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风声萧瑟,一只寒鸦从天边掠过。
邯郸城中人声鼎沸,喧闹不已,年关将至,四处张灯结彩。雪稀稀疏疏地下着,可在城中另一头的深巷中,却是一群半大小子对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拳打脚踢。他们声音尖刻,神色挑衅又恶毒:“赵政,爬起来还手啊!你还敢还手?”
但他们难听的骂声很快便湮没在一柄青铜短剑之下,有人将他们踢开,赵政抬头,正对上一双冷冽淡漠的眼眸,白雪红裳,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眶。红裳女孩转身,微偏着头,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恶人?还给你!”
她的声音冷得像刚被冰雪覆过一般,她将脚边石子踢开,正砸在那些人身上。
女孩忽道:“你要打回去吗?”
赵政冷笑一声,寒声道:“仗你的势?总有一天,我亲手杀了他们!”
红裳女孩不置可否,转身欲走。
赵政轻喝:“等等,你是谁?”
女孩身形纤细却挺直,白雪覆在红裙上,她微皱着眉,问:“干你何事?”
“我要学,你的剑法!”赵政早已站起来,紧握双拳,煞气横生。
雪越发凛冽了,那群小子早跑没影了,女孩重重“哼”了一声,径直离去。留在赵政眼中的,只有一个越来越小的红点。
公元前248年,昭襄王逝世,秦柱继位,立子楚为太子,秦赵关系和缓,送赵姬母子回秦。
还是冬日,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车队缓慢行进,四周静得只剩下车轱辘轧过土地的声音,赵政的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的预感。这样一个雪天,最适合杀人了,因为大雪会掩盖一切痕迹。
“铮!”是刀剑相接的声音,变故横生,赵姬将儿子护在怀中,听着车外不断传来的惨叫声与倒地声不住颤抖,却将儿子抱得越发紧。赵政却忽然忆起很久以前深巷之中那个眼睛淡漠到像雪一样冷冽的红裳女孩,那样冰寒的眼睛,那样灼人的红裳,还有那样锐利的短剑……
赵政突然睁脱母亲的怀抱,拔出一旁放置的长剑--那是他一年前请人锻造的。赵姬惊呼:“阿政!”手捏得发紧,却不敢动弹。
剑尖微微挑起车帘,但见一个青衫执剑的中年男子跃入战局厮杀,背上负着一个红裳女孩。赵政握着长剑的手一滞,双瞳微微睁大,白雪红裳,再一次映在他的眼中。
青衫男人剑术卓越,即使背着一个女孩也丝毫不显败相。长剑横扫,将数名杀手逼退,平刺斜斩之间,滚烫的鲜血溅在雪地上,染出大片的红,但很快又有新雪覆上。
赵政的双手冰凉--今日的雪格外大,但他的心中却像有一把火在燃烧,烧得他四肢百骸都烫。赵姬想夺他手中的剑,却被他眼中奇异的狂热吓退。
她怎么会懂呢?那个在深巷中被人殴打的孩童在当时就能下定决心--总有一日,杀死他们。而在今日,他或许是初次窥见了可谓之“强大”的力量。一时间,眼睛像被粘连在了那柄长剑之上,连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那抹白雪红裳也无法分走他的心神。
青衫男人手腕翻转,身侧剑气如狂,夹杂着漫天风雪,凛冽如刀,割断敌人的咽喉,转瞬之间,局势明朗。他视线流转,最后停留在赵政身上,他心知这是能命令整个车队的人,青衫男人疾步走去,言道:“公子,老夫无相。我家孙女身染重病,冰天雪地草药难寻,想向公子讨些药来应急。”
赵政看向女孩,一张脸染上薄红,已是发热之兆,在这冰天雪地中,竟有一种强烈的惊心动魄之感,赵政忽然心慌,连忙将女孩让进车中,请母亲照料。
又是一日,女孩的病已好了大半,但还未醒,赵姬主持车队,与无相交涉,只留赵政在车内照料女孩。
雪早已停了,天空微微放晴,如果脖子上没有抵上一柄剑,赵政的心情会很开阔。他慢慢转头,一双眼睛正对上那双久违的淡漠至极的眸子,二人皆是一怔。
女孩声音嘶哑:“赵政?”
赵政笑道:“你还记得我?”
女孩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和声音告诉他:“你是一个不可能让人忘记的人。”
赵政一怔,反问:“什么?”
女孩不言,良久之后又道:“我叫阿房,多谢你。”
赵政递给她一碗水,淡淡道:“阿房,我很快就不叫赵政了。”
阿房偏头道:“你讨厌这个名字。”
阿房隐隐在肯定这个想法,而赵政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他道:“这是一个屈辱的名字。”这个名字见证了他最卑微的时刻,他理应是恨这个名字的。
阿房病既然好得差不多了,祖孙二人自然也该辞别。赵政却固执地要学无相的剑术,无相道:“公子剑道不在于此,或可等上几年,鬼谷纵剑术传人入世,公子可去寻他。”
赵政自然记下,待走得远了,阿房忽道:“爷爷,为何不肯教他?”
无相将阿房举过肩头,笑道:“小阿房,咱们剑走逍遥一路,你瞧他,成么?”
阿房摇头:“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但绝不是一个逍遥的人。”
“他的双肩在将来要担上这世间最沉重的责任,他注定一生不得逍遥。”无相微叹。
阿房遥遥望向天边的半轮太阳,眸光微闪:“他就是邹师叔占卜出的人?”
无相不答,祖孙一时长久无言。阿房忽然想起之前在深巷中目光决绝狠戾、煞气横生的赵政是那样的怨憎,那样的愤恨,他说:“总有一日,杀死他们”是一种宣言和预言,他是真得要杀了他们,阿房打了个冷战。
公元前247年,秦王嬴政继位,时年十三岁,拜相国吕不韦为仲父,主少国疑之际,权掌于太后赵姬与相国吕不韦之手。
公元前238,秦王嬴政二十二岁,即将加冠亲政。
阿房本是随意找了一家旅店投宿,却隐隐听到一声喝骂:“尔等莫要太得意,我乃秦王继父,日后的秦王也将是我的儿子!”
阿房眉头狠狠一皱,这样的话语,她只会联想到一个人--赵姬男宠,嫪毐。
阿房冷冷一笑,径直破门而入,众人大惊,阿房逡巡四周,最终确定了那个壮硕男人便是嫪毐,阿房拔剑,寒光乍现,转瞬间便将嫪毐踹翻在地,其余人早已离去--他们向来对嫪毐不屑,此刻有人找他麻烦,自然喜闻乐见。
嫪毐见阿房面色不善,喝道:“哪里来的恶妇,我乃是长信侯,当心……”话未说完,阿房剑锋已至,嫪毐惊颤不已。
阿房寒声道:“秦、王、继、父?他的仇还是要亲自报,免得脏了我的剑!”
不过半日,咸阳城中便贴上了阿房的通缉令,当街殴打长信侯,赵姬尚且掌权,在这种小事上自然会答应嫪毐捉捕阿房。可第二日通缉令又被嬴政撤销,嫪毐心知嬴政掌政之后定要排除异己,而他首当其冲,便铤而走险盗取太后玺发动叛乱,欲在蕲年殿外击杀嬴政,却被殿内埋伏的三千精兵反杀,处以车裂之刑。
嫪毐虽死,却党羽众多,嬴政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子,自然是一个也不会放过,侍卫长来报,一红裳女子将党羽中涉事颇深的人栓成一串拖到了宫门前,嬴政心念一动,红裳--是他惦念了很久的事物,再联想到几日前被嫪毐通缉的红裳少女,嬴政立刻便去了宫门口,去见了那个女子。
的确是故人到来,她的容颜于幼时虽已大不相同,可那一身灼人的红裳,那一双淡漠出尘的眼睛,早已令他永生难忘,嬴政有些呆滞,一时陷入遥远的回忆。
阿房将手中事物抛过去,被嬴政身旁的侍卫接过一看,喜道:“大王,是太后玺。”
嬴政如梦初醒,恍惚接过。阿房淡淡道:“秦王嬴政,太后玺还你,多谢你撤销我的通缉令,再会。”
这便要扔下那些人离去,可嬴政哪里会让她走?他等了那样久,找了那样久,又怎会就这样让她走了?当即下令让士兵拦住阿房的去路,阿房眉间一沉,蓦然转身,正对上嬴政朝她望来的眼神,眸色漆黑,深沉不见底,阿房没来由地心烦。
嬴政朝她疾步走去,临了站定,声音有些颤:“阿房,真是你?”
阿房冷眼一扫,道:“是又如何?赵、政!”她用出了“赵政”这个名字,这个令嬴政最痛恨的名字。果不其然,嬴政乍听她称呼,眉峰果然一跳,他沉声道:“阿房,我已找你很久了。”
阿房握紧手中短剑,疏离道:“找我做什么?我要离开,你若还念我与爷爷昔年襄助之恩,便叫他们把路让出来。”
嬴政道:“阿房,你留下来罢,留在咸阳,留在这里,我也好报你的恩情。”
阿房短剑微微出鞘,周遭侍卫因她的动作而亮出兵刃,阿房道:“我不稀罕你的报答,但你若真心报恩,就放我走。”
阿房环顾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数以千计,若要突围,必要狠斗一番,但她并不想杀这些与她没有干系的人,仗已经打了很久了,死的人够多了,不必要的牺牲她并不想造成。更何况,即便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从秦王宫的数千精锐之中逃脱。只希望,嬴政能自愿放她走。
嬴政,他是一个坚定不移地走霸道的人,他一旦决定的事,谁能改变?他道:“阿房,寡人绝不会再让你走。”不会再像当年赵国深巷中,你远远离去,我却怎么也追不上。
他在向阿房称孤道寡,是要告诉她,如今的嬴政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赵政了,他如今贵为秦王,剑术有所长进,再也不用她来保护了。
阿房还是没能离开,她的力量并不足以突围而去,最终被秦王关在了这一方王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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