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转眼间三年过去。
这三年时间过得很安静，不过是母亲可以下床走动，碧盈姑姑愈发唠叨。
我信手折下一支杏花，交给侍立在旁的小丫鬟云含。
母亲近来虽能站立走动，但她重病在床几年，如今发觉精力大不如前。
权衡再三，母亲将管家权利正式交予我。那天她对我说，观晨从军在外，她重病缠身，以后我这就是家中话事人了。
除此以外，母亲考虑碧盈姑姑上了年纪，也想到碧盈姑姑总爱对我行事说三道四，她让莲知代替碧盈做家中女管事。
母亲说，莲知经常与我厮混胡闹不假，但在这个家中，我最为亲近的人是莲知。母亲选莲知做新任女管事，是考虑让我安心。
随着我全面掌管家中事务，莲知也逐步接过碧盈的职责。
如今莲知对内负责统领府中侍女、安排家中节庆祭祀，对外负责巡视铺子、按月收租查账。
如此一来，我和莲知各自忙得诸事缠身，我与她不似过去那般，时刻呆在一处。
莲知从我房中家生子小丫鬟里挑出一个叫云含的，让她跟在我身边。
可我还是喜欢黏着莲知，我尽可能保持与莲知同进同出，除去我在家中脱不开身的时候，莲知才会代我出门办事。
我正想着莲知，她一早上出门去，怎么还不回来？
我吩咐新来我身边的云含说：“你去瞧一瞧，莲知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莲知人未到声先到：“小姐，少爷又有信来！”
我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迎接莲知。
观晨定期会从乾州写信回来，托的是他的上司、隔壁王家二哥哥的路子送到家中。
王家伯伯妻妾成群、子女众多，王家二哥哥是嫡长子，王家伯母膝下还有一个排行第六的儿子，我平日里会叫六哥哥的。
因此家里的回信，多会拜托王家六哥哥，趁他家中送信送物给他远在乾州的二哥时，顺手捎带回信给观晨。
每月月初，莲知会代表我与母亲，定时去王家询问，观晨是否有新来的信。
一来二去，莲知与王家人熟络起来。
有时莲知忙得没空去取信，王家还会派人来问，莲知姑娘这个月为何没来。
我接过莲知递给我的信，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低头整理身上衣着，先去将信交给母亲，
母亲在她房中躺椅上瘫坐着，躺椅摇摇晃晃，桌上香炉散出袅袅一线轻烟，她手中翻着一本杂集，松绾成髻的头发已是黑白参半。
见是我来，母亲让碧盈扶她起身坐定。自母亲生病以后，坐卧站立皆要人扶着。
我看见心里不是滋味，母亲这几年眼见衰老下去，不复昔日高贵威严的国公府女主人模样。
我走到母亲面前站好，对她行礼问安。
母亲注意到我手里拿着东西，就让旁边的碧盈姑姑接过去递给她。
见是观晨的家书，母亲淡漠面容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你兄长说他一切都好，让家中只管放心。”
莲知及时上前接过信纸递给我，观晨那手字依旧龙飞凤舞的。
儿时我曾笑话观晨说，他的字不如我的工整好看。
当时观晨不服气地反驳说：“你不懂，我这叫自成一派！”
思及至此，我露出一个微笑。
许久不曾见过观晨了，不知他在乾州军中可安好？
自从观晨流放离京，我竟有些怀念与他拌嘴打闹的日子。
我问母亲，可是要回信给观晨。
母亲说，让我去处理家事，有她来写回信。
母亲问莲知：“王家的人可有说，送信之人哪天回乾州。”
莲知恭敬回答：“回夫人的话，王家六公子说，二公子的下属会在京城多呆些时日。”
母亲点点头：“我会尽快写好回信，不急于今天一时。”
几日后，母亲的回信写好。
我很好奇回信的内容，但碍于母亲威严，我不敢开口询问母亲，她在信中对观晨说了些什么。
午饭后，莲知去王家送母亲的回信，我还有几页账本没看完，就留在家中继续看账本。
待看过账本，家中铺子来人，说铺子里出了些问题，请我亲自过去处理。
铺子里的事情将我绊住，黄昏时候我才得以脱身回家。
马车停在家门口，云含及时为我摆好下车用的凳子。
天边夕阳浓郁似胭脂，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街角，竟意外看见莲知在与一位男子说话。
我震惊之余瞪大了眼睛，待定睛瞧过，与莲知说话的男子是隔壁王伯伯家的六公子。
云含年纪小，她没什么眼力见，看见莲知想要放声唤她：“莲……”
我眼疾手快捂住云含的嘴，对她做了个噤声动作。
我拉着云含悄悄绕到莲知和王六公子后边，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听莲知说：“若是以往婢子所作所为让王公子误会了什么，那婢子在此给王公子赔个不是，是婢子不曾注意言行、犯下过错。”
王六公子亟亟解释：“莲知姑娘，你误会了，你没有做错事，是我……”
莲知冷漠地打断王六：“是曲姑娘，烦请王公子不要直呼婢子名讳！也请王公子不要再不打招呼，将婢子诓骗出城游园。”
我第一次见到莲知如此冰冷模样，她以往面对我时，都是温柔笑着的。
王六点头如鸡啄米：“是，曲姑娘，是我不懂礼数。我不求你接受我的心意，只求姑娘不要拒绝我的同游请求。城外杜园里的杏花开得正好，我只是想请姑娘观赏罢了……”
“呵，观赏？”莲知冷笑，“王公子确定强行诓骗我去城外是为观赏杏花，而不是为了看到婢子窘迫模样吗？”
王六辩白道：“不是的，曲姑娘，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只是想请你去赏花。我这几日差人来请过你，你都说诸事缠身无法出门。我想着，既然姑娘今日来了我家中，那就找个借口，请姑娘与我多呆些时候……”
莲知气得拔高说话音调：“婢子去您家府上是受我家夫人和小姐所托，要将家中回信交给乾州边军那位小哥，好让小哥将信转交给我家少爷，婢子前去不是为了与您呆在一处！还有，是您故意让家人对婢子说，边军小哥同您在一处，如果婢子想将信送到我家少爷手里，婢子就要去城外杜园！”
王六听罢莲知所言，颇有些垂头丧气：“曲姑娘，我没有追过女子，你是第一个我喜欢的女子。若是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做这些了就是。”
莲知激动之下怒声道：“看来婢子上次同王公子说的话，您都给忘记了。婢子身份卑贱，不过是您家隔壁府邸的一个下人。替夫人小姐带信出入贵府这些日子里，婢子自认从未对王公子有过越界之举。还望王公子谨言慎行，莫要信口开河，对婢子提什么男女情爱之事！”
听莲知如此说，王六脸上有受伤之色，他过了半天才幽幽开口：“可我就是喜欢你，莲知，我喜欢你很久了。那时定安公还是定安侯，父亲带我去侯府拜年。那时候你笑着递米花糖给我，我从那时起就记得你了。你可以拒绝我、不喜欢我，但是莲知，请你不要不理我，我会很伤心。”
莲知轻声说：“王公子伤心与婢子又何干呢？婢子是唐家侍女，又不是王家侍女。”
王六苦笑说：“这几年我与你时常见面，你对我皆是笑容以待。我以为你就算不喜欢我，也总该不会讨厌我。这几年我天天算着时间过日子，只盼着月初你来到我家中，我能与你见上一面。若你逾期不来，我只能变着法子地让人请你过府相见。”
莲知摇摇头道：“婢子见到您会开心，是因为婢子见到您之时，皆是我家少爷从乾州边军有信送来。”
面对莲知的坚决态度，王六不情不愿地承认：“是我误会姑娘了，在此给姑娘赔个不是。”
莲知没吭声，她转过身子，大步流星走回家中。
————————————————
偷听到这么一件大事，我和云含面面相觑。
回到家中我的房间，我先对云含下了封口令：“今日的事情，你若是敢对他人提起半个字，尤其是母亲和碧盈，我就将你逐出府去自生自灭。”
云含立刻对我下跪磕头，说婢子不敢。
我狠心闭上眼睛，不想去看身前跪着的云含。
我其实不喜欢动不动威胁下人，尤其是逼得他们下跪求饶。
实则是我在遇见莲知以前，在对待下人这事上有过太多教训。
我前脚告诉下人要保密的事情，他们后脚就能去母亲那里告我的状。
自从莲知担任府上女管事以后，她少不得会有得罪家中其余下人时候。
最近我无意中撞见过，家中一些婢女聚在一处说莲知的坏话，谋划着如何在我面前编排莲知。
莲知又是接过碧盈的职责做管事，在家中没了职权的碧盈难保不会觉得落寞。
碧盈不敢质疑母亲让莲知做管事的决定，但她可以暗地里找莲知麻烦。
莲知初接管事职责时，常常要翻阅碧盈的记事手札到深夜。
我问莲知，为何不去请教碧盈，我母亲说，你有事不妨找碧盈询问。
莲知安慰我说，等天亮她就会去问。
结果是第二天晚上，莲知又会看手札到深夜。
第三天早上，我悄悄走出房门跟上莲知。
只见莲知再三前去拜见碧盈，而碧盈推辞有事在身，始终不肯开门让莲知进去。
碧盈是母亲的陪嫁婢女，在母亲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
我思来想去，只得想法子让碧盈远离家中事务，不再给她权利。
这天夜晚我换上就寝的衣服，坐在烛火旁静思出神。
原来，以往莲知忘记去王家的日子里，王家差人来问是王六的意思。
如今来看，王六的询问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过莲知姐姐。”
我听到外间传来云含的问好声，心知是莲知过来，心情顿时大好。
莲知走进来，她对我行个礼，如常为我整理床铺。
我扬声吩咐外间的云含和其他小丫鬟们都离开，莲知猜出我有话要对她说，就走到我的身边，坐在我足边的踏脚凳上。
我拉起莲知坐在我的身边，压低声音问她说：“今天你和王家六哥哥那番争执，被我和云含撞见了。我已经对云含下了封口令，你不必担心。”
莲知神色慌张，想要起身下跪。
我及时按住莲知：“不许跪，这是命令。我只是想问你，对王家六哥哥是个什么感觉。”
莲知说：“婢子对王公子的感觉，只是一个下人对待隔壁府邸的公子那样，但是王公子不知为何觉得婢子心仪于他。婢子自知身份卑贱，配不上王公子。”
听到莲知所言，我心中不悦：“我家的莲知最好了，你不许说自己身份卑贱，更不许说自己配不上谁。要我说，莲知你配得上任何王孙贵族。”
莲知安慰我道：“婢子自知小姐待我极好，可是婢子的身份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婢子的亲生父亲是个马夫，后来婢子生父去世，我娘带我改嫁给小姐府中的一个管事，婢子这才入了唐家府上。”
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说：“莲知，我让母亲认你做干女儿不就得了。这样你就是我姐姐，也是唐家的女儿。”
莲知连连摆手拒绝：“小姐使不得的，您千万别折煞婢子。”
我见莲知拒绝，只好赌气往她怀里钻去。
莲知温柔地抱住我，轻抚我的发顶。
我说：“莲知，我就是心里难受。你这样好的一个人，但面对王家六哥哥，你却要口口声声说自己出身卑微，我听着不开心。”
莲知温言道：“小姐，婢子在府中过得很好。小姐作为主子待婢子一直和气，如今夫人信任器重婢子，还让婢子做女管事。婢子高兴都来不及，您不要伤心。”
“莲知，”我从莲知怀里抬起头唤她，听到她应声才说，“你日后若是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你置办一笔丰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莲知摇摇头：“婢子想一直陪着小姐，不想出嫁。”
我面对莲知耍赖撒娇：“哎呀，你就答应我嘛。如果你不想嫁人，那就拿着这笔钱，找个地方安身立命也好。府中不过一方四角天空，逼仄又闭塞，我不想困住你一辈子。不过莲知，你不准不声不响地离开，你如果要走，一定要来和我辞行。”
莲知拗不过我，她不好再推辞，只能承诺我说：“婢子答应小姐，若是有朝一日婢子想要离开，婢子一定会来同小姐辞行。”
我心满意得道：“这还差不多。”
莲知看见我的得意神情，无奈又不失温柔的笑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