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泠在疲惫的绝望中睁开眼。
虽然身体的疲惫会在新一轮循环开始时尽数消弭，但精神的消磨远比身体的劳累更难缓解。
她太累了，脑中已然一片空白，以至于栖迟与她说话时，她都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待她回过神时，才知栖迟正嗔怒着曲起手指轻敲自己的额头。
“怎么了这是？”栖迟的美眸中含着情丝，“是哪个男子叫我们小泠儿惦记，竟如此走神呢。”
宋泠抬头，敷衍地浅笑：“栖迟姐姐说笑了，没有这样的人。”
栖迟却不依不饶：“当真？”
宋泠点头。
“可是我们小泠儿这样美，合该寻个好人家嫁了。”栖迟轻轻抚过宋泠的长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先前沈公子想替你赎身，你竟不愿跟着人家。沈公子相貌好，待你也好，若你跟着他，必定比在醉梦楼中好。”
宋泠心里一个否认三连，我没有，我不是，不知道。
栖迟继续在那碎碎念：“那时候你与花影姐姐说楼中姐妹对你都好，你只想一直留在醉梦楼，真是个傻姑娘。这醉梦楼再好，哪比得上能有一人真心相待呢。”
宋泠望向窗外，正能瞧见醉梦楼前来来往往人潮如织，似是多少海誓山盟，在这里都付作尘烟。
真心在这个行当里值几个钱。
或许古时候青楼女子的命运便是如此，往往付出真心得不到报偿，倒还不如留在楼里了此一生。
宋泠叹了口气，看着栖迟将最后一根发簪带好，便起身与她一同下楼。
章邯再见到宋泠时，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又微微颤抖，他将手覆上去，只能给她片刻的暖意。
宋泠给他倒酒，边轻声道：“之前，谢谢。”
一旁花影似乎瞧出些什么，细细柔柔地调笑道：“小泠儿从未用这般眼神看过一个来醉梦楼的客人，章将军，只怕我们泠儿对你一见钟情了呢。”
章邯遂道：“如此，我亦觉得阿泠甚好。”
宋泠的手微微一顿，看向章邯的眼神中满是震惊，仿佛在质问他，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你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章邯托了托她的手腕：“酒满了。”
换来她深深的一瞪眼。
便听花影轻笑：“看来小泠儿的心都乱了。”
*****
宋泠自然而然被留着陪章邯喝酒。
确认外头王离花影都走远后，宋泠一掌拍在桌上，恶狠狠龇牙：“你刚才瞎说什么！”
章邯却像早就料到有这一出，只撑着脸看她闹腾：“反正等会儿他们都会忘记的。”
一句话说的宋泠语塞片刻。
“你变了。”宋泠最终得出结论，“你和我最初见到的那个正直将军不一样了，腹黑男。”
章邯心说哪个将军没点城府，真是小看了他们当将军的，将军那么好当呢？
“或许我说的是真的。”
宋泠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章邯却再不回答，只定定将她看着。天光云影都落他眉眼，光华流转有情，宋泠一时间竟也忘了移开目光。
“你，你是不是……”
宋泠忽得顿住，若非他那温柔眼神太过动人，她也不会含情发问。
章邯微微挑眉问她：“是什么？”
“没什么。”宋泠急急摇了摇头，不再看向章邯，“还是想想怎么杀了掩日吧。”
章邯默了片刻，又开口：“阿泠，不如也同我说说你的过去吧。”
听他这样问，宋泠诧异地抬头瞪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这也是你说过的。”章邯眸光清郁，剑眉与眼瞳都浓黑清晰，此时正含着春风般的暖意，“人不能总是紧绷着，不是么？”
啊……原来先前说过的话他竟然还记得。
片刻，宋泠泄了气般笑出声，冰封良久的脸色终于轻轻解冻，一时间竟觉心情也轻快了几分：“章将军，你可真会以彼之道还治其身。”
章邯浅笑：“不过是略得你几分精髓罢了。”
宋泠也不再争辩，道：“事实上从小到大我都是个普通人，和我们那边的人一样按部就班做着该做的事。从前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乐趣，可如今才深知，平淡的人生是何其可贵。”
章邯又问：“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从前是个学生，后来就去上班了。”迎着章邯微微惊异的目光，宋泠解释，“在我们那里，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读书识字，一样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虽然或许仍有桎梏，身不可达远方，但心不会退让。”
“但心不会退让——”章邯兀自重复一遍，“的确如此。”
两人沉默片刻，章邯又问：“你可有想过从这里离开之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真正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迎着章邯的目光，宋泠的眼中似有群山连绵，“但如若可以，我想做一个最平凡的人，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那便祝你有朝一日得偿所愿。”
宋泠敛着眉目浅笑，遂又问章邯：“章将军你呢？”
章邯眉间神色一凛，周身霎时染上军人的干练之色：“章邯所求，不过千里同风，盛世在望。”
*****
宋泠不得不承认，这赛季掩日强的可怕。
血淋淋的夕阳光洒在掩日盔甲上，又为他增添了几分杀意。
“章邯，难为你对帝国如此忠心，只可惜，你的存在对罗网没有意义。”
纵使掩日的威胁似乎很有深度，但章邯已然不想回击。
章邯：烦了。
但掩日也是个贱人，见章邯不反驳自己反倒难受起来，问：“怎么，章将军看起来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一二？”
章邯：神金。
没有任何预兆，顷刻间两人动起手来。掩日杀招依旧，然章邯却似乎预料到了他的招式一般，总能提前一步防备，倒是将掩日打得几分猝不及防。
宋泠躲在一旁暗暗为章邯叫好，心想着按这种状态干掉掩日指时可待。
然而变故就是此时发生的，章邯应当是在某一瞬间落败的，至于具体是哪一瞬间，宋泠表示就如同大学高数课，不是慢慢听不懂的，而是在某一个节点上，突然就听不懂了。
眼见章邯落于下风，宋泠从怀中掏出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这是她让章邯给自己防身用的，虽说章邯向自己打过保票一定会保护自己，但宋泠觉得命运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妥当。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没告诉章邯——便是万一遇到此时的情形。
宋泠深吸口气飞身扑过去，看准掩日的方位，手起刀落，匕首死死钉入掩日脚背。
然而就在下一刻，冰凉又锋利的感觉自后心穿透身体，宋泠痛得下意识想张口大喊，可刚张开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有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阿泠！”
宋泠挣扎着保持理智，目光缓缓转向章邯，道：“杀，杀了他，快杀了他。”
头顶传来掩日嘲讽的笑声：“哼，还真是情真意切啊。我会考虑把你们两个埋在一起的。”
宋泠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只一个劲地和章邯道：“快杀了他。”
章邯愣了好一会儿，事实上看着她被掩日刺中时，他便已经决定放弃这一次机会——他绝不想让她为自己送命。
是以他握起一直毛笔注入内力，反手狠狠扎进自己心口。在宋泠讶异到疯狂的目光中探身攥住她的手，浅浅地笑道：“重新开始吧。”
*****
宋泠觉得自己快疯了。
搞什么啊朋友们！谁懂成功近在咫尺但被猪队友破灭的痛，谁懂！
此时一个倒霉蛋只能默默做流泪猫猫头状，并握拳暗暗发誓等会儿一定要痛击自己的队友。
然而事实确实是她恶狠狠扬起拳头，却在拳头将落时无力地垂下，爆发出哭声。
宋泠边哭边骂：“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不杀他啊！为什么自杀！”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章邯无声地笑了笑，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别哭，我们还有机会。”
宋泠不听他的解释，仍旧哭得抽抽噎噎：“可是我都那么努力了！我已经那么努力拖住他，你不杀了他的话，我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啊！”
章邯有点心疼。
“阿泠。”他捧起姑娘的脸，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我希望和你一起走出去，而不是用你的命，换我的命。”
宋泠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她在那双乌黑且深邃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般温柔深情，隐忍又无奈，宋泠不是看不懂，只是看懂之后，她才更加绝望。
她挥开章邯的手，复又垂下头哭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死了没关系，可你如果不活下来，如果你不杀了掩日，怎么办啊……我们只会一次一次地循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这是宋泠最绝望的一次，这次循环开始她就想好了，如果章邯能杀了掩日结束循环，那么就算她死在掩日剑下，也不过是醉梦楼中的泠儿死了，而她宋泠，就可以回到现代，不仅结束循环，而且结束穿越。
简直一举两得。
然而事与愿违，她没想到如此顺风的局面下，章邯竟然会选择自杀，直接让掩日捡了个现成的。
她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
章邯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宋泠是想成全自己，可这么多次循环以来，唯有他知道她有多辛苦，也唯有他晓得每一次她有多不甘，她想活下去的愿望不比任何人少——所以，他怎么舍得让她死？
“阿泠。”最末，他终于还是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不要担心，我们一定可以都活下来，相信我。”
我们一定都有光明的未来。
也是回来更新了！！还是不想放弃这一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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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二十三次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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