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银星如河。
残垣断壁之上,两人缠绵絮语好一会儿,洛九江才像是注意到了周围被砸塌的建筑废墟、脚下的乱石满地和火烤过的一片狼藉。
他环顾四处,放出神识在附近瞧了瞧,废墟下确实没有什么被砸扁又烧焦的妖修遗骸,又看不出他和千岭究竟是掉哪儿来了,就朝未来的龙神问道:“这里还和你上次一样是朱雀界?我们是在何处?”
寒千岭对洛九江向来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的。他略扫了一眼远景与夜空,沉吟道:“似乎是朱雀界北地的乱云坡。”
说起此地时寒千岭口吻平淡,眉宇间并无犹疑之色。洛九江仍是从中听出了点儿不确定的意味,不由挑起眉梢。寒千岭只好解释,他上一次太过浑噩,醒过神时莫说方圆十里,约莫百里之内都差不多化作焦土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确实是在一片山坡上,寒千岭十之**没有说错地方。
洛九江说道:“‘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脱坏如崩涛’?倒是个好名字。”③
寒千岭摇头道:“北地粗犷,朱雀界罕有文人墨客,按照妖族的一贯作风,‘乱云坡’多半是乱葬坡的美称。”
洛九江:“……”刚出岭头三五步,浑身都被乱‘尸’埋是吧。④
罢了,金龟子都能吃喜鹊,区区乱葬之地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算算方位,洛九江心中对他们所在位置大致有了数,兴趣盎然地说:“那我们岂不是离最初的深雪宫很近?千岭,你还没有带我好好走过那片深雪树林。”
说着他还捏了捏握住寒千岭的那只手,如星黑眸中满是笑意道:“据说寒宫主刚开始自立门户时,每走过一个地方身后便有仪仗小妖浩浩汤汤相随,好不壮观……”
一句话还未说完,天空中猛然雷声炸响,朦朦白光骤然将黑夜照亮一瞬。
洛九江带笑的眼神一滞。寒千岭执手相看的笑容一僵。两个人暧昧气氛尽消,面面相觑,一个面色颇为无奈,另一个笑中遍布寒意。
没时间等他们再多说两句,催促似的,高空中又是滚滚雷鸣。
仿佛有某个凌驾万物之上的意志在怒视就知道谈恋爱的两个恨铁不成钢的东西:你他娘的还不滚过来受雷劫!
洛九江向寒千岭眨眨眼,又捏了一下寒千岭的手后便放了开来,右手按上“老伙计”的刀柄,抬腿往不远处乌云下相对平整的空地走,过去领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的金丹雷劫。
无需寒千岭多说一声“我为你护法”,他知道千岭肯定会为他护持安危,也定会相信他能轻松渡劫。站着不动的寒千岭眉心微蹙,倒不是担心金丹劫不好渡,纯粹是看积怨已久的天道不顺眼。
黑刀出鞘,洛九江手指轻弹墨色刀身,听得一声悦耳鸣响。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能与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再次并肩作战,世间酣畅淋漓之事不外如是。⑤
雷云压境,灰黑色的云朵中闪电如蛟龙游走。那电光非红非紫非黑非金,乃是三千大小世界独一份的洁白。
洛九江几番渡劫皆不走寻常路,当头劈下状若光柱的雷劫既不伤他,又声势浩大,好几次还被洛九江提刀倒着打回云里。打得几方世界的天道都怵了,似乎是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给这逆天的人类走渡劫流程,在洛九江金丹圆融后才姗姗来迟、虎头蛇尾地用白色闪电拂了黑衣刀修三下,怂怂地收起劫云散下生机、滋润被神龙异火小小蹂躏过的土地。
可惜即使洛九江能凭道源中的生发之力,借天雷之势修补此地生机,也修不好他那身碎布条一样的衣服。
旁观完这场雷劫的寒千岭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神色虽然还是平淡如水,但在洛九江耳中却几乎是把“算你识相”扔在了天道脸上,惹得洛九江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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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先是天降流火、威慑四方,后有危雷铺天、白光乍现。
在乱云坡顶安家的七彩雉鸡精痛失山寨,要不是放哨小妖见天有异象就鸣叫示警,身为寨主的雉鸡直觉不妙当机立断拖家带口地弃寨逃跑,大半山头的禽妖都要被流火烧成烤乳鸡。
未至天色渐明、晨光熹微,见天上地下不再有什么怪异,守在山脚的七彩雉鸡掂量了一下自己筑基五层的修为,率领手下的一帮小妖打算赶在山下照清池的自恋青蛙大王过来趁火打劫前,过去捞回点残留的家当。
一群妖族不论是老大还是小弟个个面如土色,为自己一夜之间就失去全部的家底心痛不已。
雉鸡心中惴惴,甚至没注意几个心思浮动的底层小妖悄悄溜走、转头去投其他大王的势力去了。
走上山道,发现外围的岗哨和其它矮房都只是在冲击下倒塌,宝库和粮仓也没被流火四散烧成灰烬,雉鸡的心腹妖修心中大定,觉得损失应当不大。寨子里的建筑重新盖一遍也费不了多少事,就是要把粮食、丹药和宝器从废墟里清点出来有些费时而已。
雉鸡仍面容紧绷没有丝毫庆幸,反而让一众妖怪在山寨外围防守待命。心腹见了就困惑道:“老大,咱们为啥要站这儿?不先把宝贝收回来么?”
雉鸡嘴角抽动了一下,声如蚊蚋地骂道:“蠢货,这么明显的雷劫余威你感觉不出来吗!咱寨子里面有金丹大妖!”
心腹被骂得呆住,他是个化形都不太利索的低阶妖修,种族天赋有限,一辈子顶了天就是个筑基,不像七彩雉鸡只要活得够长就能有相当于人族金丹修士的修为。
“这、这……老大,那咱们还、还进去吗?”心腹面色煞白。金丹妖修吃一个筑基雉鸡都和吃盘花生没两样,他们这点修为过去岂不是送菜。
可是要他们就这样放弃经年积累的家底,叫妖修们怎么舍得!
听见手底下的小妖们议论纷纷、心生胆怯,雉鸡面皮一抽,叱骂道:“都给老子闭嘴!”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雉鸡咬咬牙,矮个里拔高个地点出两个修为还算凑合的手下,带上心腹往废墟深处走去。
妖修们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洛九江和寒千岭,不过两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倒不是想打劫这群无辜失去家财的妖修们,洛九江打算问问能不能借两件衣服穿。
而对朱雀界的野蛮风俗更清楚的寒千岭也对此没有异议——只要九江高兴,怎样都行——反正如果在这里“借”不到衣服,那就多走几步,路上黑吃黑几轮,别说凑足去云豹界或灵蛇界的盘缠,重新建一座深雪宫都不在话下。
几个妖修战战兢兢地来了,远远看到两个面生的人影,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才是渡了金丹劫的大妖。
打头的雉鸡小心翼翼地抬眼,先看到了面容英俊却一身破烂黑衣、仿若刚从雷山火海里爬出来的洛九江,惊讶于那与人族一般无二的完美化形,暗忖衣着这般狼狈肯定是雷劫所致,正要恭敬神色自我介绍一番,余光向黑衣少年身边一瞟,顿时被另一位人物清艳如皎皎明月的好颜色震住。
一众妖修齐齐张大嘴巴,直勾勾地瞅着寒千岭看,站在最前边的雉鸡直接把自己盯成了个斗鸡眼。
后排五大三粗的打手小妖更是口水直流,难说是想吃还是想“吃”的眼神冒犯至极,乃至都没想起来自己这是在“金丹大妖”的面前作死。
洛九江真是好久没见有谁胆敢在寒千岭面前如此不要命了,一时半会儿都生不起气来,只觉得好笑。
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寒千岭,他好奇地问:“千岭,你认识吗?”
意思是问有没有寒千岭曾经的班底在里面。
寒千岭道:“不认识。”
他冰冷一瞥,漠然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在看活物,妖修们在他幽深如渊的眼瞳好似与断井颓垣一般无二。
寒千岭伸手轻轻一拉洛九江的手臂,就以维护的姿势把顺势后退的洛九江半遮在了身后。
“阁下还是不要多看为好。”说这话时,寒千岭的口吻仍是彬彬有礼的,“不然以后,恐怕看不了别的了。”
威胁之意昭然。
这……这个美人的修为他也看不透!两个金丹期的大妖!雉鸡一个激灵,汗水洇湿了背后的衣料,转头一看,就见手下们要么表情呆愣、要么欲念横生。
雉鸡登时又被这些个蠢材惊得翎羽炸起,一巴掌将离得最近的打手小妖扇出三步远,连声怒斥:“不要命了,你算什么东西!两位大人是你们能随便看的吗!?”
打手小妖被打的趴伏在地,连声求饶,大呼不敢。心腹又向寒千岭求情,又劝寨主息怒。一出戏真假参半,好不热闹。
一旁的灵蛇少主低头看看挂在自己身上敞襟裂袖的火烧碎布,再看片尘不染如有仙人之姿的寒千岭……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用这身破烂布条将如玉似月的人遮一遮,还是把这几只戏精用破布衣衫兜头蒙了。
洛九江何等灵醒,哪能不知道这些妖修目不转睛盯着的根本不是自己。比起被千岭挡在身后,他才该是那个挡住邪念视线的人墙吧?
寒千岭冷眼旁观这出闹剧,洛九江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他把手搭在寒千岭的肩膀上,越过寒千岭的肩背探头朝前望去,在小妖们的一捧一逗中差点拍手叫好,还顺带想起了自己的相声搭子谢兄。
不过半刻,雉鸡精就在两位大佬的目光中汗如雨下,只敢恐惧地埋头挤笑,但求保全一条小命,顺利送走两尊瘟神。
他磕磕巴巴地谄媚道:“呃、本大……本妖小小雉鸡不值一提,忝居乱云破的话事人之职,二位大人凡有吩咐……”
正想说“万死不辞”,马屁还没出口,转念一想怕自己真给大佬的吩咐弄死了。话还卡在喉咙里,雉鸡冷汗狂流,颇有急智地接上后话:“……小妖必当竭尽全力。”
③出自宋代苏轼的《中秋见月和子由》。
④改自明代常慧的《云居山咏二首》:“刚出岭头三五步,浑身都被乱云埋。”
⑤“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出自唐代韦应物的《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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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乱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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