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崖。
前一日诛鬼的血气还未从人心头弥散，今日的英雄大会过后，便要再添血腥。
少林、峨眉、五湖盟一道江湖正派，齐聚白鹿崖，一扫昔日被鬼谷戏耍的颓唐萎靡，满面正气凛然，仿佛下一秒便要杀进鬼谷，除鬼证道。
叶沅白纱遮面，隐匿在熙攘人群之中，冷眼瞧着这戏台之上，诸正道人士如何将这场戏唱得漂亮。
“今日天下群雄齐聚一堂，大家的武功路数大相径庭，彼此之间亦不了解，必须要选举一位领袖，领导大家攻打鬼谷。”少林方丈慈穆率先开口。
“论德，慈穆大师德高望重，自不消说；论武，身为达摩堂首座，造诣通神；论威，少林自来是武林当中的泰山北斗，”沈慎肃声，朝慈穆拱手，“所以沈某推举慈穆大师，带领大家攻打鬼谷。”
慈穆身为方外高僧，不理红尘俗世，杀伐更是禁忌，自是拒绝。
赵敬正襟危坐于高台之上，谦和道：“清风剑派掌门莫怀阳，他是二十年前少年英雄会的魁首。而这二十年他闭关修炼，想必武学修为已臻化境。既然咱们习武之人选的是武林盟主，那就要在武功上见真章，我赵某推选莫掌门。”
赵敬推荐莫怀阳做这个武林盟主？叶沅立于人群中探听着，思索赵敬此番意欲何为。
“今日领军之人，除了要德行威望，更重要的是要有领导之才。鬼谷群龙无首，毕竟高屋建瓴，防卫森严，故莫某认为，此人选必要善谋善断，能够领导大阵仗，”莫怀阳施施然起身，一番陈词，“没有人比得上五湖盟盟主更合适。”
赵敬满意地看着莫怀阳，得意直立，环视众人皆面露赞同，更加飘飘然。
莫怀阳话锋一转：“然，赵盟主有句话说得对，这习武之人推举领袖，自然应该在武功上见真章，不如让公推的人选，当众比武论剑，最终胜者来做这个武林盟主。岂不是简单直接么，是不是？”
“说得对！”
“比武论剑！比武论剑！”
…….
武人心思最容易猜了，江湖上谁的武功高，他们就信服谁，追随谁。莫怀阳此话直中他们心坎，比武论剑，是自古推选武林盟主的最佳方法了。
这莫怀阳鼓动人心还是有两下子的，叶沅轻笑出声。
“莫掌门可是二十年前少年英雄会的魁首，当年连我爹都打不过他，现在他闭关二十年，肯定更厉害了！”叶沅身侧一名少年神色激动，双拳紧握。
令一少年问道：“令尊和莫掌门也交过手？”
“自然！”少年骄傲抬头，满脸向往，“那一年莫掌门第一，我爹第二！”
“厉害厉害，还未领教令尊名讳？”
“我爹是华山七子之首，风无歇！”少年骄傲喊出这个名字。
不怪少年如此自豪，当年的华山七子武功独步天下，尤以风无歇为首，在江湖上风头无两。只可惜天妒英才，被容炫偷了秘籍后，气得一命呜呼了。
叶沅偷听这少年吹嘘自家老爹如何厉害时，赵敬与莫怀阳已经对立于擂台，持剑起势。
叶沅朝擂台看过去，正巧与莫怀阳对视，后者不知在人群中搜寻这什么。
叶居主！叶居主来了！莫怀阳心潮澎湃，暗暗地朝叶沅挤眉弄眼。
叶居主您瞧好吧。
“赵敬领教莫掌门高招。”
“请。”
白鹿崖上下目不转睛地观战两大掌门过招，不停地窃窃私语。
“一直以来只听说赵盟主人品贵重，长于谋略，于武功方面倒并非其特长，想不到今日一见……”
人品贵重？叶沅不屑，只是冷眼旁观。
两人剑锋相持，距离骤然贴紧，莫怀阳战意正酣，小声笑道：“你小子果然藏着掖着，不过没关系，我的经脉是叶居主当年亲手所续，坚韧无比，你如何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叶沅？莫怀阳怎么和叶沅扯上了关系？
赵敬一听到叶沅的名字，眼前便浮现出那双可堪破人心的眼睛，一时间心神大乱，手上失了片刻章法。定神后眼中闪出狠辣，一道银色光影飞掠而出。
莫怀阳抓住时机，一个挺剑旋身，“叮”地一声，打偏了暗器的轨迹。
“你竟然暗箭伤人！”莫怀阳含着怒气，攻势顷刻凌厉起来。
你就是在嫉妒我，嫉妒我被叶居主救过！
赵敬见一击不成，再用暗器一定会被提防，暗暗咬牙。
姓叶的，怎么哪里都有这个姓叶的！
赵敬虽在人后勤勉练功，可天资远逊于莫怀阳，相持之下已然显露颓势，狼狈落败。
新任武林盟主由此产生——清风剑派莫怀阳。
莫怀阳意气风发立于场上正中央，接受来自整个武林的崇敬。
“恭喜恭喜，莫盟主！”众人齐声道贺。
赵敬眼中含着浓浓的不甘，暗器再次离手，直击莫怀阳后心。
既然莫怀阳来坏他好事，那就去死吧！暗器挟着劲风朝着莫怀阳袭去，一时间躲避不及。
赵敬狗急跳墙，想要杀了莫怀阳！众人眼睁睁看着莫怀阳即将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一折扇疾驰而出，看看挡回暗器，救了莫怀阳一命。
莫怀阳一阵后怕，好个赵敬，竟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赵敬果然卑鄙！”一个清朗男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两名男子相携轻功飞来，待看清来人容貌后，全场哗然。
是温客行与周子舒，这对师兄弟携手走近，双双风朗气清，俊美无俦。
“鬼谷谷主温客行！”赵敬手下走狗一惊讶喊出声来。
走狗二亦是惊诧：“鬼谷谷主！他怎么还活着？”
“我的确叫温客行，不过我是四季山庄的温客行，重名罢了，诸位怕不是认错人了？”温客行一袭白衣翩翩，通身温润如玉，浅笑着环视四周。
“赵敬，你奸诈不仁，卑鄙狠毒，也配站在这擂台之上？”周子舒在众人讨伐温客行之前，先发制人，诘责赵敬。
赵敬死盯着周子舒，满目阴沉。
“赵敬，你原是仆役之子，太湖派前任掌门独子无故身亡，你主动认赵掌门为父，这才有机会跃升五湖盟五子之中。后五湖盟五子与容炫结为好友，共建武库……”
“你给我闭嘴！”赵敬走狗三大嚷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诬陷我们赵盟主，来呀，给我抓起来！”
五湖盟众弟子一拥而上，拔剑攻向周子舒。
温客行护在周子舒身前，折扇银光乍现，顷刻间取人性命。
周子舒置若罔闻：“武库建成之后，你故意趁五子与容炫比武之际，偷偷在高崇剑上喂了毒，高崇误以为自己伤了容炫，容炫也因此发疯身殒，走火入魔。高崇百口莫辩，抱憾终身，五子也因此分崩离析。”
“赵敬觊觎阴阳册已久，不惜下毒毒害神医谷宗师叶沅，使其重伤不醒，致使神医谷覆灭。”
“这些皆是因赵敬而起，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幸而败在莫盟主剑下，否则此人一旦当上武林盟主，也会令江湖讨伐……”
赵敬恨声：“一派胡言，全是污蔑！此人当日与那鬼谷谷主同生共死，是鬼谷谷主的帮凶，此人今日居心叵测，陷我于不义，定然心怀不轨！”
“赵盟主果然巧舌如簧，在下叹服。”温客行摇头。
“什么四季山庄温客行，鬼主，你把天下人都当傻子了吧。”赵敬一腔正气，开口便是讨伐。
赵敬走狗四跟着跳脚道：“这么多双眼睛看得分明，此人明明是群鬼册上的鬼主！”
温客行嗤笑：“群鬼册乃赵敬所制，此人如此不忠不义，难道就不能陷害区区在下我么？”
“荒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赖的，”沈慎肃声道，“背叛的三名恶鬼就在这里，台上的人是不是鬼主，一问便知。”
话音刚落，三头恶鬼便被带到。
蝎王不疾不徐道：“这便是弃暗投明的无常鬼，黑无常和开心鬼，你们且认认台上这位，是你们前任主子么？”
无常鬼带头眯缝着眼睛，端详了许久，齐齐摇头：“不认识。”
“蝎儿，你——”赵敬又惊又怒，错愕地瞪向蝎王，他万万没想到，向来听话的好义子，竟会背叛于他。
蝎王回避着赵敬的怒视，不再看他，眼底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孺慕与依赖。
“我们谷主大人在鬼谷杀红了眼，眼下总有一抹鲜红的血，这位……啧啧啧，”无常鬼端腔作势，“全然没有我们谷主半分英姿。”
开心鬼亦是点头，边笑边捂嘴：“哈哈哈……是啊……我们谷主哈哈哈……一顿嚼五个小孩哈哈哈哈…那牙……哈哈哈哈都是红的……隔着八里地都能哈哈哈哈……闻到血腥味哈哈哈哈……”
一顿五个小孩，叶沅在人群中笑弯了眼，抬头正与周子舒对视，两人忍俊不禁。
温客行黑脸一瞬，朗声道：“鬼谷谷主温客行已在白鹿崖伏诛，尸身至今还停留在五湖盟据点当中，难不成是赵敬赵大侠，有意欺瞒天下英雄么？”
赵敬哑口无言。
“在下师从四季山庄，家师乃秦怀章秦大侠，”温客行看向周子舒，“这位便是我的大师兄，至于我的父母……阿絮，剑借我一用。”
周子舒毫不犹豫，抽出白衣剑，递给温客行。
秋明剑法，乃甄如玉早年所创，自甄如玉武功被废之后，便无人再观得此剑法。如今为温客行再次使出，翩若云间惊鸿，清光剑意间，浩然正气贯长虹。
“甄如玉，神医谷的甄如玉！”有人认出了甄如玉的剑法，激动喊出声来。
峨眉派智音师太发问：“秋明十八式，圣手甄如玉的秋明剑法，你是甄大恩公的什么人？”
“原来你们没有忘记他，”温客行神色喟叹，步步质问，“当他在青崖山以身殉义的时候，当他在神医谷被世人威逼，废去武功的时候，当他被恶鬼虐杀致死的时候，你们都在哪里！”
在哪里？自然是躲在一旁不敢援手，更甚者是觊觎甄如玉手中的钥匙，企图坐收渔翁之利。
众人懦懦不语。
“回答贫尼，圣手甄如玉是你什么人！”智音师太不依不饶。
“乃是我先父。”
“胡说！刚刚你还自称姓温。”智音不信。
温客行道：“先父原本姓温，承蒙神医谷甄老谷主赐姓改名为甄，然则先父既已见弃于师门，在下身为人子，自当遵从先父之愿，改回本姓，是为温客行。”
智音依旧不肯相信，直到温客行讲出自己满月峨眉所赠百家衣时，才不得不信眼前这个人，便是甄如玉之子。
有了峨眉派作证，温客行便是昔日圣手甄如玉之子的事，在场江湖人很快便相信了。
“大家不要被他蛊惑了，”赵敬大声喊道，颇为情真意切，“甄兄弟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生下他这么个孽障魔胎！鬼谷向来善于挑拨离间，我大哥高崇便是着了他们的道，至今含冤未雪！各位英雄，切莫上了他的当啊！”
“闭嘴，赵敬，你也配喊大哥的名字？”沈慎终于忍不住，指着赵敬鼻子叫骂。
“五弟！”赵敬悲愤交加，看了一眼沈慎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沈慎，是你勾结鬼谷害死了大哥！”
啊？沈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就是他勾结鬼谷害大哥了呢？
赵敬字字泣血，声声质问沈慎杀害泰山派掌门，掳走高小怜，威逼高崇，令高崇不堪受辱当众自杀。
“我万万没有想到是你啊！你才是那头恶鬼！”赵敬最后哽咽到说不出话，仿佛沈慎真的做出了十恶不赦之事。
好一个赵敬，此等变脸速度，不去唱戏着实可惜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叶沅登时便要抚掌大笑，为赵敬喝彩。
“一派胡言！”一声众人熟悉的怒喝传来，声如洪钟，铿然有力。
众人惊诧看去，是高崇。
高崇现身场中，身后跟着高小怜，顾湘，身戴斗笠的曹蔚宁，韩英，还有……邓宽。
“高崇？竟然是高崇！”
“高崇不是死了么，怎么……”
待众人议论渐渐消停，高崇这才开口。
“我高崇曾经发过誓，此生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今日的誓言依旧不变，我从未做过有违良心之事！”
赵敬瞳孔骤缩，高崇怎么没死！
高崇扶过邓宽，向众人郑重表示：“天下皆知，高某触碑自裁，追根究底在我爱徒邓宽的指认，今日邓宽在此，让他与诸位英雄讲清楚。”
邓宽奴蛊初解，仍是大病未愈的模样，指着赵敬颤巍巍道：“赵敬……赵敬害我，我对不起师父……”短短几句话便要喘上一喘，身子一歪便要栽倒。
高小怜心痛扶住，愤恨地盯着赵敬，这个害她父兄的罪魁祸首：“我大师兄失手为赵敬所擒，被赵敬用秘术控制心智，才会在英雄大会上诬告爹爹！”
“晚辈张成岭，是镜湖剑派掌门张玉森之子，”张成岭出列发声，举出两封信纸，“这两封信，是我爹临终之前，让我托付给剑仙前辈和神医谷叶前辈的，信上说二十年前，容炫容前辈之所以突然疯魔，正是因为赵敬所害！”
张成岭将信上内容全盘托出，真相触目惊心，鲜血淋漓。
“归根究底，青崖山万千孤魂，本该去找姓赵的算账！“张成岭愤懑不平。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赵敬已然被一连串的变故砸得不知所措，指着张成岭与赵敬，红着一张脸大叫，“高崇……高崇是你们假扮的，还有张成岭，你们……你们这是污蔑！”
“杀了他！”
“杀了他，死不足惜！”
……
在众人口口声声的讨伐之下，赵敬再也稳不住心神，大叫一声，一剑直刺温客行。
温客行长剑一挑，两人电光火石间，已然对招数十回。赵敬不消片刻，身上便见了血。
“雕虫小技，有本事杀了我啊！”赵敬吐出一口鲜血，狰狞扑向温客行。
温客行不慌不忙，缓步轻移，赵敬腹部中剑，跪倒在地。
与赵敬的狼狈不同，温客行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像是一棵峥嵘挺拔的青松岿然屹立，手中持着白衣剑，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敬狰狞到扭曲的面容。
“有口难言，众叛亲离。”温客行浅笑摇头，眼中浸满了讽刺与仇恨。
赵敬不管不顾地扑杀过去，被温客行一剑压制。
“孤立无援。”温客行拉近距离，在赵敬面前依旧微笑。
看吧，这便是我父母当年的绝望处境，今日便让你也尝一尝个中滋味。
温客行从未觉得如此刻般舒畅，一剑狠狠贯穿赵敬左臂，削飞发冠，将赵敬击中倒地。
爹，娘，师祖，我为你们报仇了。
“奸贼赵敬，你可认罪？”温客行俯视赵敬，冷声发问。
赵敬满脸不甘：“鬼谷谷主，颠倒黑白！”
“我没有颠倒黑白，我是要把颠倒的一切，都扶正过来。”温客行冷眼看着赵敬苦苦挣扎，“温客行身为人子，如若不能替父母申冤报仇，与禽兽无异。敢问天下英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是不是天经地义！”
“是！”
“杀了他！”
“杀了赵敬！”
在场群情激愤，纷纷讨伐。
“我父母圣手夫妇一生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因被赵敬出卖，双双被折磨至死。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便是要将我父母遭受的痛苦磨难，一一还施彼身！”
叶沅亦是心神激荡，握紧了手中的小绿灯，心中默念着。
凤儿，如玉，妙妙，你们……可看到了？
我们的衍儿长大了，他……他亲手了结仇人，再也不会被仇恨折磨了。
善恶终有报，因果终成结。
叶沅眼含热泪，忍不住拨开人群，向前一步。
山风吹起了叶沅面纱一角，露出了真容的叶沅浑然不觉，依旧紧紧盯着场上的一幕。
赵敬余光瞥到这一边，见到叶沅的脸，不禁愣了半晌，随即豁然大笑，越笑越显癫狂。
想不到啊……想不到……
赵敬不再理会温客行，也不再管江湖中人对自己的声声征讨，眼睛里淬了毒般看向叶沅的方向。
叶沅猝不及防与赵敬对上视线，她看到赵敬狂笑着，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对她说着什么，心头一紧。
叶沅，叶沅！今日便是死，也要叫你走不出这白鹿崖！
（悄悄探头）（怎么没人）（递出一章）（悄悄溜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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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斩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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