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婉的一番打趣戏言,没有让郭嘉面红耳赤,反倒是让他悠然自得地承受了郭婉的赞美。
郭嘉如此这般都能泰然受之,真乃面皮厚实,心怀广阔之人也。
他此番携周不疑与郭婉悄然至教坊,并未张扬声势。
若是二人未合奏一曲《高山流水》,想来还不容易被李墩捉住。
一曲终了,教坊下隶中教部头李墩,闻声而望,方察觉郭嘉之至。
他也被郭嘉和婉儿的一曲吸走了魂。
李墩面露喜色,人如其名,身形虽略显臃肿,却瞬息间变得轻盈灵动,趋步上前,恭敬行礼:“教坊下隶中教部头李墩,拜见郭祭酒!”
厅侧帐幕后,忽现一人影,身着圆领杂色衣袍,虬髯深目,中年之态,侧立围屏后,拱手作揖。
郭婉转头望去,但见此人身后,男女乐人十数,皆在李墩引领下,向郭嘉叩拜行礼。
此辈应是教坊中沸沸扬扬的乐人了。
“诸位无须多礼,请起。”
郭嘉摆手示意,先向郭婉与周不疑点头致意,而后目光落于李墩身后。
这些乐人行礼后,皆恭敬垂首,立于厅侧。
共计十五人,女子十人,男子五人。
其中最小的一女伶,年纪仅十余岁。
薄发难成髻,勉强梳于头顶一侧,状颇滑稽,隐于众人之后,怯生生地打量郭嘉等人。
其余众人,年龄多在二三十岁之间,除李墩外,其余四男皆面白无须,应是阉人。
女乐中,以两体态玲珑的襦裙妇人为首。此二人面容姣好,妆扮华丽,除女乐本职外,似还兼舞者之身份。
他们这些人,让郭婉提起兴致的还是那个自称部头的中年男子李墩。
虽未知其这个官职究竟是何,与唐时的教坊职位不同,但很容易料想出,李墩就是此部乐人的统领。
当然,郭婉最好奇的,乃教坊中人与郭嘉的关系。
观李墩等人对郭嘉的恭敬态度,显然超出其司空军师祭酒的职位所应得之敬重。
“尔等近日在排练何曲?”郭嘉问。
李墩表情谦恭,未言先躬,掏出一籍卷,两手恭呈于郭嘉面前,垂首道:“仆等乐人,虽略习《清商乐》,但仅浅学散曲。日常排演,多以鸭赢了调为主。”
“具体曲目,已列于籍中,请祭酒阅览。”
东汉时,教坊初设,主要功能乃按习孔子所谓的《雅乐》。
然,郭婉前世所处之时,大唐最受欢迎者,乃由清商乐吸收西域音乐而兴盛的燕乐,又叫宴乐。
礼乐齐备,乃是一个国家政权确立的明显标志。
如隋文帝杨坚,建立隋朝数年后,曾怒道:“我受天命七年,乐府犹歌前代功德!”
一个新的朝代创设后,相应礼乐亦须逐渐建立。
此乃庄重的政治事件,非闲说玄武门事变后,李渊苦闷之下创设内教坊仅为玩乐消遣。
如今汉末,教坊不兴,然郭嘉却让教坊中人苦练新曲,不拘泥于传统《雅乐》。
如这部乐人所携乐器中,羯鼓即为明显的舶来品,在雅乐大曲中绝不会出现。
教坊常客的郭嘉都是首次见到羯鼓,更不要提满口之乎者也的儒士们了。
郭婉听李墩自陈,已窥出一些端倪。
此部乐人尚不够资格演奏整部大曲,所学仅为一部分大曲之散序。
相对大曲而言,小曲杂调等俗乐演奏自然简单得多。
若乐人仅止于此,在教坊中地位定不高。
这个李墩的地位在硕大教坊中估计不值一提。
但即便是如此,当郭婉看到郭嘉打开李墩呈上的籍卷时,郭婉视线余光扫到上面写的满满当当。
估计是可以表演的曲目繁多,可见技艺还是比较丰富的。
未及郭婉伸手取卷,欲拣选曲目以观表演,郭嘉已阖卷在手,似有避郭婉之意。
郭婉心领神会,遂侧首不再窥视。
心念电转,郭婉料定此卷非载曲目,实则军情密报也。
原来如此,教坊下隶之中教部头李墩,实则为郭嘉心腹。
郭婉心中暗惊,揣度曹操究竟赋予郭嘉何种密报之责。
她斜睨郭嘉一眼,心中暗忖:
才高者事繁。
郭嘉既在太学传道授业,又于教坊中执掌情报,事务冗杂,无怪乎其体弱多病。
正当郭嘉欲言又止之际,忽动唇畔,轻声谓郭婉曰:“郭女史,此间事务,牵涉社稷安危,实非儿戏。女史虽才智过人,然此事仍需谨守秘密,万勿打听。”
郭婉闻此,颔首以示应允,然心中好奇更甚。
她深知郭嘉虽然私下不治行捡,不务正业。但说到曹操的话题,显然是知事性格谨慎,既然言及社稷安危,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然既郭嘉已明言需保密,她自应遵从,遂不再多问。
为解心中之闷,郭婉欲转移话题,与郭嘉共论教坊乐人。
她礼貌问道:“奉孝公,此间乐人,技艺若何?可有出类拔萃、独步一时者?”
郭嘉闻言,微笑答曰:“此辈乐人,技艺虽未至炉火纯青,然亦有可观之处。女史若感兴趣,嘉可命伊等演奏一曲,以娱心志。”
言及此,郭婉忽忆起与她同入掖庭的女乐卢女,遂又问道:“此间可有新至之女乐?”
郭嘉闻言,神色微变,警惕地问道:“女史莫非识得卢女?”
其言辞间,对卢女之重视显而易见。
郭婉心中暗惊,数日之间,卢女竟得郭嘉如此重视?
她心中不禁泛起醋意,然面上仍微笑以对。
怎么自己就得不到郭嘉的信任呢?
“近日教坊确添一新女乐,擅长鼓琴,只是嘉不知,女史何以得知此事?”
郭嘉言罢,眼中疑虑之色更浓,似有探究之意。
婉儿见状,心中暗自思量,知郭嘉对卢女之事颇为关注,遂微笑答道:“昔日曾与卢女共事,情谊深厚,故有此问。奉孝公无需多虑,婉不过随口一问,以解旧情之念罢了。”
郭嘉见郭婉言辞闪烁,心中疑虑更甚,但知其不愿深谈,便不再追问。
他微微颔首,言道:“女史身上,似乎藏着诸多秘密。既不愿多言,嘉亦不再深究,以免徒增烦恼。”
他心中明了,郭婉若不愿透露,他如何追问亦是无济于事。
未料,郭嘉话锋忽转,言道:“然既女史有意相见女乐卢女,嘉便遂卿之愿,命其前来与女史一叙。”
言毕,郭嘉即命人传唤卢女。
须臾之间,卢女便翩翩然至,拜见于郭嘉与郭婉之前。
郭婉见卢女,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旧情之念,又有新愁之扰。
然她面上仍保持微笑,与卢女寒暄几句,询问其近况。
“卢女,别来无恙?近日在教坊中,可还习惯?”郭婉言辞温和,主动套近乎,似有关怀之意。
卢女见郭婉如此亲近,心中虽感诧异,但亦未忘却昔日在掖庭中,二人同受《嵩上行》考校之时的“革命”情谊。
于是,她温和地回答:“女王许久未见,吾在教坊中一切安好,得祭酒厚爱,亦逐渐适应了此处生活。不知女王,汝在暴室的生活可还安稳?”
郭婉轻轻颔首,回答道:“亦是极好。”
此时,郭嘉忽而笑道:“卢女称你为‘女王’,未知你小字竟为‘女王’否?”
郭婉神色淡然,似有所思,言道:“此乃家中大人所称,婉不敢不敬。”
言罢,她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仿佛想起了早逝的双亲。
郭嘉见状,连忙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致歉,言道:“嘉言语无状,女史勿怪。”
郭婉最初还在怀疑郭嘉与教坊有私。
教坊音声例属贱籍,不与诸色通婚,本身生活环境也难免闭塞,因此生活作风上也就失于检点,并妻共夫之事常有,不与外间伦常相同。
不过这便是郭婉想多了。
郭嘉虽不拘小节,不治行检,常与音声乐人往还,然其交往仅限于声艺之探讨,于私生活则绝不干涉,亦不混淆视听。
虽教坊其间不乏姿色出众者,然郭嘉深知世间美貌之人众多,无谓于此劳神费力。
是以,郭嘉与卢女之间,并无任何龌龊之事。
郭婉细观二人神色,心中暗自懊悔,误解郭嘉之意,实乃自己多心。
郭嘉立于婉儿身前,谓卢女曰:“卢女,嘉有一事欲托于汝。”
“阳安长公主近日将庆寿辰,其父桓帝昔日雅好音乐,善琴笙之道,公主亦承其遗志,酷爱音律。汝既为教坊之乐人,才艺出众,何不前往为公主祝寿,以乐声娱其心?”
卢女闻言,恭敬地回答:“奉孝公所托,卢女岂敢推辞?愿往为公主祝寿,献乐以贺。”
郭婉在旁,闻郭嘉之言,心中暗自思量。
她深知卢女才艺非凡,此去大概率能为公主所喜。
本欲缄默不语,岂料郭嘉忽转首顾之,含笑而言:“嘉欲借暴室女史一用,不知可否?”
郭婉闻之,微微一愣,旋即答曰:“奉孝公请随意吩咐。”
郭婉未曾料到,看戏竟看到自己头上。
郭嘉笑曰:“女史与卢女可共谋歌舞,为公主寿宴添彩。汝二人才艺卓绝,定能编排出精妙绝伦之歌舞,使公主寿辰更加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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