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一年的秋八月,经过王顾大量、不断的试药,周瑜终于产生了抗药性,伤口好得越来越慢了。但好在周瑜的底子好,即便停了药,伤势也没有恶化,只是需要慢慢调养。
这一日,王顾照例去周瑜府上侍药。傍晚时分,周瑜闲来无事,独自在屋中抚琴,王顾和医令在廊下收集烂橘子上的青霉斑,然后放入陶罐中,以蔗汁培养,试图在古代复刻青红霉素。
太阳下山时,陆逊来了,他如今已是周府的常客,不需通报便可随意进出。他站在廊下与王顾说了几句话,便进入卧房去见周瑜。
周瑜今日精神不错,心绪也好,向陆逊笑道:“伯言,亲自来接阿顾回府么?”
陆逊点点头:“末将还有几句话要说,说完就走。”
周瑜示意他但说无妨。
陆逊道:“近日从益州传来战报,益州牧刘璋率众投降了刘备,刘备如今已经据有益州和荆州了。”
周瑜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推开古琴,倚靠在榻背上:“可恨,还是被刘备抢先了。”
陆逊劝慰道:“忧愤伤身,大都督的伤还未全好,要顾惜身子才是。益州的事,既然已经无法按照原定的计划与刘备共取蜀,那便只能从长计议了。大都督如果信得过末将,末将倒是可以替都督谋划此事。”
周瑜抬眸看他,见他神色淡然,仿佛与刘备争荆、益,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周瑜阅人无数,知道唯有胸有韬略之人,才能如此波澜不惊,他于是颔首:“既然你已有成计,便放手去干吧。”
又过了一个月,平静的日子没什么变化,王顾依旧每天去周瑜府上侍药,傍晚时再由陆逊接她回家。早晚的风中逐渐掺了凉意,江南快要入冬了。
这天一早,一家三口在前厅的水榭里用朝食的时候,陆逊对王顾道:“今日你不必去周府了,公瑾的伤情已稳定,慢慢将养便是。早朝后你跟我出去一趟。”
王顾问:“何事?”
陆逊放下调羹:“吕蒙带兵从荆州回都城了,这几年他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我想让你帮他看看。”
王顾无奈道:“我又不是医令,不能包治百病,医好公瑾的伤只是碰巧罢了。”
陆逊道:“我知道,我让你帮他看病只是幌子,实则我有要紧事与他商量,不好走漏风声。”王顾便答应了。
吃过饭,陆逊换上朝服上朝去了,王顾送陆凯去了陆氏的族学。回来时,正巧陆逊也散朝了,两人便乘马车去了吕蒙府上。
吕蒙的司马府在城郊,靠近兵营,他本就是士兵出身,比书生出身的陆逊更有武将之风,府里的下人皆是带甲亲兵,整座府邸就像守卫森严的军营。
亲兵层层通传进去,片刻,吕蒙亲自迎了出来。他常年在濡须和荆州一带驻兵,与陆逊交集不多,两人不算熟。
吕蒙请陆逊入座,道:“伯言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见教?”
陆逊道:“不敢,听闻将军此番带兵回朝,是回来看病的,末将的妻子恰好会一点医术,末将便斗胆带她来给将军看看。”
吕蒙道:“贵夫人颇晓医术,我倒是一回城就有所耳闻,听说她治好了大都督的伤,实是大功一件。”
王顾道:“碰巧罢了。”她走上前,与吕蒙对席而坐,道:“请吕将军伸手,妾为将军号脉。”
吕蒙伸出左手,搁在脉枕上,王顾将三指搭在他的脉门上,装模作样地为他把脉。然而她压根不懂医术,哪里诊得出是什么病,只好随口套吕蒙的话:“将军觉得哪里不适?”
吕蒙道:“近来我的咳疾发作得愈发厉害了,想来是常年带兵征战所致的沉疴。”
王顾的医学常识大多是从后世习得的,后世以西医为重,对治疗外科很在行,所以王顾的外科常识远多于内科常识。周瑜的外伤算是外科范畴,所以王顾的常识够用,但吕蒙的咳疾沉疴明显属于内科,王顾便没了头绪。
她正暗自为难,这时,陆逊忽然开口了:“看病的事我不懂,但带兵的事我却略知一二。如今你在荆州的驻地与关羽接境,你带兵回来看病,不怕后方生变么?”
吕蒙掩口咳嗽了几声:“你说得是,但我病得很重,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陆逊道:“不久前,关羽进攻襄樊时,以水淹七军之策大败魏将于禁,现下正是他最得意的时候,又听说你病了,必然轻于防备,此时正是袭取荆州的好时机。刘备无视盟约,独吞巴蜀,是为不义,那就休怪我江东不仁了。”
吕蒙谨慎地看了坐在一旁的王顾一眼,道:“的确是你说的这个道理,但关羽作战勇猛,难以匹敌,而且他近些年在荆州恩信大行,又刚立了战功,正是势头最猛的时候,哪有那么容易对付?”
两人说话的时候,王顾一直默默地听着,总觉得两人话里有话,互相绕着圈子打哑谜。王顾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顶级话术了。
从吕蒙府上出来,上了马车,陆逊问王顾:“你诊出吕将军得了什么病么?”
王顾摇头:“我不擅长内科,诊断不出。”
陆逊失笑:“他根本就是在装病,你能诊得出就怪了。”
当天后晌,孙权忽然急召陆逊进宫,说是有要事相商。陆逊似乎早有预料,叮嘱王顾在府中照顾好陆凯,便只身进宫去了。
他走的时候已近傍晚,没多久,天就黑了。
王顾吩咐下人关上府门,与陆凯一起吃了夕食,又陪着陆凯写当天在族学里新学的功课。
写完功课,已近一更了,陆凯很懂事,不用王顾催促,自己就去洗漱更衣,回卧房睡觉了。
王顾独自一个人坐在前庭的水榭里,一边等陆逊回府,一边逐个查阅着系统中的成药,试图找出与吕蒙的咳疾相对症的药。
不知不觉间,时辰已接近三更了。忽然,一阵寒风猛地灌入亭榭中,吹起了亭中垂挂的竹帘和纱幔,檐下占风的铁马叮咚乱响。
王顾穿得单薄,不禁在风中打了个寒噤,从系统意识中挣脱出来。
她走出亭榭,见漫天大雪翩然而落,黑沉的夜空白茫茫一片,在地气温暖的江南,这是一场罕见的大雪。
陆逊迟迟没有回府,也不知今夜他还回不回来了。王顾记得他走的时候只穿了一身单薄的朝服,怕是挨不住深夜的严寒,便收拾了些东西,出门去了吴侯府。
已经很晚了,吴侯府仍然殿门大开,前殿里灯火通明,廊下侍卫林立。
王顾报上家门,请门口的亲兵通传进去。过了一会儿,陆逊从殿内匆匆走了出来,下了殿前的台阶,来到她身边,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王顾把手中厚实的鹤毛大氅递给他:“我来给你送衣裳,变天了,我怕你冷。”
陆逊披上外氅,问王顾:“陆凯呢?”王顾道:“在府里,已经睡了。”又塞给他一个暖手的炭炉,并一个雕花食盒:“你走的时候连夕食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儿一定饿了。食盒里是热羹和薄饼,还有我给吕蒙将军熬的一碗汤药,化津止咳,希望他喝了能好受些。”
殷殷叮嘱完,王顾道:“那我回去了。”转身在雪地里走出几步,却又被陆逊叫住了。
她回过头,陆逊将她拥入怀中,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全然不顾孙权和吕蒙正并肩立在大殿外的台阶上。
——从小到大,除了早逝的亲生父母,从没有人这样贴心地关怀过他。有家真好,有阿顾真好。
王顾好不容易挣开他的怀抱,低声道:“有人在看呢。”
陆逊轻笑道:“不打紧。天黑路滑,我送你出去。”
吕蒙只道非礼勿视,咳嗽着转身进殿去了。孙权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漫天大雪中,高大的武将拥着娇小的美人,这情形美极了,却深深地刺痛了孙权,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陆逊。
大雪无声飘落,良久,孙权才落寞地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进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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