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菲尔，为我带来祭品吧。”
“我要一只还未消化完青草的老鼠，一只刚刚吮吸完晨露的蚂蚱……还有一只将蜘蛛含入嘴中的青蛙。”
玛丽亚点亮了那落满了灰层的一排排蜡烛，升起的橘红火焰盖住了亡灵眼中灰暗的深蓝色，她用那残破的布条擦了擦桌子，也顺势让一直缠绕在自己肋骨上的蛇下来，碰了碰，提醒着她现在应该去干正事。
但是卡菲尔充耳不闻，只是象征性的转了几圈，滑下了几根骨头，又重新将自己挂在了亡灵的胯部。
毕竟这只不愁吃喝的蛇，几小时前才埋伏了一只迷路到她房间的老鼠，张开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嘴巴，猛地含下，不断压榨着那条生命最后的时光。
那团椭圆形的食物进了蛇的食道，一点点的没了动静，最后只有这只懒散的黑蛇趴在地上，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玛丽亚，”卡菲尔将自己的脑袋枕到了一根形状适宜的骨头上，“你难道不觉得春天是一个睡觉的好日子吗？为什么总要将自己的时间填充进那张薄薄的纸张，那些无用的东西可没法给你提供生存的能量。”
卡菲尔曾经猜测玛丽亚生前一定是一个躬耕于田地之间的农妇。
即使她没有亲眼见过这一类人，但是玛丽亚完美符合书上的描述。
——玛丽亚是最喜欢弯下腰来摆弄那些古怪小玩意的，她头也不抬、眼神专注，有时候嫌卡菲尔碍事，连身上的骨头都不给蛇睡。
而玛丽亚也从那突出的蛇肚子，意识到她打扰了卡菲尔的消化时间，对上卡菲尔无声的谴责，她只能无奈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那只能拜托你明天再行动了，毕竟这次的预言很重要。”
她推开了围在身边的大量书籍，将它们挨个排好顺序叠螺了起来，最后才拖起圈着自己胯骨的黑蛇尾巴，慢慢卷曲，携带在有些泛黄的手骨上。
她们两个是多么的契合，一个是没有道德限制的亡灵，用着最为古老和原始的方式来完善着那些神秘的阵法；一个是更加残忍的冷血动物，将亡灵的骨架子当作自己的家，为虎作伥，悠然自得。
玛丽亚缓缓的站起，慢条斯理的说道：“卡菲尔，你是知道的，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从记忆中窥探过去，失忆对于一个渴望存在的人是那么的残忍，那么我又怎么该放弃去探究它们呢？从生灵转化成亡灵需要大量的机遇，这一点，书上早有提及。但是为什么没有人记载找回过去的方法……但是没事，既然我没有记忆的载体和容器，那我依然可以从既定的存在中倒退过去。”
预言，或者说是往日的重现……
玛丽亚想要献祭祭品、布置一个简单的祭台，用鲜血绘画图案，接着虔诚的匍匐在地上，用以交换她需要的答案。
至于答案的方向……
玛丽亚将一本厚重的精装书放置在胸口，放在了那并不存在的心脏上。
心脏是空虚的，但是期待是火热的，玛丽亚不断的祈祷着明天预知的顺利。
而反观她手上的那本书，那本毫无出彩之处的的书。
如果没有特定的墨水来书写，只用肉眼观察，书页上空空荡荡，像是一本崭新的礼物，但是只有扉页上的一句话破坏了整体的和谐，那是一句意义不明的祝福。
“献给：圣人A、讨厌鬼E、木头人M。——爱你们的朋友R。”
不同于其她年长聪慧的长生种，身为亡灵的玛丽亚什么都记不清了。
空荡荡的骨骼、没有生气的房间，烛光并不能作为光明点亮她的灵魂，黑色的沉默在她死后笼罩了她。
就连她的名字——玛丽亚，都是还是在卡菲尔的协助下，用将玻璃球撒到书上的方式得到的，所以玛丽亚并不认为自己是祝福中的M。
她也许是那个“圣人”，当然也有可能是“讨厌鬼”，她不知道，所以她决定挨个挨个的试过去。
等到明天卡菲尔将所有的祭品凑齐，她将会全力去占卜那位“A”的下落……接着是E、M、R。
“我一定要知道我的过去……”玛丽亚抚摸着卡菲尔明亮的鳞片，不知在向谁解释，“卡菲尔，还记得我们的相识吗？当时你就伏在我的枕边，静悄悄的看着我……”
卡菲尔当然记得，那是所有好运与希望的开始。
***
这个世上，有活人就有死人。
一堆骨骼是皮肉腐烂后露出的本来样貌，它是人类最终的阶段。但是当二百零六块骨头发出脆弱的咯吱声，摇摇晃晃动起来的时候，我们则称之为亡灵。
小蛇在出生不久就有幸见到了这种极为稀有的种族，而同时，她还是一座破旧古堡的居住者。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那个年龄的小蛇也才是刚刚破壳，没有名字后缀，没有记忆构建，她只有一个崭新的刚刚降生的生命。
但是也恰恰是那个时候，她意外闯入了那个古怪的建筑，也不经意间窥探到了与死亡绑定的亡灵的生活。
那是个慷慨的亡灵。
即使她就像是刚刚推开棺材盖的吸血鬼一样，空空的小腹燃烧着饥饿、呆滞着茫然随即又徘徊，悬空在眼眶中的红色火焰在默默燃烧——她注意到了那只在她床头游走的小蛇。
没有人为亡灵的复苏感到欣喜，包括目睹了那个骨架子从床上坐起九十度的小蛇。
说句实话，如果亡灵再晚一些醒过来，小蛇绝对会用尾巴拾来大把的木材，将它们填充到亡灵那空荡荡的胸腔用以固定蛇的新家——残留下骨骸的大型动物，它们的尸首常常会将恩泽洒向那些失去庇护的动物们。
为此，小蛇遗憾极了，所以她只能占据这座古堡最大的花园里……最小的老鼠洞。
不是小蛇不想去争取那些空间空旷的现成巢穴，但是这座古堡被废弃的太久了，那些凑团生活的大大小小虫子才是这里的主人，而随处可见的蜘蛛又搭起了银丝织筑的蜘蛛网，大家和谐又美满，睡了吃吃了睡……
真是奇怪，按理说，这座废弃的房子并不难闯入，但城堡的栅栏就像是被使了什么魔法，隔绝了那些大型动物的打扰，就这样，那些没有食物链上层生物威胁的小体型动物在这里安居生活。
可以这么说，这里是群居动物的天堂，是所有能够团结迎敌种族的安乐窝，如果以活下去作为前提的话，所有生物都很满意现状。
哎，除了蛇，除了蛇，单打独斗的蛇没有一个同伴，谁让蛇也被列入“大型动物”的行列。
小蛇是被遗漏的幸运，是被意外破格闯入的唯一一只蛇类。
罢了、罢了，谁让生活总要过下去呢。
小蛇现在的生存方式正好卡在了活下去的那条线上，看看那些还未出生就被吞下的青蛙卵、那些被利齿穿透身体的鸟类……
小蛇不想面对那密密麻麻的复眼、不想将自己卷入那些会将自己吃的不剩骨头的族群之争。
很好了、这已经很好了……也许吧。
而更加不合小蛇心意的是，那个迟迟醒来的古堡主人，没有想着法子清理她房子里的强盗们，反而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书室。
那件被锁上生锈锁器的书房是唯一没有被强盗们寄生的地方了，而小蛇甚至一度认为，那位亡灵是认命般的将书房以外的地方分给了寄生虫们。
可怜的亡灵啊，一觉醒来家就被人占了。
噗呲。
同样倒霉透顶的小蛇默默发笑。
“献给：圣人A、讨厌鬼E、木头人M。——爱你们的朋友R。”
亡灵用手拂去平铺在一本书籍上的尘土，在嘴里念叨着扉页上的文字，她愣了好一阵，亡灵的脑子里充满了潮湿的空气，让她一时间没有看明白上面的意思。
这间书房没有蜡烛，像是害怕这里保存许久的书本被那稀少的光明所感染，黑暗在这里不只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颜色，反而像是将自己扭曲成了乐谱，转化成音符挑逗着大家的心弦。
亡灵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皮肉的脸庞看不了情绪，她一遍一遍的用手骨抚摸着书脊，沙沙的声响没有演奏出多余的生气。
下面的骨头架子是亡灵，但是小蛇是鲜活的生命，后者受不了那样的死寂，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跟着这个愚钝到连自己的存在都发现不了的亡灵。
而凑巧，将自己倒吊在房顶上的黑蛇对这座房屋外的生物很感兴趣，头往后仰看见了怔怔站立在那里的枯骨。
“喂，奇怪的家伙，”小蛇滑到了桌子上，她舒展着身子收起了尖牙，颇为和蔼的问着亡灵，“你生前是这里的主人吗？”
亡灵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颜色好像更深了，她撇了一眼小蛇说：“不知道。”
“那你的名字自己总该知道了吧。”
虽然这只刚刚出生的小蛇也没有名字，但这并不影响她询问她人。
“名字……我也记不清楚了。”
小蛇失望极了，若是这个亡灵拥有着自己的名字，自己还能照猫画虎得到一个像样的名字。
——毕竟她不想取一个和麻雀相似的名字。
救命！它们居然有鸟叫“南边瓦楞上永远抓不到虫子的白色一斤半”。
真是难听。
亡灵看出了小蛇眼中暗藏着的某种希冀，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并抽出了书架子上最厚的那本书。
“我也没有名字，”小蛇说，“从出生以来我就是孤单一蛇，有些经验老道的家伙说，我可能是在蛋里的时候就无意中滚落到了这片城堡的土地上，也因此被它所承认，没有被驱赶。”
“我要是有个名字就好了，”小蛇语气中难免着失望，“它们……那些嘲笑着我没有族群的动物动物总是叫我‘细绳子’，它们跳着躺着，用那种活跃的舞蹈来描述着我的长度，就好像我是这里的异类，是被排除在它们之中的叛徒。”
“名字并不难得，”亡灵将目光望向这间昏暗书房的尽头，数不胜数的棕色木架子只能大致测量这里藏书的数量，“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搭上梯子，允许你暂时的使用这间屋子，你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找一个像样的名字。”
“那你知道一只蛇应该叫什么吗？”小蛇问。
这个问题触及到了亡灵的盲区，但是她同时想起来被写在书扉页上的那个句子，想起了那个A、E、M和R。
“一个字母吧，我觉得那就是人类的名字。”亡灵踌躇不定，用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那如果一个地方的人超过了26个呢？总不可能大家用着那么高重复率的名字，要是如此，人类可比麻雀愚蠢极了，后者还会用方位和颜色来分辨。”
亡灵翻开了她手上那本重量和厚底都很有说法的书，找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说道。
“如果我的语言能力并跟着没有消失的话，”亡灵再次低头确定，“她们喜欢将字母胡乱排序，然后作为名字。”
“哦，听起来糟糕透了，还不如一只麻雀呢。”
亡灵不说话了，她有些陷入奇怪的不安——也许这才是正常的，一个人死后变成了没有记忆的亡灵，好不容易打算用现状来麻痹自己，想要自己注视着眼前。但是生前的姓名却又像那甩不掉的幽灵一般默默的纠缠着她，如附骨之疽一般提醒着她非人的转变。
“是的，是的，我应该有一个名字，即使没有找到原来的那一个……”亡灵喃喃自语。
她跟随着脑中的指引，用一种诡异的直觉拿出了放在书桌柜里最深处的玻璃珠。
将书本平铺开来，形成一个小的平面，接着将手中的几个珠子撒下，七彩的颜色在发黄的纸上不断的追逐，最后，它们停了，停在了一些字母之上。
“M-A-R-I-A，maria。”
玛利亚。
亡灵玛丽亚轻轻的念出了她新鲜出炉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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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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