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荧没有家庭。
所谓的家庭，早在她记事以前，父母便因为意外双双离世，稀薄的记忆里辨不出一星他们的蜃影。孤儿院里摸爬滚打的日子如今已经变得浑浊不清，只剩刮痕的老旧胶片丢在已不支持它播放的相机边上。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还是没有办法与自己的过去和解，唯一能够回忆起来的，只有那时候孤儿院外头，她路过门廊时远远掠过的一道影子。
她其实没有怎么见过影女士。虽然她有这位女士的私人号码，也会在每一次答问的时候报告阿散的近况，事无巨细，听上去一年比一年情感充沛、粉饰能力逐渐上升。
握住她手的那个人，荧后来知道她自称八重。兴致勃勃打量着她的老狐狸，披着年轻女性的漂亮皮囊，后来装模作样派过她手底下的人来问荧，要不要去她手底下做见习巫女，只不过被阿散——十分少见的越俎代庖——皱着眉头拒绝了。
“那个女人只不过是收集她觉得有意思的玩物，等她看腻了你，你就真的只能被安排，做一辈子巫女了。”
荧正在艰难的画画。老师要交的作业里，想看到孩子们对世界的表达，所以没有规定具体要画什么。她默默的瞥一眼阿散，只觉得他头发的颜色很好看，但真的很难靠有限的蜡笔调出来颜色。
“被安排，”她无意识的捏了捏手里的蜡笔，这是一件需要小心的事，她得控制好力气，不把珍贵的画材弄坏，“不好吗？”
哪怕阿散背对着她，她都感觉到了对方的脸色一黑，“当然不好！”
“被安排的生活有什么意思！”阿散手上噼里啪啦用劲，键盘的按键被他按的啪啪响，一看就是鏖战正欢，荧盯着他脑后晃来晃去的碎发，偶尔画一两笔。等了几分钟，阿散终于打完一盘，眼神闪闪发亮。他快活的呼一口气，瞥到荧的画纸时也不意外自己又成了她绘画作业的对象，“我总是要活成我自己的，真要被安排的日子，我就不翘家了。”
荧没说话，面无表情的，她默默把蜡笔放在边上，抬手把阿散这周从她这赊的可乐倒进自己的杯子里。
虽然她什么都喝不下；不如说，某种她无法判明的情绪在胸中翻涌，她有点想吐。
她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贫穷富裕，拥不拥有，哪怕看起来阿散和她一样，但他始终是能够自由的回到那个给予他一切的家里去的。所以从最开始的地方，他们就一点都不一样。而在这个基点生发出来的友谊，产生出来的爱与温情，它们自始至终都不平等，虚假的就像梦中的救济。
阿散说，他希望她能活下去。哪怕欺骗他人，哪怕活着的内在已经腐烂成了非人的异质。他注视着她的时候，荧知道那是需要她、陪伴她的眼神，可这神情她始终不敢深思、深思下去也只觉得困惑。
——她明明一无所有，她被他需要、他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还有什么能给出去的吗？她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吗？
荧静默的支撑自己的身体，她眼中不做掩饰、真切的困惑无声流溢，却在瞬息之中转化为了讥诮和荒唐。
她面对着散兵看智障的眼神，突然笑出了声。
“怎么，生理痛把你的脑子也疼坏了？”
好奇怪啊，为什么突然这么的、这么的......荧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可她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这么快乐，快乐到伤心的地步。她兀自笑了好一阵，笑到流出眼泪。
“没什么——只是我好像才明白一件事。”
荧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原来阿散已经死了——这件事。”
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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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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