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主到长安汉宫那一天,侍奉皇帝的小宫女难得见到陛下面上多了几分喜色,围着清河郡主绕啊绕,不是喊她阿竹姐姐,就是叫她郡主姐姐,到了晚上仍不肯歇息,非要拉着她点了宫里的长明烛火,和她讲以前汉宫中的事。
刘协此举一半是为了演戏不假,可另一半却当真是有些怀念与难过掺杂其间——阿竹在洛阳的时候,父皇尚在,汉家天下也未曾这般君不君、臣不臣地倾颓下来。在皇宫之中,董太后亦是待他不薄,将他视为膝下的孙儿照顾。
说不想念他们,都是假的。刘协这样想着,竟然真的落下了泪来。
“好了,陛下,别哭了。”崔有仪拿出手帕,为刘协擦了擦眼泪,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短时间内,我不会再走了。而且,我说了要帮你,就不会随便食言。”
刘协垂下眼,不肯看她,只是说道:“你说得轻巧。如今谁能来帮我?”
崔有仪朝着刘协凑过去,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陛下也许有所不知,如今我并不在清河,而是跟着曹孟德曹将军。曹将军如今拥兵二十余万,麾下谋臣武将数十员,若得此人扶持社稷,剿除奸党,天下幸甚。陛下,不如我们先想个办法,令李傕、郭汜两人自相残害,然后下诏给曹将军,让他引兵杀之,好扫清贼党,以安朝廷。”
刘协不想崔有仪真的是来帮他的,愣了一下,才讷讷地问道:“你这样说,是因为你已经有办法了,对不对?”
崔有仪冲着刘协笑了起来,抬起手,为他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这才点头回应道:“是的,我自有办法。”
第二日清早,郭汜府上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清河郡主。
说是贵客,却也不尽然。至少在郭夫人眼中看起来,是这样的,因为这清河郡主先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却因为当时十常侍之乱时护驾有功,才被封为郡主。
不过当初董卓方才入主京城,加上帝位易主,自然也没人管这小皇帝到底想要什么。清河这块封地,给出去就是。
小小的宫女也能一跃成为郡主,那便让她当去呗。
反正这天下很快也就不姓刘了。
然而,等今日这清河郡主带着珍玩珠宝踏进郭府的时候,郭夫人才觉得外人所传清河郡主粗鄙不堪,貌若无盐,实属谬误。
眼前的清河郡主骨相俊秀,姿容绝艳,被一身灼灼艳服衬得更添几分气色,一点也看不出乱世中的流离之相。
她本以为这清河郡主是替小皇帝来探探口风的,却不想这位郡主娘娘落座之后,却满是一副笑意吟吟的模样。从长安城中最近时兴的花色纹样,聊到皇宫内帷的艳色秘闻,不见一丝探寻之意。
倒是郭夫人有些坐不住了,饮了一盏茶后,便脱口问道:“郡主娘娘,你来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妨直说便是。”
郭夫人话音刚落,清河郡主便扑闪着眼睫,露出个有些迟疑的神色来:“当真可以直说吗?”
郭夫人没防备,便已经落进了她的圈套里来,一拍胸脯便说道:“有话直说,但讲无妨。我虽然管不了朝堂上的事,但你若有什么麻烦,我也只能从中周转一二的。”
清河郡主垂下眼去,有些为难地开了口:“我前几日听到宫里的小丫鬟们讲……说是郭将军与李司马夫人有染,其情甚密。如果这件事情被李司马知道了,郭将军必遭其害。所以,夫人应该断绝他们两个人的往来才是。”
这话一出,郭夫人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炸响。她气得嘴唇惨白,哆嗦着唇瓣嗫嚅半晌,才怒骂道:“怪不得这几日我总见他经宿不归!原来是去这干这种无耻的事去了!若不是郡主娘娘告诉我,我就是死,也要被他蒙在鼓里呢!”
那位清河郡主眼睛眨了眨,竟然露出了个笑容来。她抬手抚扇,挡在面前,知趣地说道:“郭夫人,看来我不便在此久留,还要回宫伴驾。郭夫人,就不必送我了。”
自打清河郡主到了府中后,又过了数日,郭汜又一次准备去李傕府中饮宴的时候,郭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说道:“李傕那家伙性格狡诈,深不可测,更何况自古以来两雄不并立,若是他那个家伙酒后置毒,你该怎么办?”
郭汜听了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起身便要走,奈何郭夫人竟然扯着他的袖子撒起泼来,架不住府中仆妇侍女来来往往议论纷纷,郭汜深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到了晚间,李傕见郭汜不到,反而差人送了酒筵过来。郭夫人见状,竟然偷偷将毒药混在其中,这才派人端了上去。眼看着郭汜挽起袖子就要动筷,郭夫人眼珠一转,就说道:“从外面来的东西,你怎么敢随随便便就吃了?”
她说着,一抬手便招来了院子里的大黄狗,丢了一块肉过去,那黄狗闻到了肉香,摇着尾巴扑过去将那熟肉叼回窝中吞了下去。
然而,不多时,在府中仆役的尖叫声中,郭汜看到方才吃得正香的黄狗,此时竟然已经口吐白沫地倒下了。见此情形,郭汜不由得大怒,拍案而起,说道:“我与李傕共图大事多年,今天这个家伙竟然无端谋害我,我若是不先发制人,以后必会遭到他的毒手!”
于是,郭汜调来本部甲兵,打算向李傕发动进攻。谁知,这时候也早有人报知李傕,李傕闻此消息,更是大怒,骂道:“这疯子!怎敢如此!”
李傕不甘示弱,同样检点本部甲兵,来杀郭汜。于是,两处合兵数万,就在长安城下混战开来,乘势掳掠居民。
而就在战火四起之时,崔有仪尚在宫中看刘协与伏寿下棋。刘协在宫中无多少亲厚之人相伴,唯有这个皇后跟他年少相遇,又一路从洛阳互相扶持到长安,能说得上几句知心话。
此时的刘协正教她下棋,伏寿棋艺不佳,没下几步便被刘协杀得片甲不留,她吐了吐舌头,黛眉微微一蹙,就闹着要悔棋。
然而,这时候的崔有仪咳嗽一声,指尖朝着棋盘之上的某一点轻轻一敲。伏寿登时会意,果断地把棋子往那处一放。
顿时,局势突变——白棋从重重围困之中冲杀出来,转而对着黑棋隐隐形成包围之势。伏寿见了,眼眸一亮,转头看向崔有仪,说道:“郡主姐姐,你好厉害呀!”
崔有仪没说话,刘协却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他在心中默默地想,这位阿竹姐姐,可是很厉害的。不仅棋艺如此,就是这天下干戈,说不定也能尽在她执掌之中。
很快,这位阿竹姐姐,就要带着他们冲出这混沌灰暗的长安城了。
当然,这样的事情,就不必告诉伏寿了。朝野争斗,动乱不休,成为大汉的皇后,已经足以连累她吃尽苦楚。她不必再卷进更多的纷争里来。
然而,就在刘协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殿外忽而伴着砍杀之声,传来一声怒喝:“都让开!天子何在!”
刘协被吓了一跳,抬头去看,竟然是李傕的侄子李暹引兵围住宫院,杀进门来。
他尚且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崔有仪便一把扯下悬在墙上的利剑,振臂将其抖出剑鞘来,厉声道:“你是何人,竟敢私闯天子寝宫?”
崔有仪横眉厉目,面上竟带了一丝凛冽的杀气,李暹见了也是不由得一愣,原本狠厉的语气在这时也柔和了些,说道:“回郡主娘娘,如今郭汜叛乱,我特地奉了李司马的命令,来护卫陛下。”
“护卫陛下?”崔有仪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提着剑便阔步上前,“天子脚下,就如此大开杀戒,你们眼里可曾有过半点陛下的影子?既有叛乱,又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前来护卫?其他的人呢?都死了不成?”
“这、这……”
李暹一时嗫嚅,不知如何回应。然而,他还在斟酌词句语气,崔有仪便一跃而起,横剑砍下了李暹的头颅。一时之间,鲜血飞溅,那人头就这样掉落在地,又一骨碌地滚到了崔有仪身后去。
崔有仪一甩剑锋上的鲜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转头朝着伏寿和刘协看了过去。她回头的那一刻,面上的迅杀之气尽数褪去,神色很快就又恢复了柔和。她抬手抹去迸溅在颊边上的一抹血色,终于开口同这两人讲话了。
“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崔有仪领着伏寿和刘协,寻了两乘马车,一乘载天子,一乘载伏寿,又拎着剑逼着不少宫人内侍,一并簇拥着他们出了后宰门。
可谁料,出了门没多久,他们便正撞上郭汜率兵杀来,一时之间,乱箭齐发,射死的宫人不知其数。崔有仪听着车外箭雨之声,一咬牙,撂下一句“躲好”后便跳出伏寿车驾,领着内侍仆妇勉力掩杀,冒险冲出了城。
车马辘辘疾行,直到天色渐暗,一行人等也驶入城郊,崔有仪这才松了一口气,掀开轿辇的布帘,招呼刘协和伏寿下车。
刘协先伏寿一步跳下车来,又回过身去扶她下车,接着才转向崔有仪,问道:“阿竹……不,崔郡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崔有仪正欲回应,却忽而间远处尘头蔽日,金鼓喧天,浩浩荡荡的人马奔驰而来到。一时之间,帝、后二人皆是战栗不能言。崔有仪亦是皱眉,缓缓握紧了手中长剑。
她尚未来得及质问来者何人,便忽见一骑飞来,正是夏侯惇。
崔有仪松了口气,微微抬手,招呼道。
“夏侯将军。你总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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