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避郭婉犹若避蛇蝎,而郭婉岂是轻易言败之人。
念及郭嘉已金口玉开,欲纳周不疑为门下高足,郭婉恐生枝节,遂于当日精心筹备束脩六礼,皆以精巧雅致之物,置于五色藤箱笼中。
及至午昏交替之时,携周不疑迤逦而至郭嘉府邸。
除了肉干、胡芹、龙眼干、石莲子、红枣、相思子六礼外,更添一味齐墩果饼。
此饼乃以齐墩果油调和栗子粉精制而成,味淡而无渣,既可果腹,又耐饥寒,郭婉在上辈子忙起来不分晨昏时常以此垫饥。
思及郭嘉身为曹操麾下智囊,或亦偶有废寝忘食之时,故特备此饼,以表关怀。
郭嘉作为司空军师祭酒,其府邸一问便知在何处。
位于皇城西南隅,毓秀台与教坊之间。
毓秀台,乃天子祭天之圣地;教坊,则是掌宫廷音乐的官署。
昔日与郭婉同入宫闱会习字的卢女,就是被分入此坊。
郭婉步入郭嘉府上,举止端庄,言语温婉:“婉特携弟周不疑,前来拜谒先生,望先生不弃,赐以教诲。”
语毕,周不疑随其后,手持束脩,神情恭敬。
“二位来得好快,速取热羹以驱寒气!”
郭嘉于厅中雀跃,摆手示意二人无需拘礼,复又言:“汝二人自便,寻处安身。”
见郭婉与周不疑立于堂下,手上恭敬地举着束脩,一副不容他反悔的模样。
郭嘉微哂,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郭女史此举,倒是让嘉始料未及。不疑天资聪颖,嘉确有惜才之心,然收徒之事,非同儿戏。”
欲做三辞三让。
郭婉闻言,轻移莲步,上前几步,施以一礼:“先生言重了,不疑乃可造之材,得先生指点,定能青云直上。婉深知先生身体抱恙,特让不疑留下,侍奉先生左右,以表诚意。”
并不给郭嘉婉拒的机会。
周不疑闻言,亦是上前,跪拜于地,言辞恳切:“不疑愿随先生左右,勤勉学习,以报先生知遇之恩。”
郭嘉面上却仍显淡然:“既如此,不疑便留下吧。但切记,学问之道,在于勤学与深思,非一朝一夕之功。”
言罢,方忆及周不疑乃刘先之甥,于许都尚无居所,或将寄居于此,遂补言:“不疑,可自行择屋而居。”
讲真,就算郭嘉不愿用心教导周不疑,能给他一处住所,让周不疑侍奉在郭嘉身侧,凭借周不疑的聪敏,就已经足够成才了。
转而视郭婉,郭嘉挑眉问道:“郭女史暴室事务繁忙,何以得暇至此?”
语带戏谑,似有讥讽其不务正业之意。
郭婉置束脩于案,笑靥如花,没有正面作答,反问曰:“奉孝公欲往何处?”
见郭嘉手提酒壶,似有外出之意。
郭嘉悠然指向东侧,答曰:“往教坊一行,以遣闲情。”
言罢,其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羁与洒脱,仿佛即将步入的,不仅是教坊之门,更是那无拘无束、自在逍遥之境。
但见周不疑面色古怪,郭嘉轻咳一声,问周不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世间之事,瞬息万变,何以知彼?何以知己?”
在徒弟面前,太过放荡不羁,让郭嘉感觉很是怪异。
于是他装模作样一番,考校周不疑。
周不疑沉思片刻,认真答道:“弟子以为,知彼需广开耳目,搜集情报;知己则需内省于心,明辨是非。更需灵活运用兵法,不拘一格。”
郭嘉闻言,点头赞许:“善哉!不疑,汝既有此见地,他日必成大器。然兵法之妙,更在于奇正相生,虚实结合。汝且随嘉来,吾有一计,欲试汝之才。”
言罢,郭嘉领周不疑至米盘前,布下战局,模拟两军对峙之景。
米盘,是根据地形图用泥沙等堆置的图样,也叫沙盘。
起源于东汉建武八年,陇西拥兵谋反朝廷。
光武帝刘秀欲出兵征讨,召名将马援商讨用兵策略。
马援对陇西一带的环境极其熟悉,见刘秀询问,就用米堆成一个与陇西一带实际地形相似的图案。
郭嘉以一方,周不疑以另一方,二人你来我往,斗智斗勇。
郭嘉时而奇兵突袭,时而坚壁清野,周不疑则见招拆招,灵活应对。
郭嘉虽是太学祭酒,但并不欲教授周不疑经书,而是指点他一番兵家之谋。
一番较量后,郭嘉笑道:“不疑,汝虽年幼,然智谋已初露锋芒。记住,兵法之道,在于活学活用,不可拘泥于成法。”
说是较量,其实更像是郭嘉哄着周不疑玩乐。
周不疑躬身受教。
“正如为师如今去教坊一样。”
话锋一转,郭嘉已大步往大门处走去。
灵活而不拘泥于世俗?
“嘉书房中,有《六韬三略》,此乃兵家之瑰宝,愿汝深谙其中奥妙,兼修文武之道!”
说罢,便做甩手掌柜模样,往教坊而去。
“汝且仔细琢磨,吾先行一步!”
“师父!”
“奉孝公!”
郭婉和周不疑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汝二人亦欲赴教坊乎?”郭嘉讶然问道,“可知教坊为何所?”
郭婉心中暗笑,自是了然于胸。
汉唐教坊之别,犹如霄壤,唐人礼乐之盛,远迈前朝。
礼乐之事,于唐人生活,较之汉人,更为紧要。
上官氏家教严谨,自幼便授女郎以礼经,舞乐之道,更是贵族日常之必需。
乃至乡野之间,逢年过节,亦必聚而奏歌舞,作傩戏以庆丰年。
唐高祖设内教坊于禁中,专司音乐教习,初隶太常寺。
至武则天如意元年,更名为云韶府,以宦官领之。
而汉人,唯有这一处音乐之署。
汉人若沉溺声色,必为世人所讥,如郭嘉一般,或被视为好色轻薄,叛逆不羁。
至于郭嘉为何住在教坊旁边,郭婉轻笑。
如今的郭嘉不必在司空府躬亲庶劳,自然要寻些闲戏消遣。
不过,对于教坊,可以说郭婉比郭嘉更知道,教坊是何处。
郭婉之于教坊,知之甚详,其足迹所至,恐嘉此生亦难及。
毕竟,郭婉已历四十余载春秋,而嘉寿不过六载,终未及不惑之年。
“奉孝公走罢,再不去教坊之声少矣!”
郭婉一边调笑,一边作引路状,示意郭嘉莫要迟疑。
砰!砰!
教坊之内,鼓声骤起,郭婉闻之,倍感亲切。
刚随郭嘉来到教坊,郭婉便听到熟悉的鼓响声。
“此乃何鼓?嘉未尝闻教坊有此异响。”郭嘉疑惑地问道,而后,又猛灌一口黄酒。
浊酒入喉,郭嘉舒适地眯了眯眼。
倒也不是真的想从郭婉口中得到答案,只是好奇。
听着像是异域鼓乐。
郭婉故作不屑,笑曰:“奉孝公自诩教坊常客,岂有不识羯鼓之理?”
言罢,郭婉轻取横陈于地的另一面羯鼓,以娴熟之技,拍打鼓面,击之有声。
羯鼓两面蒙皮,头大腰细,异于腰鼓,且更为硕大。
其鼓横陈于架,长约六尺,两端覆以洁白之皮,腰身绘以精致之漆画,美不胜收。
教坊之内,乐器琳琅,除羯鼓外,尚有他鼓二种,小箜篌、大小琵琶、古筝、长短笛、笙箫等,丝竹之音,击打之声,交织成曲,品类繁多,林林总总,几近二十。
“女郎颇通音律?”郭嘉见状,不禁赞叹,“女郎竟通音律至此,嘉实未料及也。”
羯鼓自南北朝广泛普及,汉末之时,自然罕见。
郭嘉未曾见过,也算正常。
“只是,此等技艺,非一朝一夕可成,莫非女郎自幼便浸淫于此?”郭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郭婉轻笑,放下手中的羯鼓,转身面向郭嘉,眼中闪烁着自信与淡然:“奉孝公所言极是,婉自幼受家族熏陶,礼乐之教,不敢稍有懈怠。”
“然,音律之道,非仅技艺之展现,更是心性之磨砺。鼓声激昂,可抒壮志;琴音悠扬,能寄幽思。婉虽不才,亦愿借此抒发胸中块垒。”
郭嘉抬头,与郭婉相视一笑,皆是意动。
随即,郭婉轻移莲步,至古筝前坐下,十指轻抚琴弦,试音片刻,随即一曲清丽脱俗的《高山流水》缓缓流淌而出。
其音绕梁,仿佛能洗净人心中的尘埃,令人心旷神怡。
郭嘉见状,亦很给面子,取过长笛,于一旁轻轻吹奏。
笛声悠扬,与古筝之音交相辉映,时而缠绵悱恻,时而激昂高亢,如同高山流水,相得益彰。
周不疑不通音律,则在一旁,时而点头赞许,时而闭目聆听。
一曲终了,三人皆是意犹未尽。
郭嘉率先鼓掌,赞道:“妙哉!妙哉!女郎技艺,已非凡俗所能及,真乃天籁之音也。”
郭嘉复言:“乐者,天地之和也。吾观女郎之奏,如高山之巍峨,流水之潺湲,相得益彰,妙不可言。今日得遇知音,实乃三生有幸。”
郭婉轻启朱唇,声音温婉如玉:“奉孝公谬赞了。婉自幼受家中礼乐之教,略通音律,实不敢以此自矜。今日有幸与奉孝公及不疑共赏此乐,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世人皆云‘曲有误,周郎顾’,却不知曲误郭公难顾。”
“却不知今日曲中,郭公亦难自持,顾盼生辉,更添雅趣。”
郭婉打趣郭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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