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抵达凌岫居所时已经午后,小屋地处一片少见的小平地上,没有树的遮挡才发觉天空那样湛蓝澄净。太阳虽没什么温度,但还格外刺眼。
“阿云姐姐,凌岫忘与你说,我家后院正栽了一棵梅树。”凌岫暖暖地笑了笑,轻轻拽住顾御诸的斗篷,请她进去作客。
“不不不这怎么行…诶凌岫姑娘?——”
“寒舍简陋,阿云姐姐不要嫌弃。”顾御诸被一种温柔强硬的巧劲拉了进去。她俩已经熟络起来了。
屋子不大,只有床榻、两张桌案、两个蒲团、木箱架子各一个和火盆一套,此外就是晒药用的药架和笸箩。但室内窗明几净,医卷在架子上摆放井井有条,看来她还是个极规矩的小姑娘,而且还没婚配。这种干净有致的环境让顾御诸有些放不开。
凌岫带着顾御诸坐下,把药篮和斗篷放在书案上,又拿起火盆上烧着的水壶为顾御诸倒上。她的动作又急又稳,让顾御诸看着有些累。
接着她将药篮中的药草在药架上摆开,把斗篷叠好放在箱中,也不忘和顾御诸说:“阿云姐姐如果感到热了就把斗篷放在书案上吧!凌岫款待不周,请姐姐海涵——”没等顾御诸回答,她便围上围腰,去了庖屋。
顾御诸喝了口水,轻叹一口气,后起身将斗篷脱去叠好和夜荼一起放在了书案上。想在鬼谷,那么空旷的房子她想扔哪扔哪,需要的时候斗篷还会在门口整整齐齐地等着自己。她回想了一会儿,走到了卷架前。
……普通百姓可读不起书啊,凌岫姑娘。
卖药草是不可能令一个寻常百姓家出现这么多卷宗的。不过也可能是哪国的落魄贵族到此隐居?她不准备深究,毕竟绝对的法则摆在眼前:以她的实力还不足以对鬼谷不利。但她到也不像那种粗枝大叶的人,明知屋内有这么多破绽却还是领自己进来……思索中,她的眼光定在了书案上一个被黑布罩住的物品上。看形状是剑……——但是随便动人家家里的东西真是太失礼了,顾御诸最讨厌没礼貌的人。于是她走向后院。
刚迈进第一步,梅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白梅如雪似玉般立于梢头,从树下望去却只能看到零零星星的蓝。这梅花的长势真是好得过了头……不过师傅曾经说侍养植物的人品行越与其相像越能栽培出好结果,大概是这个原因?
“阿云姐姐——这梅树长得不错吧?”凌岫从庖屋出来,见顾御诸身上没披斗篷就立于室外,急忙跑进屋中取出了两人的斗篷。凌岫将斗篷交于御诸。
到底是女孩子,还真是老头和男人不能比的。顾御诸想起念端想起端木蓉,再看看眼前这个小鹿一样的凌岫,心里一万个爽——被人照顾的感觉就是爽啊。
“谢谢。”顾御诸披上披风。
“阿云姐姐不是在找梅花吗?不嫌弃的话 姐姐自取便可。”
直接折别人家的梅花……顾御诸有些过意不去。
“这梅在寒舍本就孤芳自赏,虽说梅常以孤傲著称,没有意中人的欣赏却也落魄。刚好阿云姐姐来此,带它去看看世界也好。”
经凌岫的劝说,顾御诸也只好答应下来,凌岫还说想交阿云这个朋友,这几支梅花就当礼物了。这时顾御诸想起书案上被黑布罩住的物件,她还是处于好奇问了出来。
“噢……那个呀………”只见凌岫为难了一刻,接着又徐徐地走进到屋内,顾御诸随其后。
凌岫将黑布揭下,一柄清丽干净的细剑正正地横架在书案上。剑柄和剑鞘都是清雅的月白色,其上的纹饰似乎是某个诸侯国特有的纹路……无论从剑的整体风格还是细节来看,这都是王公贵族的剑。
“请问剑名?”
“【冥灵】。”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竟是出自道家先祖庄子的逍遥游之篇…如此看来这姑娘和道家也颇有渊源。
“啊……我离开一下。”凌岫又匆匆地走去庖屋。顾御诸盯着剑有些出神,想起曾经在道家人宗游历的日子——不知道逍遥那家伙怎么样了。追忆之际,凌岫端着一小锅米汤走进屋中,米汤上弥散的腾雾为屋内增添温馨。顾御诸见状坐于蒲团上,凌岫为两人盛上米汤。
她这样……过于热情了吧。顾御诸想。最先唐突了人家的本来是自己,现在却接受人家这么多好意,她身份可疑但眼里的感情如此真挚。顾御诸真不能看那双眼睛,她从没见过黛色的眼睛。
真的,就算拿它和她师傅的眼睛比,这双眼也胜得轻松。她真怕自己和这眼睛一对视就把自己的脑子丢光了……
“寒舍款待不周,想来饭食并没有阿云姐姐在鬼谷时的好,请海涵。”凌岫惭愧地笑了笑。
她笑的时候轻轻软软的,沁人心脾。顾御诸见此景真要破功了,于是傻傻地嘿嘿了两声。凌岫听见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如旧地温柔地微笑着。
“没、鬼谷的饭差不多……”出言便是后悔,她因为眼前这只小鹿竟全然忘记了鬼谷有一位厨神……
凌岫啊……你就是用这双眼和这幅笑脸害人的吗。
顾御诸乖乖地把米汤吃光,凌岫收拾碗著之时她又走到了那把剑跟前。雪色从窗后映进来,打在冥灵的剑身上。
纤细美丽,却坚韧不渝。她与她或许从此流水般不复相见,但顾御诸会记这双眼睛记得很久。她见过太多人的眼,有时只凭对视她就能看见这个人的过去……如此或许玄幻,但人本就是由记忆构成,人最真诚也最不可能说谎的地方除了心就是眼。而凌岫的眼干净却并非无瑕,她是幸福的,但在这乱世她也是痛苦的,说起来她的眼睛和盖聂有些相像,但总觉得凌岫更有生气,他们都还没开始弄脏自己的手,所以那样清纯稚嫩。
不负此行,顾御诸想。
御诸还不想走,至少在天黑前不想回去。于是她又想找点乐子,她问:“和我舞一曲如何?”
“可现在没有乐师,如何起舞?”凌岫问。
顾御诸拿起冥灵,轻扔给凌岫,凌岫稳稳接住。顾御诸说:“万物都会为你我击筑。”她抬手张开手掌,已被细雪覆盖的冰剑回到御诸手上。凌岫并未惊奇,却生出一丝仰慕?
两人行至梅下,相对静立。
“‘白驹’如何?”顾御诸笑问。凌岫点头。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
“?!”
眼见顾御诸举剑而旋,凌岫也随着她的步伐舞动。却在两人的剑气相融之时,凌岫的耳中回响起了乐声。
白雪又被激扬而起,剑风削下几瓣梅花,梅于两人身周同细雪飘逸,迷人的香让顾御诸舞得忘情。月华东升,雪映着月光照亮两人的脸颊,让她们眼里只有彼此。御诸愉悦地笑着,她的笑自信耀眼,同时还散发着某种勾人的邪气。耳边的歌奏更加紧凑,眼见凌岫要跟不上顾御诸的动作,只见御诸伸手一揽,又把凌岫调整到适宜的位置,后继续轻舞着手中的冰剑。她耳畔依然回响着乐声,而世界的一切都好像慢了下来,她看着眼前人纯净飘扬的白发,挪不开眼睛,因为只在一刻,她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被人剖开来。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刀光剑影,脚下已不见了积雪,土地裸露了出来。小雪也已渐渐停下,两人都已经被雪水湿润,凌岫舞得尽兴,耳边的声音不再回想,她还喘着粗气,水雾从她身上弥散到周围直至消失,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直直盯着御诸。
顾御诸却没看她的眼,而是两指一曲,将两人身上的水汽导了出来扔向院外。看得出来她心情极好。
“好孩子,睡吧。”顾御诸轻声说。
不知怎么,凌岫竟忽然困了起来,眼皮愈发沉重,但她不想就此与阿云分别……怎么会想到分别呢,她或许会在此借宿一夜,她说春天时回来,自己还能等到那时候吗……她用尽全力想睁眼,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两束黑暗将阿云挤出视野……
亲爱的亲爱的阿云,你是那样美好,那样温存,你眼中的流转与汹涌、你发上杏花的香气……如果此生还能相见,请记得我。……
………
天亮了。凌岫微微睁眼,发现自己正在床榻上,外衣被除去,被规整地叠好放在书案上。她起身整理好装束,往后院走去。
今天没有下雪,风吹在脸上不刺骨,太阳也有些暖意了。是不是春天快来了?她想。她向前走了几步,阳光过于刺眼,她用手挡了挡,却发现梅树还是与先前无二。是她没有接受,还是这一切本就是梦……
她有些沮丧地垂下眼,忽然她眼前一亮:被薄雪覆盖的地方似乎有一处凸起。她蹲下来,用手拨开这浅浅的白色。凌岫的鼻头和手指有些红了——她看见一截短短的梅枝,她轻轻将梅枝取了出来——这不是梅枝,这是一个簪子。
簪身细而坚韧,弧度巧妙适中,是梅树枝干的颜色;顶上坠了两朵白梅和一朵杏花……等等——这是真的白梅。除了白梅似乎还有晶莹的水晶,她好奇地碰了碰那水晶,冰凉的触感浸透了全身——是冰……。
凌岫浅浅笑了。现实本不应该似梦,却只因为你,一切都变得可能。
……
顾御诸在天将亮时找到一小片梅林,折了七八枝然后遍地送祝福:医庄两枝、道家人宗两枝,给嬴政送了一枝,剩下三枝带回鬼谷。
“诶~~~~……不行了,睡觉…”隔了一夜,顾御诸的气色差到了谷底。她用御物把梅枝插在了鬼谷子事先准备的陶瓶中,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
盖聂和鬼谷子不知去了哪里,正堂只有卫庄一人。
“你去找个梅花,怎么这么久?还半死不活的。”卫庄轻蔑地问。
“啊……小庄…”她这次不去找梁柱了,转而去找火盆旁从来没人睡过的凉塌。“……有空的话给我添层被子,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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