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阳城的渡口今日来了位款爷，据嘴碎的纤夫说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穿着贵气，身边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镖师，一出手就包了林家最大的船。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个翅膀，没一会功夫就闹得人尽皆知。
魏镖头听到这事的时候，眼皮子一跳一跳的，原因无他，他就是那个五大三粗的镖师之一。
而他的主家，也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款爷，正由小镖师冬子扶着，脸色难看的盯着面前的一盅药汤。
秋白夜，也就是那天雨夜站村口那小孩，是个不小心和仆人走散的世家子弟，别看她年纪不大，长得也不高，看起来也病恹恹的。
可拐子拐去那座荒村关着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里头也不缺乏好手好脚的江湖人，粗算也有百来号，可要不是这小孩在，指不定一个个的被卖去什么地方了。
魏镖头至今都忘不了，他和冬子以为大晚上见鬼了，结果发现是个有影子的小孩，刚松一口气，目光越过村口的草垛子看见一地死人是什么心情。
这么说吧，要不是习武之人体质比寻常人好些，就那一晚发生的事儿，换了别人，保准得大病一场，去掉半条命才肯罢休。
至于为什么魏镖头和冬子现在还跟着秋白夜？
这就很简单了，为了钱嘛！
这小孩虽然看着邪门，但她是真的有钱啊！
他们出来走镖的累死累活不就为了那几两银子嘛？
这小孩一出手就是价值千金的斛珠，富贵迷人眼，财戈动人心，要求也只是送她去临川而已。
这怎么就不能去了？
魏镖头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他同意接下这一单的原因不关是因为银子，还因为这小孩在荒村也算是救了他和冬子一命、
而且一个拐人藏人的村子，里头能有什么好东西？
就当时那个天气，魏镖头和冬子是一定要在村里歇歇脚的，这一个晚上过去，指不定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哩！
那盅药汤是真的难喝，光闻着就知道苦的很。
秋白夜拧着眉头，眼一闭就灌了下去。
冬子心细，一早就备了蜜饯，碗一落就连忙递了一颗过去。
秋白夜没接，她喝药从不吃什么甜的东西压着。
等苦味散的差不多，秋白夜一行人便上了船，这船是专门包下的，船上除了船家，登船的客人就只有他们几个，不用等其他人，立刻便离开了渡口。
去临川这种江海交汇之地走水路一向比陆路快。
尤其这只船沿路除了补给物品，几乎没有靠过岸。
秋白夜去年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离开临川，她跟着临川一支商队满江湖的跑，看过大漠深处的狼群，喝过夏日落雪融的雪水，听过草原纵马疾驰的风声。
下船不久就有秋家人寻了过来。
沉甸甸的几根金条作为谢礼送到了魏镖头和冬子手里，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想过这一趟阴差阳错的远行回馈的钱财如此丰厚。
冬子到底年轻，拿着这钱觉得不踏实。
魏镖头心里也悬，但毕竟是老江湖，面上看不出什么，毕竟他要是也露了怯，那才是真完了。
而秋家人虽然一个个神色冷峻，但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对把自家少主送回来的人，他们自然是当客人接待。
于是乎，稀里糊涂的，魏镖头和冬子就住进了秋家的别院。
说来也巧，无心作为贵客，又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得空就在秋家到处乱走。
魏镖头和冬子住的偏，但不妨碍无心找着这两个不是秋家人的客人。
大约是临近月神祭的关系，秋家的戒备一日比一日严。
无心前几日还能跑去听冬子说他押镖途中的趣事，今日就不成了，只能乖乖的待在自个住的院子里。
说是院子，其实亭台楼阁俱全，实在是再正经不过。
大约从前忘忧大师来临川就住在这，无心呆在这感觉和在寒山寺时没什么区别。
除了他偶尔会盯着院子点的桃树发呆。
如今已入冬，这棵桃树光秃秃的，只是站在树上时，能远眺见一座苍绿的山。
那座山挺有意思的，山上种的多是海棠，不是一棵而是半座山，据说花开的时候满城落花，好看的紧。
无心问过秋问莳，知道那座山叫眠山，也是秋家的地盘。
秋家的祖宅就建在这山上，里头除了侍奉的下人外，原本有两个人住着，只可惜其中一个十几年前就走了，还剩下那位便是秋家这一代的少主。
江湖上关于临川秋家的传闻很多，可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唯一能信的却只有一个，那便是秋家历代家主都是踏入神游之境的绝世高手。
就冲着这一点，无心觉得就算是要被老和尚骂上一顿，他也定要想法子去见这位秋家少主一面。
不过要见秋家少主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关键之处便是要知道这人究竟在哪。
无心这几日除了在忘忧大师身边修行，一得空就出去到处走走，还真让他知道了些东西。
就比如这秋家少主名唤秋白夜，乃是秋家上一任家主之女，生得如何倒是不清楚，只知道她如今远在塞外，怕是月神祭前一日才会回临川来。
这个消息一出，无心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整个人都冷静了。
人都不在这，他想的再好有个什么用？
没法子，还是老老实实待着老和尚身边念经，等那位秋家少主回来主持月神祭罢。
怀揣着这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心态，无心很是安分了一阵，直到月神祭到来。
对临川乃至整个江湖来说，月神祭都是一件不得多的盛事。
每到这一日，临川总是格外热闹，从天南海北来的人都汇聚在一处，显出一片摩肩接踵的景象。
月神祭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祭坛，它的一切都像一个虚幻的梦，华美到不可用辞藻形容。
无心和忘忧大师去的并不晚，可来看月神祭的人实在太多，一时间到处是乌泱泱的人海，马车走的并不快。
待跟着秋问莳登上临江楼，一进厢房便发现临江那面墙外还有个露台，正对着的是一座冰雪造就的楼阁。
无心暗自感受了今日的风，很快便确定江上这座冰雪楼阁是有人用极寒的内力造就。
这是何等的大手笔啊，也不知是秋家哪一位高手所为，或者是几位前辈合力？
正猜测着，忽有一声弦音从远处传来，泠泠如弦乐，伴着古老的编钟声在所有人耳边回荡。
十余个面色冷峻的带刀侍卫相继登上那座冰雪楼阁，他们像是在雪域荒原上狩猎的野狼，目光冷冷地扫视所有人，手按在刀柄之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出，要将暗中窥伺者当场斩杀。
原本如珠玉落盘般清脆的琴音忽然变调，只一刹那却好似山崩地裂，教聆听之人皆陷入玄之又玄的境地。
无心听的入神，只觉眼前一花，眼前诸般景色竟变作万顷云海，他环顾左右，刚打算寻路而走，便见不远之处，有一仙人正为苍生指道长生，一言一语化作无上道音道尽万丈红尘，然则须臾，却有鲲鱼长吟，掀起惊涛骇浪，化作鹏鸟高飞九霄。
俄顷风定云墨色，魑魅魍魉自鬼门来，携忘川照血月，落入无间炼狱，其声凄然悲苦，却传不出黄泉，到不了碧落。
那十八层炼狱犹如实质，众生百态不过眨眼之间，纷纷展露于无心面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生惘然之间，却有一声弦断，解了浮生万象。
无心恍惚抬头，却看见那座冰雪造就的阁楼正不断倒塌，无数瑰丽付之一炬，只一白衣人踏浪而来。
他心里想，那就是秋家下一任的家主吗？
好像有点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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