
棺材里赫然躺着一个“灰皮”,死状惊恐,双眼死死盯着旁边的尸骸。
小花叫来几个胆子大的手下,一连把剩下的两具棺材全开了,果不其然,除了死在宾馆里的那个,剩下三个“灰皮”全在这里,一口棺材放一个,不多也不少。
小花的公司做的是正经生意,他有条不紊做这些事的时候,有几个员工已经承受不住,回头开始吐了。
闹鬼的传言就这么不胫而走,越传越凶。
我摇头对小花道:“听起来像碰上了那种‘盗墓者死’的陵墓诅咒,但我还是怀疑有人在整你。”
我看了看黑瞎子:“卦象这东西,我认为应该结合事实分析,再说就算真有邪门歪道的玩意,以我对你们的了解,你俩应该在各自想办法解决,没人在这个领域比你们更高明。”
吃完早饭,王盟收拾了桌子,给大家沏茶。
黑瞎子笑道:“主要想你们了,来看看你和我这哑巴朋友。“
“他的头发该剪了。”他盯着闷油瓶,伸手要去摸他的头发,闷油瓶不动声色地闪了过去,黑瞎子转身对我说道:“以前我带他去过,那时候他还是阿坤。”
“少来这套转移话题。”我道,“你卖什么药我不知道,师父你是什么葫芦我心里有数。”
小花喝了口王盟沏的大红袍,很轻地皱了皱眉。
我露出“少爷凑合着吧别挑毛病了”的表情。
小花就笑了。
“因为你独特的体质,你虽然做事没什么条理,胜在擅长危机公关。”他放下茶盏,“我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黑瞎子饶有兴致地看向我。
有很多著名的陵墓诅咒,比如法老王图坦卡门的陵墓里有一句宣言,“打扰法老的安眠,死神将降临在他的头上”。而参与发掘的二十多人,真的在一年内陆续死亡。
再比如明朝万历皇帝的定陵,在特殊年代,皇帝棺椁被打砸丢失,村民捡到想打成一副棺材,还没做好,老两口就相继死亡,棺椁流落到另一户村民手中,不多久,这家的四个孩子被发现全部死在棺材里。
其实大部分的陵墓诅咒可以用科学解释,比如法老诅咒,是因为陵墓的特殊霉菌,还有南海王织墓里的皮憧,它一直跟着我,是因为一种叫青蚨的古老虫术。
不能解释的部分,有些确实超越了现有的认知,更多则是人为——在盗墓这个古老的行当,充斥着欺骗、算计、背叛,对财宝的贪婪和杀人越货行径,所谓父子下墓,得了财宝,父亲要先出去,儿子后出去,因为万一出事,父亲不会不管儿子,但儿子真的可能一把把父亲推回墓里,自古是最下贱的行当,最不缺的就是险恶人心。
而所谓“脏东西”,实际来看,大多是遮掩黑吃黑的幌子。
小花遇上的东西太刻意了——
我在脑海里慢慢梳理线索,说道:“三具棺材出现在你的公司门口,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有人知道你的计划,也了解你目前的困境,追杀了‘灰皮’,装进棺材送到你面前,可能是威胁,也可能是对解家地位的挑衅。”
“至于工地的怪声和怪像,可以解释为古墓打开后,工人们有心理压力,把风声、树声当成了鬼怪的声音,又在恐惧之下看到了幻觉。”我说道,“而且,如果有工人被收买,放出谣言——”
“你知道的,以农民工的文化水平,这些闹鬼流言,只要散播出去,它就像会繁殖,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可控。”
我同情地望向小花:“解家这几年元气大伤,如果有人想整你,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可惜,商战是资本家的专属,以我的贫困,很难共情你的处境。”
黑瞎子翘着二郎腿,惬意地摊在交椅里,我看他只顾着笑,问他:“师父,我哪里说错了?”
他连忙摆手:“没没,小三爷一分析,我这怀旧的感觉一下子就来了,梦回塔木陀啊。”
他回头戏谑地看向闷油瓶,“哑巴,你说是不是?”
哑巴不回答他,望着天花板,专心当一个淡漠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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