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之构，虽不似掖庭广袤，却亦自成一体，小巧而精致。
这也正常，既然教坊名之为坊，自然也就有它名副其实的地方。
虽然不在禁中，不可能真的像掖庭那种庞大规模。
但是作为皇城的一部分，教坊乐户官吏日常生活与工作之所，教坊中必须的配套设施，自然也是一应俱全。
坊内布局，仿若许都城中坊市，坊道纵横交错，屋舍棋布，井然有序。
上官婉儿初至此处，尚未得窥汉末礼乐之全貌，今入教坊，聊以慰藉心绪，稍稍渴解。
坊之东北，乃管理之所，钟磬乐悬，巍然陈列。
西北之地，则是舞乐伶人排演操练之场，此时丝竹鼓乐之声，清歌婉转，交织于空，显见各类大曲排练正炽。
郭嘉既嘱卢女、郭婉共为阳安长公主刘华编排歌舞后，遂携周不疑归府。
郭婉独留，与卢女面面相觑。
郭婉欲问卢女来坊后的遭遇，未及斟酌说辞开口，卢女已先声夺人，自述受郭嘉恩惠之事。
“奉孝公心慈，吾初至教坊之日，便见公于堂上聆乐，问吾有何擅长之歌舞。”卢女言辞间，满是感激之情。
郭婉闻言，微笑倾听，待卢女言罢，方缓缓问道：“那卢姊是如何回应的呢？”
卢女道：“吾言善鼓琴，奉孝公遂命吾至李墩麾下，排练鼓琴之技，日后李墩有何吩咐，吾便遵从。”
郭嘉一下子抬高了卢女在教坊中的地位，让她不用从低微的女乐开始整日排练歌舞，卢女自然感激郭嘉的赏识。
郭婉颔首，沉吟须臾，乃言曰：“既若此，吾二人何不以此为基，融琴音于歌舞之中，创一独特之曲，以献公主乎？”
卢女闻之，眸光熠熠，赞曰：“女王此策甚妙！吾等可将琴音与歌舞相融，创出别具一格之曲，必能令公主心旷神怡。”
于是，二人遂共商歌舞编排之事。
郭婉述说舞蹈之构想，卢女则构思琴音之旋律，二人相辅相成，共同推敲，渐入佳境。
郭婉言曰：“卢姊，吾闻阳安公主雅好古乐，又兼爱舞蹈之曼妙。吾二人何不以‘仙凡共舞’为题，编一曲融合古典与新奇之歌舞，以献公主？”
卢女点头称赞，说道：“吾将以琴音为引，舞者随音而动，琴音高昂时，舞者舞姿奔放；琴音婉转时，舞者则轻盈飘逸。如此，定能演绎出‘仙凡共舞’之妙境。”
郭婉颔首。
只听卢女音色如泉，又言道：“吾思，亦可借‘蓬莱仙境’之传说，寓公主之尊贵如仙，而臣民之庆，则如同凡间万物仰慕仙姿，共贺长生。”
“吾二人可分工，吾负责乐曲之创作，婉妹则专于舞蹈之编排，如何？”
郭婉闻言，面露喜色：“卢姊此计大妙！吾将融合秦汉舞蹈之精髓，创出既显天家气派，又不失灵动之舞。”
“至于服饰道具，亦需精心挑选，务求每一细节皆能映衬公主之高雅。”
她上辈子没少给神皇编排歌舞。
这套流程不说滚瓜烂熟，也算是能不出差错。
言罢，二人遂各展所长，共赴其事。
郭婉于舞室中，悉心编排舞蹈，融合秦汉之风，创出带有隋唐气势的独特之舞。
卢女则于琴室中，潜心创作乐曲，琴音悠扬，如泉水叮咚，与舞蹈相得益彰。
服饰道具亦不怠慢，二人亲自挑选，务求精美绝伦。
华裳丽饰，熠熠生辉，映衬出公主之尊贵与高雅。
如此数日，歌舞终成。
郭婉、卢女携众舞姬、乐师，于教坊中演练数遍，直至熟练无误。
只待公主寿宴之日，一展风采，献于公主之前。
阳安长公主刘华，是汉桓帝刘志的长女。
其夫婿，乃不其侯、辅国将军伏完。
公主诞五子一女：伏德、伏雅、伏寿、伏均、伏尊及伏朗。
而独女伏寿，更为当今天子刘协的皇后，尊贵无比。
初时，郭婉念及阳安公主与伏皇后的亲缘，恐有麻烦缠身，不欲为其祝寿。
但是郭嘉之托，郭婉未敢推辞。
盖因郭嘉于她尚存疑虑，若能借此良机，圆满完成郭嘉所嘱，或许可使郭嘉对她与周不疑之信任倍增。
非但期以心腹之托，更望日后造访郭嘉之时，能免受猜忌之扰。
终于等到阳安公主寿辰之日，郭婉与卢女早早恭候于府外，以待宣召。
厅堂之门忽涌人潮，纷至沓来。
观此众人，显然分为两列。
外围者十数人，前后簇拥，服饰单调朴素，当属教坊之徒。
而中间一列，男女混杂，约有二十余人，衣饰华丽鲜艳，手中各持器物，如团扇、屏架、香炉、垂帷等，琳琅满目。
厅堂本自宽敞，约有七八十步见方，即便陈设些许器物，亦显敞亮。
然众人一拥而入，顿觉空间逼仄，甚至就连郭婉与卢女亦被逼退数步，立于内侧。
看到眼前这浩浩荡荡的架势，郭婉不禁腹诽。
汉室虽衰，然桓帝长女、皇后之母之尊荣，仍使阳安长公主生活舒适风光。
屠刀未举之时，世间逻辑自有一套。
在此之前，只要此身份犹在，仍可装模作样，享尽荣华。
只是不知此等风光，尚能维持几时。
众随从奴仆入厅之后，各自分列两侧，恭谨而立，于是阳安长公主的身影，便自然而然地凸显于人群之中。
郭婉举目而望，首入眼帘者，是阳安公主的体态衣装。
阳安公主身姿高挑，于女子中尤为出众。
其身披紫红相间之貂绒大氅，上了年纪的丰腴体态因此而得以遮掩，更添几分端庄。
发式为倭堕髻，简约而不失华贵。
髻上饰以巴掌大小的金质扁形钗，钗形如花团，紧贴发髻，熠熠生辉。
额前则悬有拇指大小之莹白珍珠，与其他亮色宝珠相映成趣，珠光宝气，华美绝伦，令人目不暇接。
继而，郭婉的目光乃落于阳安公主之相貌上。
伏皇后既不丑，其母容颜自亦不俗。
唐人审美与汉人审美虽略有差异，唐人偏爱大气端庄之姿，而汉人则更喜小巧玲珑、温婉可人之貌。
如今阳安公主之容貌，于当世并不多见，然其独特之韵，应该是更符合上官婉儿时代的审美。
郭婉正欲细赏汉人美女之诸般美态，忽被阳安公主明亮且神采奕奕之眼神所摄：“今日乃吾五十大寿，特邀诸君共襄盛举，把酒言欢！”
随即，府中之仆从传唤教坊男女乐师上前，行礼毕，乃陈设乐器。
卢女轻拨古琴，弦音泠泠，若泉水之叮咚，犹林间之风声，清逸出尘。
其指法娴熟，琴音或激昂，或婉转，引人入胜，似能涤人心扉之尘垢。
郭婉则随琴音而起舞，身姿曼妙，宛若云中仙子。
彼旋转、腾跃，一举一动皆与琴音紧密相连，恍若琴音为其魂，而其舞则为琴音之形。
舞姿优美，或柔媚如水，或刚劲似铁，与卢女之琴音相得益彰，共绘仙凡共舞之绝美图景。
其中，更有蓬莱仙境的虚无缥缈之感。
阳安长公主刘华及众宾客皆凝神观赏，目不转睛。
琴音与舞姿相融，犹如天籁之音，令人心旷神怡，恍若置身仙境。
郭婉实则久未涉舞，其上一次翩翩起舞，乃是在宫宴之上，与太平公主联袂共舞之时。
虽时隔日久，已经数年，但她舞艺却并未生疏，犹似昔日的熟练。
郭婉边舞边以眼角余光审视阳安公主，但见其兴味盎然，随乐律而轻拍，心中不免诧异。
毕竟，伏皇后一门皆被曹操所制，深居宫中，而皇后之母，身为汉室之公主，竟能如此自如自适。
对女儿与天子的困境，竟无丝毫忧虑之色，实乃令人费解。
一曲奏罢，阳安公主刘华对卢女与郭婉所创新曲，大为赞赏，遂命乐师再奏数遍，以尽其兴。
卢女见状，急忙寻出先前与郭婉共撰之辞章，欲呈上公主，却为公主榻前女史所阻，女史接纸转呈公主。
显然，她们教坊之人是难入公主之眼的。
郭婉心中忽生一念，暗自思量：能否争取大予乐令之职？
想当年汉明帝永平三年，郊庙所用之乐即为《大予乐》，此官统掌伎乐。
凡国有祭祀，则掌请奏乐，及大飨用乐之次序。
历代大予乐令有宦官担任，也有士人担任，虽然未有女官之例，但此事未尝不可运作。
她如今所求非高位，不过一七品乐官，难度应不甚大。
若她能展现辞乐之才，再借郭嘉之助力，或许能轻易谋得此职。
此时，上席阳安公主已阅毕辞章，手执纸笺，低头含笑曰：“此曲辞洒脱不羁，回文巧妙，令人回味无穷。不知是哪位才子佳人所作？”
遂回首望向教坊众人。
这篇词章便是郭婉和卢女共创的庆寿之曲。
二人便是以此起舞鼓琴。
身畔女官禀报曰：“乃卢女与郭女佳作！”
“原来如此，”阳安公主又问，“此曲何名？”
女官答曰：“《仙凡共舞》。”
阳安公主闻之，眉头微蹙，摇头道：“此曲名略显高雅，恐有辱此妙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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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长袖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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