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帐篷,西飘移的云层倏然分开,已然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开始闪烁,月亮也被映照出绯红。太阳只露出地平线的最后一部分,在两块云团之间,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暮霭的天际中挣扎奔涌。湖泊开始闪烁深色的光影,瀑布上方山脉西缘的云层宛如切割后的红宝石。暮色渐浓,可是夜还未降临。湖面像染色的明镜,记录最后的天光,等待与夜空同归于寂。
“那就是瀑布吗?”伊利亚斯和她一同在湖边眺望,语气没有初见的挑剔,风吹起两人的白大褂,影子被无限拉长。
“嗯。”她应道,顺着瀑布潺潺水声,思索该如何抽空再去瀑布处采集药草。
“加勒菘蓝我会让老家的人再来收集,还能带回去分析成分。”
“老家?”
“啊,没说过吗,我是雷米菲利亚人。”
“呵呵,才知道呢……”琳黛忽然想到什么,“如果有长相类似的药草,很容易搞错。我还算擅长分辨,亲自去更好。”
“不要什么都自己揽。”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打开,两根手指夹出一支,“会让别人觉得无用。在这里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什么都做,你会在忙碌里迷失重点。”
说罢把烟放进嘴里咬下,正准备点火,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那个……请问你介意吗?”
琳黛摇头:“请便。”
点烟之前,他拿烟盒对着琳黛,用眼神询问是否也需要,琳黛再次摇头。
“抽烟对身体不好。”她用一惯温柔的嗓音提醒。
男人笑了,这一次是因为她:“我是医生。”
“那还抽烟?”
“男人抽烟没什么理由。”
她沉默,如果经常看到生死别离,这些痛苦需要发泄的出口,也许抽烟确实不错。
“那个……一开始是我误会了,请允许我向你道歉。”男人猛吸一口,烟雾罩在他的脸上,琳黛闻到薄荷的味道,很快,被湖的水味和风的青草味冲淡。
“哎?”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觉得谁也不会把一个星期前的下午放在心上。
听明白后,道也寻常。男人就是这样,对无能之人对礼节性保护,不会真心相付。
因此,一旦把内战的过往对盖乌斯和盘托出,她就成了一名被被保护的弱者,而非有能力的施救者。盖乌斯天生的远大的志向,让他把保护弱者当成责任。可即便软弱,也不愿让盖乌斯把她归为责任的一部分。这会让她再一次沉浸于不能抓住一切,溺水般的恐惧。错误的行为造成的创伤后遗症,至今都牢牢盘踞在她内心深处。
一直铭记那位救助她老者,是帝国的巡回神父。还想要好好感谢,却再没有他的消息。去查教会公开的档案,竟然在讣告的那一列发现他的名字。后来,也不是没想过找盖乌斯和萝西努问个详细,但二人一向对教会的事讳莫如深,她自然不愿冒犯。她只一个人独自记下悲痛,在心里刻好专属的坟墓和悼词。既然已经在内战得到女神莫大的帮助,只想用全力回馈这份恩赐——去帮助更多的人。
“很多还没毕业的医学生为刷简历,才来MSF,方便以后进入更好的医疗机构。”对方的眼神落寞,对上她金色的眼眸,“所以一开始听你还没毕业,又穿实习医生的制服,先入为主。”
“啊,没有关系,伊利亚斯先生,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奉献,你本身就是一个无私的人。而且,除了大家都忙,我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情况。”
男人转过头去,对她的“不记得”感到郁闷索然,很快又听她说:“他们愿意去更高处也无可厚非,只要在这里尽力而为,动机并没有那么重要。你也从未觉得他们工作不认真,不是吗?”
男人愕然地站在原地,似乎从未想过这一点,手上的烟被火燃去一小节,才又放进嘴里,吐气:“呵,算我败给你。”
“伊利亚斯医生,家里是贵族吗?”琳黛轻笑,像微风拂过。
男人轻掸烟灰,掩饰片刻的惊慌:“何出此言?”
“对生存的相关的诉求无法感同身受,是很贵族的理想主义。呵呵,没有贬低您的意思,在托尔兹也有倍受尊敬的贵族同学,有过同样的想法。不过,我很清楚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夜风吹起她粉色的长发,散在男人的白大褂上,像在给衣服挠痒。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专放烟蒂的盒子,将烟灰掐灭,再次看她的侧脸,夜幕将至,深棕色的眼睛里似有星光。
“有机会,也试试吧。你的话,不会上瘾。”
回到导力车,发动引擎,男人若有似无地叹:“或者,我戒了。”
一路看晚霞落尽,到野战医院停车。伊利亚斯转动钥匙熄灭引擎,问:“不看看ARCUS吗?”
“额……闪到眼睛了?”她不解,右手拍在系在腰间的小包上,ARCUS被包在里面。
男人低头一笑:“那位盖乌斯,他的家乡遇到这么大的事,不会发消息来问你吗?”
“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忙。”琳黛关上车门,还是没听出弦外之音。
伊利亚斯拿出烟又放回口袋:“我是说,你们,没有在交往吧?”
琳黛吓了一跳,停住脚步,说话比以往急促:“怎么会,只是一个社团,才关系比较好吧。”
男人看她的眼眸幽邃,意味深长,有一抹隐晦的喑哑:“好。”
与此同时沃泽尔家的帐篷内:
希妲:现在宣布,沃泽尔第10次家庭会议开始,会议主持人希妲,议题来自莉莉,总结如下:第一,琳黛姐一直没有好好休息,督促哥哥多关心;第二,伊利亚斯医生可能喜欢琳黛姐,我们要不要帮忙。(敲下锤子)现在开始发言。
托马:有两条需要补充。第一,刚刚和爸妈商量过,长老已经在准备在临行前招待的晚宴;第二,刚刚听完莉莉的话,就出去偷拍了照片,目前哥哥还没有回消息。
莉莉:好耶,托马哥哥果然可靠!
希妲:怎么像间谍一样……太夸张了吧。
莉莉:都是为了哥哥嘛!
托马:可是,哥哥从没有明确表过态,我们也不用把窗户纸捅破吧?
莉莉:反对,把话说开不会有坏的结果,你和夏儿姐就是一个例子。
夏儿(脸红):可是,盖乌斯哥经常在外面不能回家,琳黛姐姐也很喜欢这份工作,他们以后不可能经常见面。
希妲:夏儿姐很有体会呢……
夏儿(稍微咳嗽):所以,盖乌斯哥肯定想过这一点,就算交往也不能改变现状,反而因为给予更高期待,带来更多伤心,我们还是不要勉强得好。
希妲:可是我们从没问过琳黛姐的想法吧,也许她不在乎……
莉莉: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啊……哥哥在不在意琳黛姐和伊利亚斯医生呢?
沉默一分钟。
所有人:同意
托马:我和夏儿会多帮忙的,家里的事先交给你们。
希妲:那两条决议都通过,沃泽尔家第20次家庭会议结束。
盖乌斯头一次把ARCUS的提示音当作喘息的信号,他欠身离开闷冷的会议室。克州独立的问题重新被摆上台面,他和瓦吉作为光芒之翼的一员,也是阿尔特里亚法典国的代表之一。重建和谈判的过程充满了冗长的官话,所有在他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都要被质询三遍。官僚的行政效率低下至此,这对习惯自由之风的盖乌斯是一种折磨。
身体都没有多作运动,精神上的疲惫异常明显,即便每天喝家乡的香草茶都无济于事。ARCUS发出去的消息,也只能得到寥寥回复。他和琳黛的对话,经常是一个人的传递,和另一个的附和。琳黛一向对负面避而不谈,只有在他必需见证的时候才开口。原以为把家乡托付给琳黛可以放心,现在反演变成更多重的思念。
他站在兰花塔眺望玻璃窗外的克洛斯贝尔,米修拉姆朦胧的灯光恍如昨日。翻盖前还以为是在等待的回复,迎面看到托马发来的照片。
琳黛和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拉克里玛湖边眺望落日,靠得很近。
一时没敢相信,瞳孔都在扩张。很快一个中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哟,这不是琳黛小姐吗?”
认出是瓦吉的声音,教会在克洛斯贝尔情报网的负责人,用很“瓦吉”的方式。
“恩。”他看外面的晴空,心问诺尔德现在是怎样的天气。
“很配嘛。”瓦吉和他并排站着,“晚上去庆祝一下?”
知道瓦吉在讽刺,盖乌斯只说一句,回去开会了。便先行离开。
没想到会议结束真被拉到瓦吉过去工作的场所,灯红酒绿,俊男靓女。音乐节奏感强,不远处的舞台聚光灯下,跳舞的人疯狂扭动身体。先前没有来过类似的地方,虽有听说,亲自体验还是很想逃避这外溢的**和狂放。
一进门就有人招呼:“瓦吉,回来当老本行吗?这里的女人可想死你了。”
瓦吉摊手:“我带了同事来,看看他会不会比我受欢迎。”
盖乌斯有些无奈,看店里打量他的人笑成一团,窃窃私语。
瓦吉熟练地坐上吧台,酒保问盖乌斯要什么,顺手给瓦吉端上一杯特调。
他点了一份圣石蔷薇,才喝两口,就有一个穿着亮银色吊带裙的美丽女人,一头靓丽的冰蓝色长发让人移不开眼,一下坐上他和瓦吉中间隔着的椅子。
瓦吉很自然地与人调笑,也不介意女人的手轻轻戳上他的脸和手臂:“莉迪亚,好久不见,你更美了。”
女人夸张地笑着,假装愠怒啐道:“哼,你也知道好久,是把我忘了吧?”
“怎么会。”瓦吉抓起对方戴蕾丝手套的左手,浅吻一口,“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事,盖乌斯·沃泽尔,想来也是你喜欢的类型。”
他听到下意识稍稍挪开身体,却被人敏锐地抓住,女人转过头打量他,饶有兴趣地落在第一节横扣的拉链处:“好纯情呢,和你不一样哦。”
“哎,在这方面,我和他比还是有差距啊。”瓦吉装作遗憾的样子,打个响指,为莉迪亚点上一份樱桃鸡尾酒。
盖乌斯轻轻咳嗽一声:“你好,莉迪亚小姐,也是瓦吉的朋友吗?”
女人的手勾上他的胳膊:“朋友啊~要比那复杂一点。不过他确实很了解我,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哦,盖·乌·斯~”
盖乌斯不动声色抽出手臂,两只手握上酒杯,身体正对吧台:“谢谢,这是我的荣幸。”
莉迪亚将椅子转向他这一侧,浅蓝色的眼眸在闪烁的灯光下像波斯猫的双瞳:“唔,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盖乌斯没有看她,低头喝酒,摇头。
女人伸手接过鸡尾酒,浅尝一口,避开侧边杯壁上的樱桃:“因为——征服你这样保守的男人,很有成就感。”说完手伸向盖乌斯外套上的第一个横扣,挑开。
盖乌斯身体后退,重新系好横扣,礼节性笑:“虽然不太明白,不过还是很荣幸,莉迪亚小姐。”
“真有礼貌。”说着莉迪亚纤长的手轻轻擦过他的下巴,深红色的指甲留在他眼睛的残影,只有一瞬间,他觉得不适,但也克制不作表露。
“瓦吉,你同事可不喜欢我这个类型的”她喝一口酒,“好坏啊,带朋友来这种地方’寻开心‘。”莉迪亚又轻笑,“我猜啊,他喜欢清纯的。”
“哦?”瓦吉很刻意环视四周,“可惜,看来今天是找错地方。”
“少装了你。”莉迪亚红色美甲的指腹戳向瓦吉蓝色的背心外套下裸露的胳膊,“明明早就知道。”
说罢转向盖乌斯,用同情的目光:“有这么恶劣的同事,你也够倒霉。”
盖乌斯这一次笑出声,把右手放回到座位:“你说对了,莉迪亚小姐,还很辛苦。”
“喂喂,就当面说我坏话?”
“要说清纯的女生,之前塞西尔小姐带过来一位。”莉迪亚继续喝鸡尾酒,不经意边喝边思索。
“塞西尔小姐过来就够惊艳了,竟然还带了新人。”瓦吉装吃惊附和。
“那晚可不得了,酒吧的男人真是抢着买单呢。当时我也在,的确是又纯又欲,还不自知。”
“是不是粉色长发,有一侧扎着麻花辫?”
“什么嘛,你知道啊。”莉迪亚无趣地瞥他一眼,“要是来找她可没希望,人再没来过。”
瓦吉大笑,特地看盖乌斯更糟糕的脸色。
莉迪亚反应过来:“不会是你的女朋友吧?沃泽尔先生。”
瓦吉赶忙解释:“当然不是,这位小姐应该已经有男朋友了,大概现在正在盖乌斯的家乡,一起看湖边落日呢。”
莉迪亚这回重重拍上盖乌斯的肩膀:“阿拉,不早说。这次算我,大姐姐可见不得好男人伤心。”
盖乌斯终于开口反驳:“瓦吉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别胡乱影响她的声誉。”
“哟,这不是很在意吗?”瓦吉忽然正经,语气没有之前的轻浮。
“呵呵,原来是喜欢和你一样的女人。”女人拿起酒杯优雅仰头,白皙的脖颈露出漂亮的曲线,像白天鹅,“那可要互相折磨了。”
“怎么会呢,盖乌斯怎么说也是女人最想结婚的好男人啊,和一样的女人相处不该更幸福吗。就是会无聊。”瓦吉耸耸肩,端起酒杯看向左手边的漂亮女人,示意敬酒。
“叮——”
莉迪亚回应碰杯,放下酒杯后摇头:“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刺激,平淡过一生对很多人也是幸福。他们是一样的人,因为都不会吵架。”
“哦?在男人眼里,不吵架才是幸福呢。”瓦吉饶有兴趣地看盖乌斯原本就深的肤色在脸上加重。
“瓦吉,我老家诺森比亚有一句格言‘坏的和睦不如好的争吵’,他们两个,就属于前者。”莉迪亚双手交叉撑住下巴,“亲密就表示一定会侵犯对方的边界,如果单纯为保持和平,有不满谁也不肯明说,都活这么假,不如分开。”
眼见两侧的男人都沉默,开始低头喝酒。莉迪亚挑起杯壁的樱桃,一口咬下:“我猜,你们就一直留在原地吧~”
盖乌斯将红酒一饮而尽,把米拉放在桌上:“之前有过这样的时候,我想,现在已经把话说开了。”
“是吗?你表白了?”瓦吉一语中的。星杯骑士团里,许多人都有鲜明的缺点:尤其是以酒品差闻名的总长和以不靠谱闻名的副长。唯独盖乌斯和圣人一般油盐不进偏偏资历还最小,总有想让人捉弄的胜负心。
盖乌斯语塞,知道弟弟发来照片也有同样的意思。他们在问盖乌斯是否要开始。
他一直自问不能陪伴的关系对琳黛是否更好。他们相处最长的时间,是在托尔兹的第一学期,从1204年3月31日到10月31日。加上此后被战争肢解的相处,也没有比一年多太多。往后的聚少离多不会有任何改善,想到照片上能用般配形容的两人,心口像被灼烧。
“不用逼这么紧,瓦吉。”莉迪亚把浅蓝色长发撩去一侧,双腿交叉撩动裙摆,“好男人都是要有能力完全履行,才给承诺的。”
“唰——”
在伊利亚斯拉开门帘的那一下,琳黛没拿稳手上的ARCUS。翻开盖子落在草坪上,盖乌斯和一位漂亮女性的照片正对着伊利亚斯低头的脸。
她尴尬地想伸手,伊利亚斯先她一步捡起ARCUS:“很般配,都是漂亮的人。”
她没有回答,照片上女人斜靠在盖乌斯怀里,认得那是莉迪亚小姐,塞西尔小姐的朋友。发照片的是个陌生人,能猜到是盖乌斯在克洛斯贝尔的同事。盖乌斯脸上没有享受,看来那位同事和薇薇一样,都有恶作剧的趣味。不过她认为盖乌斯迟早会有这么一张照片公之于众,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在做这样的准备,祈祷那一刻来临,她尚有余力自控。
ARCUS重新放回到琳黛手上,伊利亚斯的指尖触到她的掌心。随即坐回她左手边,把椅子拉进,身体前倾,深棕色的眼眸很认真对上她的:“琳黛,我有话要说。”
琳黛合上盖子,也就错过盖乌斯发来的消息,ARCUS在被病历覆盖的地方倔强地闪着红光。
“请讲,伊利亚斯医生。”她也将椅子转向左侧,礼貌地回答。
“能不能,毕业之后,来MSF工作?”男人的表情诚恳。
“哎?”
“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工作。”男人苦笑扯动嘴角,“工作量大,条件差,薪水也不能和大型医疗机构相提并论。”
“请别这样说……”琳黛摆手,“尽可能多的帮助别人就是有意义的。”
男人点头,眼睛里有光:“是。我想你就是这样的人。我都等不及在你拿到执照以后,把你注册进MSF。”
琳黛嘴唇微张,身子微微靠后。被雷米菲利亚知名的医生认可医术,这是莫大的荣幸,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她先前以为伊利亚斯对她态度上的改善来自于她勤劳肯干,从未想能得到在专业上的赞赏。
“额,我们的注册医生很多也有自己的工作,在空余时间申请,或者我们看到哪里有变故组织团队。比如现在,利贝尔和诺森比亚也有团队。”
男人顿了顿,双手交叉:“所以,也不影响你继续呆在圣乌尔斯拉医院工作。我猜,塞兰德也会要你留下。”他低下头,语气开始不确定,“如果彼此时间对不上,下一次组织,你也不会看到我,或者塞琳娜。”
最后抬头,朝她伸出手:“我不喜欢应酬,诺尔德长老安排的晚宴就不去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回雷米菲利亚,我会在艾登的庄园好好招待你。这两天,等最后的伤员被送回各自的国家,这次的任务就结束了。”
琳黛郑重与他握手:“谢谢您的邀请,我想还是先完成眼前的任务。”
“好。”收回手,男人拿出自己的ARCUS,“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我的通讯和我的国家,都随时欢迎你。”
琳黛温柔浅笑:“这是我的荣幸,伊利亚斯先生。”
随后找出埋进病历的ARCUS,交换联系方式。在那之前,她必需迅速点掉盖乌斯的消息。
上面写着:是瓦吉过头的玩笑
她等伊利亚斯离开后回复:莉迪亚小姐是很有趣的人,希望盖乌斯君玩得开心。
看到琳黛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和照片上的男人靠得很近,在咳嗽,男人的手甚至拍上琳黛的后背,盖乌斯的脑子嗡得一下,甚至能听到耳鸣。
会议结束就立即出发去诺尔德,竟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些。ARCUS解释去夜店是因为瓦吉的消息,一直没有回复。看到琳黛用敬语回复的短讯,心中不快。
他强忍冲动走上前去,琳黛见到他没有欣喜,只有慌乱,忙着藏好那支烟,再和他打招呼,甚至仅心虚地扫过他的脸,立即低头转移视线,不敢抬头看他。
“你还好吗?”他问,希望声音还算冷静。
男人冷淡的声音插入对话:“琳黛,这位是……?”
没有在意盖乌斯俯视的目光,他的嘴角有一丝嘲弄:“哦,去夜店的一位。”
琳黛赶忙摆手:“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介绍一下,盖乌斯是我在托尔兹的同学。”
盖乌斯不等琳黛说完就朝人伸出手:“你好,盖乌斯·沃泽尔,帝国和诺尔德的巡回神父,多多指教。”
“你好,伊利亚斯·冯·巴托罗廖(Elias von Bartholomeus),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创建人,多多指教。”
“哎?!”琳黛很惊异地看向伊利亚斯,不过持续时间短暂,毕竟,她已经猜到对方可能是贵族。
“幸会幸会。”
这声不约而同的幸会,在两人的握手里多了一份力道。
“怎么了?”盖乌斯抽回手,宝石一样蓝色的眼睛关切地看着她,顺便捋过她的长发,看到手腕处依然戴着红绳,心里松一口气,“脸色这么差,没休息好,还是出事了?”
琳黛躲避他的视线,努力藏好拿烟的手,支吾着也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刚刚手术,她划到病人的大动脉,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伊利亚斯理所当然地代她答道,好像琳黛已经指定他做发言人一样。
琳黛拦住对方的好意:“已经是最后一批伤员了,谁知道半路上被狼型魔兽攻击。我真是怎么了,还以为是简单的手术……”
“把脑子放空一下,琳黛。我第一台手术也出了事故,差点不想当医生。要说医生没有遇到事故,根本不存在的。”伊利亚斯当着盖乌斯的面柔声安慰,在盖乌斯开口之前说,“好了,你们慢聊,麻醉还有半个小时才过。”
说罢从琳黛手里接过没抽完的烟,准备放进嘴里。
“哎——”琳黛自是觉得不妥,盖乌斯在身后抬起右手,听“嗞咿——”一声,棕色的鹰隼夺过那半截烟,迅速飞远。视网膜上还残留棕色的模糊的影响,男人的手上甚至没有留下老鹰利爪的痕迹。
伊利亚斯回头看一眼盖乌斯,带着赞许和欣赏,他扬起嘴角,视线越过琳黛:“沃泽尔神父,来日方长。”
见人的背影渐渐淹没在人群,琳黛迷惑地问:“你们,都在讨厌对方吗?”
盖乌斯摇头:“不,看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伊利亚斯是个正直的人。
与之相对,琳黛为什么能对他和女性的接触或者绯闻毫不在意,甚至用敬语给出祝福。
却听琳黛叹一口气,眉目低垂:“怎么让捷鸥接触那些。”
“放心吧。诺尔德的鹰,哪有这么脆弱。”
琳黛苦笑,总觉得再多说又会暴露软弱,从而转移话题:“记得你今天还要开会,这么快,莫非是坐梅尔卡巴来的?怎么没见萝西努。”
“教会带了物资,她在联系坚达门的人。”
“她一个人不要紧吗?”
“还有其他随从骑士一起。”阳光西斜,落进眼里开始刺眼,盖乌斯伸手,把人拉倒最近的树荫下,“所以,我先来找你。”
琳黛无言地把头转向另一侧,盯着野战医院的门帘,等待有人出来告诉她,麻醉时间已过。
“别再胡思乱想,不是你的错。”盖乌斯靠近一步,“这些天一定没有好好睡觉,也没有好好吃饭,一会我接你回家休息。刚才说,今天是最后一批伤员吧。”
琳黛闭上眼睛:“你听到,是他安慰我,实际上——”
“实际上你不睡觉是怕做噩梦,对吗?”盖乌斯低头捧起她的脸,看那双金色的眼睛被融进夕阳的颜色。
“嗯。”琳黛还处在低落的情绪,被盖乌斯说中心事,又多了一层自责和自卑。
“我也收到魔兽变异的情报,发现红色的灵智之草。”
“你是说……”
“嗯,和在亚拉冈山脉或者你的机甲兵操练一样,都有人在操控。”
琳黛不自觉咬下唇,对盖乌斯的结论感到迷惑:“可是,为什么?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实习医生。而且,为什么在圣乌尔斯拉医院和卡雷贾斯,我没有过类似的感觉。”
“圣乌尔斯拉医院,有神狼和圣女的传说,你知道吗?”
“当然,传说中守护克洛斯贝尔的圣兽。”说不清这本书是否启蒙她愿意救助他人的意愿,她只觉得书中的圣女温柔无私,甘愿为了大义做出纯粹的奉献。曾经她也幻想过,盖乌斯是有力量守护她的存在,是神圣的白狼,是愿意为她拔剑的骑士。等到不可挽回的雨夜降临,她才明白风不会被抓进手里,风只会去往女神引导的方向。
“在圣乌尔斯拉医院,有圣女的后裔。恐怕,这是保护你的结界。你肯定也听说,克洛斯贝尔变异的那天,医院遭到袭击,神狼也在保护医院。”
“所以,当我不再被保护的结界里,就会受到操控?哪怕是托尔兹,还有(四下环顾),这里?”
盖乌斯停顿下来,脸色凝重,又靠近一步:“一直都想找机会告诉你,在你被收养之前,身体被D∴G教团植入了魔核。”
“啊……什——什么?!”脑海中霎时闪出深红色的回忆,那薇薇头上的格兰玫瑰,在手术台上的血,无处不在的眼睛……
“亚拉冈山的孤儿院是D∴G教团在帝国的一个分部,后来被宰相和我师傅联手毁灭。那些人根据炼金术和禁忌的魔法模拟与异世界共鸣的形态,利用能进行心电感应的灵魂制作恶魔之核,再植入人类的身体。所以那个孤儿院的孩子,基本都是双胞胎,他们的实验就是用极端情况,测试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一旦宿主被创造,他们又会用极端的手段激发魔核需要的能量,比如人类负面的感情,打开召唤他们真神(D∴G)的通道。”
对这神乎其神的真相,琳黛在原地张开嘴,呆立许久,好半天才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盖乌斯闭上眼,又很快睁开,身后显现出某种,在星之灵场展露过的印记:“我的圣痕能与你的魔核产生共鸣,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在内战,我的师傅救过你,也用圣痕的力量压制过魔核。现在,我也该履行同样的责任。”
琳黛见那对称的痕迹,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巴,身体某处有能量流出。有圣洁和黑暗的力量同时迸发在心口,对冲得她恶心。
“内战?你的师傅。”她竭力稳住心神,不想让盖乌斯察觉异样,控制声音不去颤抖,“他……他都告诉你了吗?”
“是啊,他叮嘱我继承他的圣痕以后,要好好照顾你。”盖乌斯收回圣痕,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琳黛眼前一黑。
愿意盖乌斯看到的一面,早就清晰完整地被转述给他。还以为一直在选择不成为对方责任的一部分,然早就已落入网中,动弹不得。
“琳黛,所以你不用自责刚才的失误,这不是你的错,我会——”
“不。不用。”琳黛后退一大步,离开刚刚庇护她的树荫,也重重卸下刚刚放在她肩头的手。金色的眼眸低垂,露出不一样的绝望,被深不见底的悲伤包裹,她不断在摇头,声音终于遏制不住颤抖,且比平时大声,“盖乌斯君,我不是你的责任,从来不是。我保证绝不伤害无辜的人。”
“琳黛,你怎么了?”盖乌斯慌了神,始料未及的似曾相识,让他感到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被夕阳斜照的身体如落冰窖。
“琳黛,他醒了!”此刻一个清脆的,熟悉的女声传来,琳黛如梦初醒望向说话的人,见塞琳娜正朝她招手,迅速跑向帐篷。
无论哪一次,盖乌斯都不理解为什么琳黛总能给出与预料相悖的反应。他想要说清楚的告别,被扭曲成薇薇的恶作剧。他即将要给出的承诺,还没说出口就被无条件拒绝。琳黛永远要在最后一刻把他推远到看不见的位置,让他像被大海孤立的礁石,看怆然像海水包围他,直到将他淹没。
伊利亚斯把烟蒂掐灭收回盒子,走到他的面前,烟味有薄荷的清凉:“真行。”
“不去看病人?”盖乌斯收回对琳黛才有的无措。
“神父大人,我不是你,不会让她这么崩溃。这里(指向野战医院)这些天,所有的病人也没让她崩溃,你做到了。”
“外人没资格插手。”
“彼此彼此,我早该提醒她,不要和刚从夜店回来的神·职·人·员纠缠。”
盖乌斯刚要反驳,一辆导力车擦着他们两人快速驶过,看清车上是琳黛和一位金发的女护士,熟悉的,不好的预感升腾而来,想追上去却发现根本只能看到尘埃。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生硬地答。
男人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我以为你比我清楚,琳黛很讨厌被当成弱者。”
盖乌斯的眼瞳扩大,此刻捷鸥在头顶不断嘶鸣,和平常的招呼不同,是异常急促的召唤。
“嘀嘀嘀——”
ARCUS想起,梅尔卡巴传来急电:巨石阵正在变异。
往西北方眺望,唯那一片的夕阳仿若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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