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奈落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流露出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冷淡而漠然的口吻：“哼，你许你的愿，关我什么事？”
“因为……”戈薇认真地看着他，“最后那万分之一的生机来自于你，不是吗？”
“……”奈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否认，“我没做什么。非要说的话，也只是替四魂之玉许下了它自己的愿望而已。”
“四魂之玉的愿望是让自身永远存在于世，所以它不断引起灾祸与争端，不断挑拨巫女和妖怪们……甚至是一切生灵之间彼此争斗，以吸收他们的灵魂，增强自身的力量。——这还是那时候你告诉我们的。所以如果只是许四魂之玉的愿望，直接说出来就好了，比如‘让戈薇进入四魂之玉，继承翠子的意志，成为新的力量加入争斗’这样的话，四魂之玉一定很乐意实现。”戈薇慢慢地分析着，“但你当时并没有那么说。虽然我没有直接听见，但从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可以反推回来。之所以四魂之玉不直接吸收我的灵魂，而是依靠不停地制造幻境，诱惑我，攻击我的意志，试图让我上当，绕这么大一个弯子，都是因为你的愿望吧。”
奈落这次没再坚决否认了，而是也把目光转向戈薇，定定地盯着她问：“……那你猜猜，我当时说了什么？”
“你想方设法布置完一切之后，应该说的是，一旦你死去，就将我送入玉中世界，成为下一个许愿之人，对吧？……四魂之玉无法直接违背愿望，但是可以以扭曲的方式实现。所以它试图引诱我，如果我败给恐惧与黑暗，许下错误的愿望，就会被玉吞噬。”
“几乎所有的愿望都是错误的，而正确的愿望只有一个。你许对愿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我才说，那是万分之一的生机。”
即使因为“万分之一的生机”，也要道谢吗？
还真是彻彻底底的好人啊。
奈落忍不住嗤笑一声，有些讽刺地说道：“谢我做什么，我可没安什么好心。只要你许愿失败，灵魂就会永远被禁锢在黑暗中。你应该感谢你自己坚定了本心，没有被幻境所诱惑。”
戈薇有些骄傲地扬起头：“我的本心当然很坚定，不过也有另外一个小小的原因，就是——”她说到这里故意一顿，才继续道，“那个时候有某只妖怪反复对我强调，即使他被消灭了，四、魂、之、玉、也、不、会、消、失。自己都碎成七零八落的样子了，还一直说了好几遍呢。”
“……”七零八落。
“不是吗？哎呀，你该不会自己不记得了吧？”
“……哼。”
又静默了一会儿，奈落才长长叹了口气：“我并没有在帮你。那时候我虽然多少有些猜测，但也不确定那个唯一正确的愿望究竟是什么。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无论是困在那块玉里永生永世不得安宁，亦或是被净化，获得最后的安息，都……无所谓。最后的结局全都取决于你的选择。”
“那现在呢？”
奈落轻咳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说道：“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跟翠子很像。”
戈薇一怔：“咦？翠子？你见过她？”
奈落点了一下头，慢慢地回忆着：“在四魂之玉……最后被净化的时候……我短暂地醒过来，看到了她。”
“诶？她也像我一样感谢你吗？”
“嗯……那时候我也不是很清醒，只看到一个模糊人影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存在，纷争根本没有机会结束。当时还以为是某种幻觉，但现在想起来，除了她之外，应该也没有别的可能。”
“是吧，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奈落摇摇头，完全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哼，你们巫女都是奇怪的家伙。说得简直像我是为了消灭四魂之玉才诞生的一样，真能胡说八道，我明明是……”他忽然噤声，剩下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
我明明是……妖怪的恶意与强盗的贪念混合起来的那种污秽的东西。
他再次强调：“我不可能带有那种使命的。”
“不过……”巫女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平和，“冥冥之中，命运的轨迹似乎正是如此呢。”
那种眼神，很像某个来自过去的人。
“……”
戈薇又说：“我忽然想起在白灵山曾经听过的那首歌谣。”
“歌谣？”
戈薇清清嗓子，试图唱两句，但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只开了个头就怎么也找不着调子。
奈落被她提醒，将三味线抱回怀里，微微回想了下，便开始拨琴弄弦，只两三个音响起，恍然间旋律便已成型，他低低接着她吟唱：“……净亦是污，污亦是净；善亦是恶，恶亦是善；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一瞬间过去与现在，时间与空间，似又交错回来，循环往复。戈薇感慨道：“仔细想想，如果没有你，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故事，也许四魂之玉到现在还在不断地吸纳巫女与妖怪，制造一场又一场灾祸……善亦是恶，恶亦是善……虽然是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但说你是为了结束这一切而生的，似乎也不算错。”
奈落摇了摇头：“……真讽刺啊。”他的情绪似乎好了一点，“明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四魂之玉的。”
戈薇十分认真地揭穿：“我觉得你在说谎。”
“……”奈落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掩饰地轻咳两声作为回答。
不过戈薇也没有抓着他不放，而是飞快地转到了下一个话题：“四魂之玉没有了，但是杀生丸还有一个。你要吗？”
奈落这次真被她给逗得笑了：“你现在可真是……变了很多。”
“怎么，”巫女对他满怀期待地眨眨眼睛，“变得可爱了吗？”
“是变得狡诈了。”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算夸奖吧？”
“哼。”
“你也变了很多啊，你没觉得吗？”
“……哦？”奈落立刻觉得接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我希望你是指变得比以前更狡诈了。”
“怎么会，原来你真的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吗！当然是变得可爱了！”
果然。
奈落的表情十分和善，但眼角肌肉却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谢谢你，我可以当做没听到。”
“我明明是在夸奖你！其实改变并不是坏事，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不断地改变，并且与其他人建立新的羁绊啊。”戈薇对他的反应很不满，但很快她又想到了别的，“话说回来，既然你并不算真的转世，而是以寄宿在人类体内的方式复活……那为什么那段时间会不记得我们呢？按说不应该会失忆……等一下，你该不会根本全都记得吧？”
说到这个，奈落的眼神飘飘忽忽移向了一旁：“啊哈，过这么久你终于想起来问这个了。”
“等一下？所以你果然全都是装的？！从一开始？！”
“咳咳，我从没说过我不记得了，难道不是你们见到我之后自己认定的吗？”
戈薇立刻拼命开始回想，结果把发生过的事情一直梳理下来，一切确实如他所说。但她还是不甘心：“可你明明……你就是故意的！还故意问我名字，一直叫我戈薇小姐！装作一副很不熟的样子！”
“放轻松，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我骗，难道还没有习惯吗？”奈落拉长了声音，“而且我本来也跟你们很不熟。”
“你！”戈薇气得脸色涨红，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过说实话，真要说装的话，我也没有特意费心去做，你真的一点没看出来吗？”
“我当然偶然也会怀疑，但我一直以为是我想多了！你太过分了！”
“哈哈哈哈哈哈——”奈落非但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反而洋洋得意，笑得十分猖狂，“看来我的本事还是没有退步嘛。”
“捉弄人很好玩吗！”
“对啊，很好玩啊！”
“哼，我收回我的话，你根本一点都没变！”
“……结果从头到尾只有杀生丸看出来不对。”
“所以大哥他一直都知道！他什么也没跟我们说！”
奈落立刻火上浇油：“一定是觉得你们太麻烦了。”
“……”戈薇气得干脆不说话了。
她一沉默，奈落似乎又觉得有点无聊：“别生气了，我这个人啊，虽然经常说谎，但偶尔也会说实话哦。”
“什么实话？”
“比如，多年不见，戈薇小姐看起来好像比以前胖了不止一点。”
戈薇盯了他片刻，忽然也露出一个十分和善的微笑：“封印之箭还是破魔之箭，你选。”
“……咳咳。”
东拉西扯了半天，戈薇这才想起，如果不是出于特别的原因，奈落应该是不会主动来造访枫之村的：“对了，你来有事？”
奈落点点头：“我来找人。”
杀生丸好几天都没回去，他就只好返过来找。可是四处转了一圈，不但杀生丸联系不上，三个小丫头也完全不见踪影，再仔细想想，只可能跟枫之村这边有关了。
戈薇告诉他：“确实发生了点事情，附近有妖怪作乱，而且似乎是个厉害妖怪的样子，祸害了许多村落。诸叶她们解决不了，于是大哥和犬夜叉他们兄弟俩就一起去了，你不妨在这里等一等，他们应该天黑之前就会回来……”
奈落嗯了一声，重新靠回走廊边的柱子上，看样子是打算一直呆在这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挂念某个人的缘故，他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因此似乎比平时要好说话许多。
戈薇重新搬起那一筐沉重的白萝卜，正准备运到厨房去，没想到奈落再次开口了。
“要去做饭吗？”奈落盯着她吃力的动作，“你一个人？”
“嗯。因为那只妖怪的缘故，村子里最近收留了好多孤儿，全都得吃东西……其他人今天都去除妖了，但总得有人留下来做这些，毕竟这也是巫女应该做的工作嘛！放心，我很厉害的！”戈薇一边说一边挥挥胳膊，想展示自己很强壮，结果还没说完那只箩筐就被她给不小心带翻了。在所有萝卜滚出来之前，几根触手飞快地伸出，又把它们全都给捡了回去。
“呃……谢、谢谢。”怎么说呢，这画面真是诡异。
奈落侧头左右打量着她和那只巨大的筐：“这也太多了……”他本来有意保持距离，不想跟这位曾经的敌人有太多牵扯，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我帮你吧。”
这下戈薇真的惊讶了：“可以吗？”
奈落轻点了一下头：“嗯。”他把怀中的琴靠在墙边竖立放好，随后将脑后的长发一拢，扎成长长的马尾，又抽出条束绳将衣袖绑紧，便接过那只筐。明明对人类来说沉重无比的东西，在他手里却好像轻飘飘的完全没有重量。他还顺手拎出一只萝卜，学着巫女刚才的样子，侧划一刀，用手指一顶一转，便把大半张萝卜皮给撕了下来，“……事实上我还算擅长。”
事实证明，岂止是擅长……
戈薇目瞪口呆地盯着平平无奇的菜刀在某只妖怪手里来回翻转，还没怎么看清，那些白萝卜就变成了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方块，“你究竟哪儿学来的手艺……”
奈落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动作，连头都没抬：“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除了不断吞吃妖怪增强力量之外，也总得吃点正常东西吧……终究，我还有一半是人类。”
“……”戈薇点点头。
说的也有道理，回想起来，可能奈落一直都过得不太好，他好像非常擅长自己照顾自己。
奈落很快又想起什么，笑了一下：“再后来，以人类的身份生存的时候，有四个弟妹要养，不会也得会了。”
“对哦……”戈薇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你们家的饭，是不是大部分都是你做啊？”
“白夜和神无有帮忙。”
“神乐呢？”
奈落忽然抬头，神情奇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挂起微笑：“下次你可以让她试试。”
戈薇一脸深以为然：“你们家的人是有点多……幸好只有四个，本来还可以更多。”
奈落没有回答，他似乎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脸色瞬间有点发青。
“你后悔生他们出来吗？”
“……我没有‘生’。”奈落立刻纠正，“最多算是分裂。”其实他以前一点不在意这个，也绝不会跟人纠结用词，但自从发现杀生丸每次说到这件事，就会用某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盯着他看，现在就变得有点敏感了。
“嗯嗯——”戈薇拉长了声音，一脸十分理解的表情，“我懂——”
奈落不高兴地盯了她良久，才重新撇回头去，继续切萝卜。
“喂，刚才的问题还没——”
“不后悔。”
戈薇有些高兴：“是吗？”
“反正后悔了还可以塞回去。”
“呃……妖怪可真方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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