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盟送来一袋避风塘炒栗子,我抓了一把递给黑眼镜,又抓了一把放在面前,剥完递给闷油瓶。
闷油瓶的生活方式很简单,他不吃需要麻烦处理的食物,可能进食对他来说最重要的目的是维持生命体征,小龙虾和栗子这类费力不饱腹的食物,他都没什么兴趣。
但他吃我剥好的,这个习惯就挺贱。
他自然地接过去,手指擦过我的掌心。
我抬头看他,一对上他的眼睛,我的心里就泛起一股温柔的情愫,还是这个人,还是这张不变的脸,他的体脂太低了,颈侧的筋清晰可见,这么多年,怎么喂他都这么瘦。
小花仍在思考我刚才的话:“你的推理有漏洞,第一个‘灰皮’的死你怎么解释?”
“我的小花少爷,你也是□□出身,想让一个人心脏病发死在旅馆,很难吗?”我定定地看向他,“不是所有的怪事都会上升到我们经历的那种级别。”
黑瞎子笑道:“你可是吴邪,那可说不定。”
刘丧之前一直不语,听到这里,突然抬头:“不对。”
我问:“哪里不对?”
他的脸色很不好,从苍白中透出淡青色,再加他本来就丧的气质,好像要碎掉了。
“那种东西,就在我们身边。”
他不安地望向四周,用耳朵寻找空气里细微的声音。
我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他冷冷地说:“你不会相信我,你也感受不到,你和传闻里根本不一样,我不知道偶像为什么信任你,但你会见到的,很快。”
胖子一边咔嚓咔嚓剥栗子,一边盯着手机回网店的消息,他有一大堆富婆姐姐妹妹客户,如果平台给他做个粉丝画像,我们的网店估计一天之内就会因为涉黄被封掉。
胖子很不爽的回道:“丧丧子小同志,不会是你不爽你偶像跟着我们退隐江湖,编个故事哄他出山吧?我告诉你,你骗吴邪可以,敢骗你胖爷,当心我把屎给你打出来——”
他举起手机凑过去:“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你天天见偶像,喏,这我们直播间二维码,给你个粉丝权限,每天八点,有一定几率现场互动——”
刘丧像遭遇了极大的侮辱,脸色异常难看。
我看他像是真有难言之隐,按住胖子让他别说了。
我叹了口气,拍拍刘丧的肩膀:“兄弟,你经历的事,我曾经历过无数次,我有经验,你放轻松一点,该来的总会来。”
对于“它”这种东西,我太熟悉了,被虐的太惨了,如果真的有什么在暗处觊觎我们,那么等待,等它露出獠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我出去扔垃圾,小花也跟过来,我们俩先后走进院子。
吴山居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院外树影森森,沿着孤山路向远处眺望,能看到镜子一般澄明光亮的西湖,我记得小花很喜欢这样的环境,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他摇头,说没心情。
“人为也好,鬼怪也好,我现在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说,解家需要一个答案。”他说,“吴邪,你懂么。”
我知道他不是为了什么古墓,小花一向通透,这件事应该是影响到了他在解家的威望,商场如战场,我替三叔维系过盘口,知道一个人其实很难真正控制一个巨大的产业,即便坚强如小花,也不能让解家的每一个人死心塌地。
经济大环境不好,资金链一断,之前被镇压的妖魔鬼怪都开始冒头。
领袖并非意味着权威,不过在夹缝中行走,在各方利益之间寻找微妙的制衡点。人没有多余的行为,多余的行为是动机,他有七个可以睡觉的地方,我觉得那象征着一种平衡之术,这么多年,他一直踩着刀尖寻找合适的位置,解家就处于他苦心粉饰的平稳之中,现在被一场巫蛊之术打破了,我能从他的疲倦里感觉到背后的暗流汹涌。
他仰起脸,衬衫袖口挽到手肘,瘦长的手挡住阳光,他的中指套着一枚精致的白金戒指,钻石反射了一点锐利的光,冷白皮肤,他的眼睛沉在阴影里。
我把垃圾丢进户外垃圾桶,拍拍手道:“别愁了,我的小九爷,胡萝卜会有的,方糖饼也会有的。”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回头看我。
“也就是你,吴邪,我只敢让你一个人知道我在为胡萝卜发愁。”
“可能是面对上百亿的欠款,再苛刻的资本家也得露出一点真心,现如今欠钱的都是大爷。”我对他说,“其实你可以让师父多承担一些,他一时半会瞎不了。”
小花敷衍道:“他能承担什么 。”
“当年黑背老六一把刀能护一条街,别总让他一个人跑那么远了,有他在,起码你手下的人不敢趁人之危。”
“如今不是打打杀杀的世道了,□□都搞破产清算,难呢。”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抬起头,饶有兴致的问我:“那张起灵呢?你们怎么样?”
我一呆:“什么怎么样?“
小花朝铺子的方向一抬下巴:“还是那么不爱说话,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处下去的。”
我淡淡道:“一直是那副样子,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不过一切都结束了,他愿意陪我们过普通人的日子,我知足。”
“吴邪你这人就是眼皮子浅。”他就差把“小门小户出身”写脸上了,反问我:“他能替你承担么?”
我一下子笑了:“他承担什么,吃栗子吗?”
“是啊。”
小花瞥了一眼手机,他的手机壳是纯白色,非常干净,我看见屏幕上弹出了一条瞎子的消息,他没点开,只是笑笑,接上刚才的话题。
“他能承担什么,狂炫青椒炒饭吗?”
“至少让他补上拖欠秀秀的房租。”
“那我夹张起灵的喇嘛吧,至少让他补上你的房租。“
我俩哈哈大笑,你一句我一句的瞎贫,在吐槽自家对象方面,我们异常默契。
刘丧带出了一些墓室内部的照片,我们收拾干净桌子,铺开照片,开始一张一张研究。
从照片看,这个墓的规模不大,多层青砖干砌,典型的明墓劵顶结构,墓室建造的非常清爽。可惜,刘丧他们进去的时候,古墓已经被考古队清理一遍了,缺失关键细节信息,连墓志铭都没有,不知道是苦主没写,还是刘丧那小子偷懒没拍。
盗墓这一行的人天生有贼性,契约精神弱,斗里没油水,很难大动干戈去找什么线索。
仅凭这些照片看不出什么异样。
中午依旧叫了外卖,吃饭吃到一半,黑眼镜放下筷子,往闷油瓶肩膀上拍了一下,闷油瓶站起来就走,俩人像商量好了似的,一前一后上了楼。
我看着他俩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心里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学生时代,发现最要好的朋友和第二要好的朋友瞒我单约似的,我知道他们不会对我不利,但依旧不太舒服。
有关闷油瓶的一切我都好奇,都抓心挠肝的想看个究竟,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胖子知道我这毛病,朝我翻了个白眼:“去吧去吧,你干脆把小哥栓后腰上得了。”
他靠着沙发使劲后仰,收拢肚子给我让出一条通路,我说了声谢,费了老大劲从他和桌子之间的狭小缝隙挤出来,趿拉着拖鞋追上去。
卧室的门虚掩着,黑眼镜懒散的声音传出来。
“脱了,快点。”
“……搞什么,磨磨唧唧的,大姑娘解裤腰带么。”
我的心一下子跳得特别快,想推门的手僵在半空,手心一层绵密的冷汗。
太过丰富的想象力经常在关键时刻给我灵感,这种时候就出现了反作用,我的想象宛如脱缰的野马,一路朝着龌龊的方向飞奔,我拼命告诉大脑你别想别想别想,大脑说略略略不行不行不行。
我紧紧握着门把手,好巧不巧的,手滑了,咔哒一声响。
瞎子发出一声轻笑,朝门口阴阳怪气。
“你这小朋友追的还真紧,进来吧,自己人,不用偷偷摸摸的。”
我两手抄着口袋,讪讪地走进去,只见闷油瓶光着膀子正襟危坐,瞎子弯腰站在他身后,一派江湖郎中的架势,很正经地用手肘压他的肩周。
又是传说中的齐氏正骨按摩?
“处理一下缩骨的后遗症。”
黑眼镜手里动作不停,咧嘴一笑:“其实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处理一下,我们很久没共事了,小三爷你金屋藏娇,哪管别人死活。”
我觉得这幅景象实在太奇特了,闷油瓶一声不吭地任他摆弄,黑眼镜神情严肃,慢慢沿着闷油瓶的肩胛骨往下捋,弯曲手臂,用手肘顶他的肩胛下窝,手法非常专业。
“什么叫处理一下,不处理会怎么样?”
“你知道缩骨的原理吧,你想想假如你的下巴和胳膊每天脱臼三百次,再装回去三百次,每次擦伤再愈合,关节都会黏连一部分,虽然哑巴的软骨组织比一般人要厚很多,时间久了也不太好,毕竟是人嘛,会痛,更主要的是拆装会变得不顺滑,影响效率。”
他用余光打量我:“当然徒弟你没这个困扰,你的关节很难卸,你更扛揍,这是你的优势。”
我谢谢他二舅姥爷,当年就是他分析了我的关节问题,发明了一套让每天我鼻青脸肿的训练办法,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我想起刚才的一番龌龊想象,感到很不好意思。
“您这手艺,我能学吗?”
他停了停,抬头看我,认真回答:“你学不了这个,你的天赋比一只淋秃毛的鹌鹑强不了多少,笨拙的像西班牙大斑鸠,等你开窍,还不如等宣武门城门楼子上的砖头成精给我做油爆肚仁儿,收拾哑巴张,下辈子吧。”
黑瞎子使的劲道非常大,手背暴着青筋,我估计他此时的力量能直接捏死一头鹿,闷油瓶应该很痛,他在忍,上身出了汗,微皱着眉头,他平时很少有皱眉的表情。
瞎子说张家人都不会痛,我突然好奇,我还从来没听过闷油瓶因为疼发出什么声音。
黑眼镜一下子就把我的想法看穿了。
“嗨,装逼呢。”他说,“男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要装逼。你别看了,再看他一会骂我。“
“他会骂人?”
“当然。”黑眼镜回我一个真诚灿烂的笑,“骂的还挺脏。”
我在他俩面前其实一直有点紧张,在我年纪小的那些年,我就像故事里的NPC,见证着各路大神在他们自己的命运里浮浮沉沉,承蒙他们不弃,带我走这一路,但在那个时代,他们才是一类人。
“男宾一位,趴下翻面,看看手牌。”他戏谑地在闷油瓶后背上一拍,闷油瓶冷冷地斜他一眼,慢吞吞趴到床上。
我识趣地退了出去。
杭州不比福建,不下斗的时候,地上的生活也挺无聊的,吃饭、看电影、贫嘴、打游戏、接着又是吃饭,小花找到了我的switch,从一堆卡带里挑了个马里奥派对,这么多年他打游戏还是这个品味。
我们分组PK,派对游戏全靠运气,我和胖子一组,小花和刘丧一组,黑眼镜和闷油瓶一组,鬼知道这队是怎么组出来的,打了一下午,我和胖子稳居榜首,小花刘丧排第二,江湖传奇组屡战屡败,黑瞎子的抗议声响彻吴山居,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一转眼又快到饭点,按照惯例,我得哺育这群饭桶。
“走吧。”我把手柄往茶几上一扔,揉了揉酸痛的腰,“小爷请客,楼外楼走起。”
除了小花扫了我一眼,没人动弹。
“怎么了这是?”我奇道,“这不是你们泥巴地里打滚一身臭汗,压缩饼干搅合搅合放点方便面料煮粥的时候了,都是九门太子爷,吃饭要靠请?”
小花笑了笑:“吃腻了,咱们在家做吧,就像在雨村一样。”
胖子这才伸了个懒腰:“对吧,上年纪了,外面吃饭肠胃不适,无福消受了,虽然说没有喜来眠的土灶,应付你们几个,胖爷是绰绰有余。”
小花去厨房转了一圈,我说菜不多了,最近生意忙,没顾上做饭,小花回头清清亮亮地喊:“瞎子,出去买菜,带点螃蟹。”
眼镜没动,小花道:“记我账上,回头报销。”
“得嘞,老板。”
黑眼镜立即绽放笑容,大力搂住我的肩膀:“这边的市场我不熟,乖徒儿,咱们爷俩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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