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如果早知道进世界树里会发生接下来这一把子事......
散兵第五次在自己憋死自己之前，努力让自己保持呼吸。肺部的起伏让人偶的思维失真的厉害，他忍不住又动手去戳戳碰碰自己裸露在外的那截手臂——关节的连接处不是球形，有别于人偶行走世间，包裹在衣服底下、逐渐接近常人的那份"闭合"，呈现出物种天然而然的骨骼形状。
相对的，前所未有的虚弱，一种符合他外表的、少年人应有的单薄，无时不刻咧咧笑着冲他叫嚣。身体里的不再是能源，每一块维持身躯运转的脏器都尽职尽责、遵守本分，他没想到心脏跳动的声音能被胸腔共振得如此响亮，甚至有点吵闹——而与这份美妙的、属于人的循环相对的是，这具身体，毫无疑问，"不具备任何一点点非凡的力量"。
某种不妙的预感在大脑的每一个褶皱游荡，他终于把注意力挪到周遭那些过分陌生的事物上：虽然从用途而言，一间房间里的陈设都大差不差，具体的工艺水平、质料内容却能充分呈现物种多样性与拼接艺术的博大精深。
这是一间房间。废话。其中的摆设，用他被华馆养刁了的眼光来评价，情商耗尽也只能称得上一句"充满了屋主人的个人风格，并同时诠释出留白和堆砌之美"。杂乱的房间毫不掩饰，就连他此刻半躺的沙发，都随意的洋洋洒洒几件衣物，从外形上分辨，大概既有外披，又有裙子，甚至还有......
哪怕是曾被称为倾奇者、面容秀美而颇有几分雌雄莫辨，五百年大风大浪过来的他，都很难不为这堆衣服的指向心里打鼓。特别是随着他下床的一个大动作，衣服堆里抖索出来的......一件胸衣，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凭借自己的身材，从衣服堆里轻巧的滑行而出，在他准备站起、把自己的腿摆直到地面的过程中一路溜坡，并最终......险而又险的卡在了沙发的边缘不至坠落。
"......"
空气里顿时挤满了沉默。
"阿散——阿散——？"
似有若无的声音从隔音良好的门艰难的挤进来。是个女声，并且该死的耳熟。
钥匙哗啦哗啦碰撞。锁匙咔哒一声啮合。脱鞋的声音，鞋跟和地面接触。啪嗒啪嗒，软底鞋黏黏糊糊踩过来。簌拉簌拉，什么东西在响动，被提起来又放下。
"搞什么啊。你这家伙，又衣服收一半摆烂睡着了是吧。"
啪嗒啪嗒，开门关门，叮叮哐哐。收拾东西的声音，关门的声音，散兵放空大脑、思维过载的片刻里，先闻其声的正主终于把买来的水果蔬菜塞进冰箱，踩着拖鞋、手提一袋子奶茶晃悠到了他的面前。
"喏，给你的。"茶几上多了个袋子，软绵绵的材质，一双手从里头抽了根吸管，啪嚓一声戳开塑封，"今天路过〇百道，给你买的三分糖——"
淡淡的甜和香从那个洞眼里飘出来。甜滋滋的味道瞬间叫他惊醒过来，"我不喜欢甜的，你自己留着吧。"
语气大约近乎急促，人偶之身不存在太多条件反射，他只在视线聚焦之后，才从对方的眼睛和错愕的表情里，读出他自己那一瞬间的瞳孔地震。
"嘁。真挑三拣四。也就是我受得了你。"
顶着和提瓦特里、他所知道的"旅行者"一模一样外貌，金发金眼的少女毫不客气的甩了他个大白眼，又对着袋子扒拉一阵，给自己开了奶茶——那里头糖分含量之高，让他实在忍不住怀疑这人抱着吸溜的是不是个糖浆罐头——靠着茶几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中年社畜大叔在居酒屋里吨吨吨一样猛吸亿口，夸张的"哈"了好一会儿。
"明明甜食这么棒，奶茶这么好喝，我顾及你这个变态的嗅觉，点的七分糖，你居然还把眉毛皱成这样。"
荧快活而带一点习以为常的挑衅精神，一手奶茶，一手随意搭在半蜷的那条腿上，随意的扯松了自己扣到最上一格的衣扣，终于回到了居家的闲散状态。她快活的呼气，手指在膝盖上点点，一下，两下。
......不对啊，这家伙平时早就开始跟我对骂了。不管是给他买奶茶，还是直接说他摆烂，哪条不够他当场跟我撕个百八十回。荧转了转眼珠子，又歪了歪可爱的小脑袋，双眼向下思考片刻，终于还是托着下巴开口：
"散啊，你今天这是，中邪了？还是你妈给你打电话了？还是你终于灵魂离家出走、实现你的中二愿望去哪里飞黄腾达了？"
——离家、出走......灵魂......
散兵想起自己进入世界树的那个瞬间：奇妙的蓝光包围了他。他像是进入到数字、符号充斥的世界，知识、历史、世界的记录在他的身边游过，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抓住了他想要修改的那一条。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伴随着刺啦刺啦的乱响，地动山摇般的视线摇晃。紧接着，就像是被谁拉下了闸，抓住线条的他身边陡然只剩一片黑暗。仿佛停止运行的世界树，那片黑暗里，他确信自己没有松开那根捕捉到的线。
下一瞬，一切恢复正常，他感到自己的存在正伴随他的"愿望"，被世界消解......记录他的那根线条似乎也在逐渐崩解。他闭上眼睛，迎接他所希望的、没有他存在的世界。
——本该是这样的。然而他再睁开眼睛时，却是在"这里"。
"喂。"
——难道说世界树已经混乱和脆弱到了这个地步，他这个入侵者的篡改行为，直接导致了这台超大型计算机（借用一下他后来知道的知识）彻底死机，并且在重启时把他塞到了不知道到底哪个磁盘？
散兵下意识抬眼。那个和旅行者外壳一模一样的人，此时再看向他时，表情却不是前一刻的随意自在，那双眼睛里的审视和距离，视线相接时叫他立时想起他和旅行者的敌对状态。
荧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年，嘴里说着她自己也不信、但直觉是真相的话：
"你不是'阿散'"。
"至少，不是'这个世界的'散兵。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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