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晨换上新制的西北军军服,这令我回忆起当年父亲身着军服的样子。
这次我和母亲一起送观晨出征。
观晨的五官生得没有父亲那般好看,但他个头比父亲高出一些。加之几年军中历练,他穿起这身军服来,也是有模有样了。
母亲叮嘱观晨:“一切小心,你做任何决定前,想想家中还有我和宁宁二人,莫要不管不顾。”
我走上前去,代替行动不便的母亲为观晨穿戴铠甲。
我说:“一切小心。”
观晨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递给我:“宁宁,记得在京中保护好自己。昌裕郡主人不错,你可以像过去那样信任她。”
我点点头:“我知道。”
观晨翻身上马,我与母亲目送观晨离去。
月余后,西北战报传来。
西北军新任统帅唐冉于永宁城外包抄侵扰城下的戎人部队。他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兵贵神速解除永宁危局。
这下朝野上下一片赞扬之声,人们似乎忘记,就在几年前,观晨曾于西北吃了败仗,流放到东南戍边。
观晨细心地让西北军传令士兵送了家书回来,那士兵说,少将军生怕我和母亲忧心。
名唤方渠的年轻传令兵说:“少将军知道夫人和二姑娘挂心他,他特地吩咐小人,将他的家信带给二位。”
母亲见西北军中来人,难得喜形于色,她请段渠进来休息片刻。
见母亲面容威严,方渠有些手足无措,我温言道:“方小哥不必拘谨,您唤我兄长一声少将军,我家您就当西北军中,自在行事便是。您尽管进门坐着歇息,这一路奔波劳累,您总要进来喝杯茶,润润嗓子。”
方渠这才答应下来,他摸摸头,嘿嘿一笑:“小的遵命,多谢二姑娘。”
方渠脸上笑容纯粹真挚,我与母亲问他话时,他言辞恳切、有一答一,这让见惯京中贵族说话故弄玄虚的我心情舒畅。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见天色已晚,我和母亲依依不舍地送方渠出门。
方渠目前在兵部驿站落脚,这是兵部提供给各地方军传令兵的临时住所。
眼看方渠翻身上马,我想起一事,随口问了句:“ 我兄长筹措西北军粮草武器一事,可还顺利吗?”
“有劳二姑娘关心,少将军那边一切顺利。”方渠留下这句话,匆匆打马离开。
我未曾多想,只当是方渠公务繁忙,转身回房去了。
眼下有更为焦头烂额之事等待我处理,家中那几间红火铺子似乎是被什么人盯上,近来发生了许多麻烦事,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来找茬。
铺子掌柜是家中老人,我直截了当询问老掌柜:“最近家中不曾招惹到什么人,为何还会有人过来找不痛快?”
观晨远在西北永宁城镇守边关,我除去入宫伴读和巡视铺子,平日里甚少出门,家中没有理由招惹到什么人。
老掌柜捻着胡须,叹息着对我说:“小姐,您和少爷不需要与什么人为敌。只要这铺子里生意红火,便会招惹到同行。老朽自十四岁起入行,从跑腿伙计做起,如今在铺子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上门挑衅这种事情极为常见,只要近些日子低调些,待同行消了气,我们再熬过艰难时候就是。”
听老掌柜如此说,我也别无他法。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云含见我心情不好,并不敢开口言语,她默默跟在我身后。
路过一处衙门,我却意外看到衙门外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在与守卫拉扯,守卫态度很是不耐烦,那人生涩地对守卫说着恭维之词。
我停下脚步,意外地叫住那人:“方小哥,你怎会在此?”
听见我的声音,方渠愣住,他先是呆呆地唤我一声:“二姑娘。”
方渠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不再与我说话,继续与衙门守卫拉扯。
我心里奇怪,眼下不好上前打扰方渠做事,我在附近茶摊坐下等候。
我和云含喝过半壶茶,待方渠垂头丧气离开衙门时,我追上前去,询问他发生何事。
方渠起初摇头如拨浪鼓,不肯对我讲明实情。
可惜方渠是个老实人,我稍加套话,便从他得知实情。
“什么?西北军粮草调配不足?”我吃惊道。
方渠沉重地点头:“是啊,连少将军出征前,兵部许诺给西北军的那些粮草,目前尚未全数运送到永宁城。”
我听方渠娓娓道来,原是今秋收粮时节,正逢禹国许多地方暴雨连绵,地方运送粮食进度就此耽搁。目前兵部粮草调拨到地方数量极为有限,东南和西南边关局势正是紧张时候,少不得粮食需求。
我问方渠说:“除去那些降下暴雨的行省,哪里还有多余粮食调拨给西北。”
方渠犹豫再三,在我反复追问下,还是吞吞吐吐地说:“少将军说,兴许……兴许陶江两省还能调拨出粮食……只是两省世族自视甚高,连陛下都要给几分面子,他们不会轻易的交出粮食,征作军用……”
我向方渠询问,西北军还有多少剩余粮草。
方渠伸出两根手指头,我问:“是两个月吗?”
方渠摇头道:“二十天。”
听到这个答案,我不由得提高嗓门:“这样迫在眉睫之事,你先前为何不说?我还当观晨在西北一切都好!”
方渠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少将军说了,不能让夫人和二姑娘知道西北军中艰难,省得二位烦心。”
我在心中大骂观晨小兔崽子,还有二十几天,西北军粮草就要消耗殆尽。这么天大的事情,他居然还能想到让方渠瞒我。
我从茶摊的长条板凳上跳起来,顺手拉走了方渠:“走,现在就得想办法,我带你去找陶江两省贵族解决问题。”
两省贵族我熟悉的唯有一人,那便是苏恒。
苏恒当日离京时曾对我说,我若有急事,可以去京城苏府寻求帮助,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见是我来,苏府管事客套地请我进门。
苏府管事曾多次到我家中,替苏恒送信给我,自是认得我的。
我对管事说明来意,说西北军急需粮草。但最近苏恒并无来信给我,我该如何送信到他手里。
管事犯了难:“回唐小姐的话,十二公子如今正在江姚县衙治水,连陶然苏家本家,如今也联系不到公子,小人实在是无能为力。”
我听管事如此说,也不好急于求成。
出于礼节,我向管事询问苏恒如今可还安好。
管事露出笑容:“唐小姐放心,十二公子性命无忧。只是少爷所在之地,近来降下暴雨。回江姚首府凤临的路,在雨后让江中涨水冲垮。公子一时无法脱身,只得暂且留在县衙。待江水下落,道路露出,公子便能回到凤临了。”
既然一时联系不到苏恒,我也不好继续留在苏府叨扰。
我对方渠说:“走吧,我再想想其它办法。”
“唐小姐稍等。”管事却叫住我。
管事说,如果我急于向苏家询问粮食,眼下这功夫,不如联系苏恒的家人。
我不禁蹙眉:“先生说得可是蓝骞的祖父,苏运龄大人?”苏运龄老谋深算,我若与他交涉,心中并无把握。
管事摇头:“小人说得是十二公子的父亲,苏宏时公子。”
管事对我解释道:“昔日十二公子的父亲与唐小姐父亲是无话不谈的好友,那时您的父亲唐昉唐大人时常出入苏府。小人是京城苏府家生子,如今当差已有三十余年了,过去多次见过唐大人上门来找宏时公子。”
“若是唐小姐父亲一手创立的西北军有急需之物,宏时公子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管事说。
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我点头应允:“那就有劳先生替我联系蓝骞的父亲,事后我必定会重谢先生。”
管事急忙摆手:“唐小姐您客气了。您的父亲唐昉大人为国镇守边疆多年,实乃英雄豪杰,可惜最后为国捐躯。小人不过是当差时,有幸见过唐大人几面,心中对唐大人钦佩不已。听闻西北军将士缺衣少食,思及昔日唐大人待人温和,九泉之下定然不能安心。小人觉得心中难过,这才多嘴提醒了唐小姐,宏时公子与您父亲是旧日故交好友。”
见管事推辞,我便不好坚持。
我理理衣裳,面对管事屈膝行了个福礼:“小女便在此谢过先生了。”
管事急忙说:“不敢当,不敢当。”
管事问我:“小姐在给宏时公子的信上,可有什么事情需要特殊讲明?”
我沉吟片刻,说:“那便劳烦先生送信给苏宏时大人,我不日将赶到陶然首府登阳,亲自面见苏大人。”
管事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方渠直接惊呼一声:“二姑娘,您这是要为了西北军的事,亲自去登阳吗?”
我颔首承认:“不知方小哥可愿与我走这一趟?”
方渠嘴唇颤抖着,他试图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竟是对我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我急忙上前扶起方渠:“方小哥太过客气。”
方渠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对我连连道谢:“二姑娘大义,您竟然愿意为了素未谋面的西北军将士,亲自赶赴登阳。小人代军中弟兄们,在此谢过二姑娘。”
我示意方渠平复心情,又转身向管事告辞。
走出苏府,我对方渠说:“你叫我一声‘二姑娘’,我总要对得起你这声称呼,真正担起西北军二姑娘的职责。”
我想,这时我能够理解观晨,为何情愿放弃新近擢升的东南海军官职,也要回到贫瘠的西北边关。
我现下好奇,父亲曾经是如何对待西北军将士的?
即便父亲身死多年,西北军将士依旧对我家人尊敬有加。
从方渠待我家人的态度上,我能够看出,连这样一位低阶传令官,亦能对我父亲念念不忘。
哪怕父亲和观晨在西北遭遇过大败,方渠依旧毕恭毕敬称呼观晨少将军,称呼我为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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