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邺城的第一天晚上,袁绍便设宴招待了我们。他似乎已经从文丑那里听来了不少关于我们的好话。我起初也感到疑惑,直到楼凛向我解释,她为了得到文丑的信任主动向其展示了自己的身份牌能力,由此他们确信楼凛他们是天降异人,能助他们袁营一臂之力。
我依旧没有追问楼凛的能力是什么,但却由此感到不安和心虚。
截至目前为止,除了神使一四六的存在我还真不晓得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万一被袁绍他们追究起来,我该怎么把谎圆过去?
就在我苦恼于此的时候,有人主动向我搭话,竟然是袁绍。
他依旧保持着风度,对我微笑以待:“花姑娘。”
我打断他:“……请不要这样称呼我。”会让我想到奇怪的抗日电视剧。
袁绍微微一愣,继续笑道:“那么孤该如何唤你?”
我想了想,道:“你就叫我阿九吧。”
“好,阿九姑娘。”袁绍依旧保持着恰当的分寸,“宴席上怎么愁眉不展的?楼姑娘已经和大家熟稔了。”
我稍稍一瞥,就看见楼凛坐在文丑身边的席位上,面露腼腆的笑容与大家交流。文丑还时不时叮嘱她一句少喝些酒。
大概因为她有文丑罩着的缘故,袁营的众人也对她抱有几分尊敬和好奇。反观我孤身一人,只木木地吃着餐盘里的食物。因为现在人多,一四六也不方便与我交流,于是他也开始在宴会厅里四处飘荡。
在一场热闹的聚会里,如果有一个人主动去招呼不合群的人,那么前者一定是个天使。
于是我回答道:“只是我生性比较独来独往,不太适合宴会。”
“看来阿九姑娘鲜少出门。”
“被你看出来了。”的确,就算是在现实世界我也更喜欢待在家里一个人上网。
“孤倒是与阿九姑娘不同,从年少时便喜欢与三五好友出门同聚。”
“哦。”
我冷淡地应了一声,总感觉这人接下来就要开始劝说自己多和外界接触——就和那些高高在上不理解自己的人一模一样。
“不过阿九姑娘选择的生活方式也很不错。”
……咦?
“从心而所欲,不逾矩。孔老夫子需要七十载春秋才能做到的事,阿九姑娘年纪轻轻变得参透,着实年少有为。”
袁绍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反而让我不知所措。我赶紧移开了目光,手忙脚乱地举起酒杯便一饮而下。
哦,甜甜的呢。
看到我面上惊喜的表情,袁绍笑着介绍:“这是孤特意命人准备的桂花酒,楼姑娘和阿九姑娘年纪不大,还是喝些清淡的饮品比较好。不过,还是不可贪杯……”
没等他说完,我又灌了自己一杯。
他这样体贴,我倒能理解为什么大家愿意追随这样一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君主了。
简单寒暄几句后,袁绍又起身去招待其他的宾客。我实在喜欢这桂花酒的滋味,不知不觉间喝了好多杯。
奇怪……头感觉晕晕的……
我半闭着眼睛,突然想起袁绍之前说过的话:“不过,还是不可贪杯,这种酒的后劲还是很大的。”
嘶,是后劲儿上来了吗……嗝!
我打了个酒嗝,起身摇摇晃晃地开始往宴会厅外走。一四六这时也跟了上来。
“哇!你的脸红得像个猴子屁股!”
闭嘴啦!你这个没用的神使!
我走到外头,冷风扑面而来让我清醒了几分。头顶是月明星稀,这样的美景让我多了几分陶醉。
我缓缓散着步,头还是昏昏沉沉的。直到耳边已经听不清宴会厅里的欢声笑语才止住步子。
一四六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对我说:“你的酒量可真差,当心酒后吐真言把你是‘鬼’的事暴露出来!”
我知道他是在好心提醒我,但这种口气实在令我不爽。
“你很烦诶!”大抵是借着酒劲,我把自己的不快都发泄了出来,“明明是我的协助者,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混蛋!被淘汰就淘汰吧!这种破烂游戏又不是我主动想玩的!”
“喂……你小声一点……”
“怎么回事嘛!莫名其妙地就被带到这个世界!参与什么莫名其妙的游戏!明明我都已经要死了的……”
“霖九姐?”
一个弱弱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这个声音……这个称呼……
我知道是谁来了,但我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关头。
在我和一四六发生争辩的时候过来,她会不会察觉出我就是“鬼”?
怎么办?
要现在杀了她吗?
“霖九姐,你原来在这儿啊。”
楼凛来到我的身边,她的神态没有任何异常,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我迟疑道:“啊……我,我在这儿。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吗?”
楼凛郑重点头:“我听到了。”
完蛋。
“我明白的,霖九姐你压力很大吧。”
……欸?
“我也和霖九姐一样,突然被带到了这个世界……不妨告诉你,其实……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正在自杀。”
楼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我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她的手腕上此时光洁白皙,没有任何异常。
如果这不是巧合,我突然对这个游戏的规则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参与这个游戏的玩家们都是在濒死之际被带入这个游戏的。
包括我也是。
我安静地倾听着楼凛的讲述。
她说,自己在学校里其实一直在被欺负。
她的课桌桌洞里经常被塞进抹布。
她的课本经常会出现在厕所里。
小组作业没有一个人和她组队。
但是课堂提问时,常常有同学用奇怪的腔调用她的绰号把她推出去。
她向老师寻求过帮助,但是所有人都坚称,同学们只是在和她开玩笑。
“楼凛啊,其实你的家庭情况呢老师也知道,你和班上同学之间确实有些不一样。但大家也是在努力让你融入班集体嘛。小孩子之间偶尔开开玩笑是很正常的,你不要太敏感。其实‘小抹布’这个绰号,也很可爱嘛!”
这样笑着对她解释的老师,在课堂上会顺着哈哈大笑的同学们,对她说:“那么这个问题,就由小抹布来回答吧。”
其实,“小抹布”的意思是,同学们说她的身上总有一股抹布的臭味——即使她一遍一遍地用洗衣粉搓洗着自己的衣物,直到把手搓得通红也不止不休。
楼凛对我说,她说谎了,其实她并没有加入历史社,只是偶尔会躲在历史社的社团教室里偷偷看里面的书籍。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全感。
我静静地注视着楼凛的侧脸,此时她的眼眸中倒映出了月亮的光辉。
“所以,”楼凛说,“我能理解霖九姐现在面对的压力。其实我一开始也很害怕,但刚刚在宴会上,大家对我都很友善。”
我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她说:“因为你是我到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二个朋友。”
我笑出来:“第一个是文丑吗?”
她也笑着点头:“嗯。在我刚来的时候,我就遇到了山匪。是文丑哥救下了我。他……他是第一个,主动朝我伸手的人。”
这样说着,楼凛看向了自己的手掌,并握紧了它。
无端地,我突然鼻子有些发酸。我不能告诉她,其实我就是“鬼”,我接近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
“其实我找文丑哥结盟还有一个原因啦!”楼凛继续着她的话匣子,“我在看到文丑哥丝毫不畏惧那些匪徒的模样,真是……太帅了!”
“噗,”我笑出声,“结果还是因为颜值啊!”
“不是的!”楼凛反驳道,“不是那种‘帅’是……那种,哎呀我形容不出来。”
她绞尽脑汁的模样实在是可爱。
“是……是我没有的样子。”她嗫嚅着,脸颊有些发红,“我从来不敢反抗……我不知道面对别人的恶意的时候是可以反抗的……但是,文丑哥那时候对我说……‘不要害怕那些杂碎’。”
我似乎理解了她的心情。
“哎呀,真是的,我怎么话这么多!霖九姐你可千万别笑我啊!”
就像反应过来了似的,楼凛开始手足无措地摆着手,似乎想化解气氛的尴尬。
我摇摇头,郑重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会讲出来的你明明很勇敢啊。”
我看到楼凛的脸瞬间又红了不少,赶紧笑着打圆场:“不过啊,楼凛小妹妹,你还是得加强戒心啊。万一我是坏人,听了你的话来利用你怎么办呢?对不对?”
“你是坏人吗?”
“我不是。”就人品上而言,至少这件事我能打包票。
“那就没关系呀!”
……好吧。
连一直沉默的一四六都忍不住吐槽:“这姑娘的心可真大。你骗这样的小姑娘,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不是良心不安,我的良心已经在隐隐作痛了。
捂着疼痛的心口,我和楼凛回到了宴会厅,此时已接近尾声,大家纷纷告辞,看得出来袁绍很满意今天的盛况。
在这样平和的气氛中,我们在邺城度过了一小段平静的日子。
不过,我们谁都不知道,汹涌的暗潮正在朝我们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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