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母亲。”白鸢一从流放区回家就和母亲撞了个满怀，她笑着打招呼，母亲却没有笑，她冷冷地凝视着她，随后说：“谁让你自己出去的？”
“嗯？”白鸢立刻明白自己露馅了。这次没有宁蕊给她做内应用她的工作人员权限删掉安保系统的出入记录，她自己临时捣鼓的修改程序比较简陋，估计被发现了，“我……”
“你去哪了？”波德里安女爵不由分说地打断她。
“……Sky酒吧。高中的朋友约我去那里聚一下。”白鸢说，此时她身上还带着一股吕西房间里的酒味，这个谎言倒是颇具可信度。
“你被禁足了。”波德里安女爵道，“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你还在往外跑，究竟怎么想的？我对你很失望，我以为你不是分不清轻重的孩子。在你考试之前我会断掉你房间的外部网络，你就用家里的局域网学习吧。”
白鸢持续地注视着波德里安女爵那双眼睛，忽然读懂了她的眼神。那是警告的眼神，就好像在说——
我对你的事情心知肚明。做好你该做的，不要跨越边界，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她的直觉告诉她，波德里安女爵绝对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女儿。无需任何证据，她的直觉一向比雷达都要准确。
再者，波德里安女爵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去酒吧。她应当是知道的，琴·波德里安十三岁以前的医疗记录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各项过敏事项，其中她对酒精严重过敏。因此白鸢索性就故意试探一回，而波德里安女爵的表现显示出她对这个问题并不关心。
问题是，各取所需——那么波德里安女爵需要的是什么？
但她只是轻轻笑了笑：“好的，妈妈。”
她转身上楼，果然自己的终端已经无法连接任何外部网络。但是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板砖似的老古董——起码得有百来年历史——给吕西发了消息，简单告知了这边的情况。这玩意纯粹是出于她的收藏兴趣从流放区的古董市场弄来的，2008年产的卫星电话，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吕西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复：我查了波德里安家的生意，很不正常，万事小心。
“怎么说？”
“波德里安家早些年的资金链和产业结构非常奇怪，依我看她家的产业早就该崩盘了，我不知道她的一部分产业是如何维系的。波德里安这个姓氏虽然还剩个头衔，但因为前几代经营不善，其实家族只剩个壳子，到了波德里安女爵这一代她面对的基本上就是一堆烂摊子。但是二十年前，她的所有产业都在一夜之间起死回生。具体来说是2084年。”
“2084？那不就是琴出生的那一年？”
“是的。波德里安女爵虽然很有能力，可再大的本事面对这样病入膏肓的家族产业恐怕也无力回天。要么就是她名下还有其它我没有查到的见不得光的生意，她靠着那些生意养着这些家族产业。要么就是她在那年通过某种方式得到了一大笔资金，并且后来还持续地得到资助。”
“会不会是某种条件刁钻的家族信托？”
“波德里安家早就没有家族信托了。”
白鸢放下电话，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别墅的花园里园艺机器人一丝不苟地浇灌着翠绿的草地，家族的纹章在夜色里闪闪发光。半晌，她站起身，轻轻推开门。
不能放弃现成的调查机会。此时的别墅安安静静，波德里安女爵的书房和卧室都在顶楼，她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房门，门缝里并没有光亮，波德里安女爵这时应该已经睡下了。她无法通过书房的门禁，要想进去查点东西，必须借助一点别的力量。
一周后的流放区内，八区的小教堂正在清晨的阳光下微微泛着光，一个打扮朴素的老人步履匆匆地穿过花园小径，却迎面同一个陌生的少女撞了个满怀。她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流放区的人，更重要的是，她上气不接下气，胳膊上甚至有些隐约的血痕。
老太太开口道：“小姑娘，你是医院的病人，还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助？遇到困难不要紧，我们会给你想办法。”
”
白鸢面不改色道： “没错，我有点事情拜托牧师帮忙。”
“那你就放心吧，牧师把我们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事情还要重要呢。”
“嗯……对了，您这是在忙什么？”
“我要赶紧去食物银行那边维持一下秩序。也是吕西牧师弄的，每周日从上城的店里弄来临期的食物。最近食品卖得越来越贵了，流放区没有办法自己生产食物，这帮商人就把东西卖得比上城还贵，真是疯了……很多人为了省钱成天吃能量胶囊，那种东西吃多了人都不像人了。”老人说，“你要去见吕西牧师的话就跟我来吧。”
吕西此时正在笑意盈盈地同教会的志愿者说话，教堂前支着几个食物银行的摊位，此时整条街都被排队的人群占据，不过队伍还是井井有条。白鸢跟在老人后面，默默地观察着吕西的脸，从他几乎毫无破绽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丝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焦虑。也是，即使他对于自己的命运非常坦然，但考虑到他的伪装随时都有可能在这些信任他的人面前被以最狼狈的方式揭开，换谁也无法全然无动于衷。不过……这种担心说不定是多余的，即使发现了自己的女儿是个冒牌货，波德里安女爵仍然有可能不会报警，这是她在过去一周的调查中得出的结论。
她走到吕西面前，笑道：“牧师，早啊，能借一步说话吗？”
吕西立刻看到了她胳膊上的血迹，笑容立刻隐去了，他点点头，对其他人道：“这边就拜托你们了。”
今天教堂里人多眼杂，因此他们一言不发地走进医院，吕西关上了连接医院教堂的那条走廊的铁门，才开口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只是一点擦伤，别大惊小怪嘛。总之，波德里安女爵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她绝对知道我不是琴。我几天前联系了波德里安女爵的二儿子，在他的一些……技术帮助下里应外合的弄到了波德里安女爵书房里的东西。我发现……”她迟疑了一下，说，“这听起来很扯，但是，你听说过创世教么？”
“从来没有。”吕西笑了一下，“我们可是正规的，和那些……听起来就是邪教的组织没有联系。”
“看得出来。”白鸢也笑眯眯地说，“但我一直很好奇啊，我知道你们一直在做慈善，你们教会的资金来源是？不能是Lin的医院吧，他的那点利润还时不时倒贴钱给教堂兜底，估计也就够自己不倒闭的。”
“咳，”吕西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嗯，上城有很多好心的女士持续给教会捐款。我们得到了很多拨款和赞助。”
白鸢快要控制不住脸上揶揄的表情，她轻轻用手肘撞了一下吕西：“我这几天也有在调查你哦，牧师，我查到的内容怎么是——自从你上任，捐款数额增长了几十倍，教会本部每次筹款活动都派你主持，因为你在上城的女士中间貌似很受欢迎哦。给你们这个风评极好的教堂捐款不仅能显现她们的慈善心，而且……还能借此在慈善晚会上和牧师聊上好几个小时的天。托你的福，现在教会在上城也很有影响力呢。”
“你放过我吧！”吕西忍无可忍地笑着拍掉了她的手，转移话题道，“让上城的富人提高一些社会责任感不是很好吗，何况他们只是……热心慈善。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白鸢，创世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波德里安家的二儿子又为什么会帮你？”
“哦，波德里安女爵的二儿子前段时间因为一个失败的决策被董事会剥夺了公司的职位，现在只剩下点股份。我见过他几次，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很不甘心出局，已经不止一次试图靠各种邪门的手段重新进入继承人的争夺了，因此和家里关系很僵，甚至连家里的门禁系统都已经禁止他出入。他想找到波德里安女爵的把柄威胁一下亲妈，我们可是一拍即合呢。他对自己的母亲非常了解——也可能是波德里安女爵之前压根没防着自己儿子——总之他很容易地就破解了书房的门禁，我负责进去翻箱倒柜。”
白鸢眨了眨眼，继续说：“除了一些无聊的商业黑料，我还发现波德里安女爵和一个叫做‘创世教’的邪教有联系。她一直在和创世教的人通过电报——一种非常古老，但是正因为古老比现在大多数通讯手段都要安全的方式——保持联系。我不知道创世教是什么，但他们似乎一直在给波德里安女爵提供资金，而他们和波德里安女爵沟通的所有内容，都只有一个主题……琴。”
“琴？”
“没错。非常诡异，他们连琴的成绩、身体状况这种事情都非常关心，他们的沟通除了商业上的，其余全部都围绕着琴展开。”
“他们想要琴做什么？”
白鸢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嘛，我没来得及看完。我翻到一半，那个管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冲进来了，不知道怎么知道我在里面的，我只好立刻翻窗跑了。”
“手臂上的伤是那时候弄的么？”
“哦，蹭到了点墙壁，还和安保机器人打了一架——差点出不来。现在波德里安女爵肯定已经知道了。虽然她需要“琴”这个人存在，或许暂时还不会撕破脸，但也是早晚的事情，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
“先离开这里。我会给教堂带来麻烦的。”
“不会。”吕西说，“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你不要离开教堂，这里是安全的，附近的势力不太敢涉足这片区域。至于警察……我会去自首。你和Lin什么都没有做过，不会影响到你们。”
“那教堂呢？”
“嗯？”
“很有人气的明星牧师突然出这种事情，这间教堂还有可能得到任何资助吗？”
吕西沉默了。白鸢又问：“再说组织那边，你和Lin是逃出来的吧。我上次听他提过一嘴，自首的话，组织不就能够找到你们了么？”
“……这倒是不成问题。”他说，“组织的首领‘老师’死了之后，他们内部的势力忙着内斗，现在没有余力来管这种事情。很多人都逃走了。”
半晌，他又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嗯？”
“你喜欢作为波德里安小姐的生活，还是……动荡，混乱，未来渺茫的生活？”
“我占据了琴的位置不是么？所以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毕竟那本来就不是我的生活。”白鸢笑起来，“现在还没有到能够开始选择生活方式的那一步呢。你怎么总是操心这些事？不过我看你倒是已经找到了你想要的生活，你当牧师当得蛮开心的嘛。”
吕西的神色黯淡了一些：“只是扮演。”
“那你入戏还挺深的。只是扮演的话，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个假身份？”
吕西沉默了片刻：“巧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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