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严寒的冬天，积压的雪堆也都化开，眠山上的树木长出了新芽，不过数日便像块苍绿的翡翠，静默的镶嵌云雾间。
藏在远山身后的红日随着树影婆娑，往长空迁移，将九州四海照得分明。
要离开临川素来只有水路，天才刚亮，渡口就热闹非凡，到处是即将远行的船只。
吆喝声，叮嘱声，训斥声，声声入耳，化作红尘一角，在这方天地上演万般变化。
秋白夜看着不远处赶来叮嘱儿郎的老妇人，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便也看见了其他来送别的亲眷。
她的心忽然生出奇怪的情绪，那大抵是羡慕，又或许还有些许遗憾。
秋白夜没再看，她转过身刚要去登船就听见一个声音喊：“施主！”
一个雪白的影子急匆匆的从远处掠过来。
那是秋白夜唯有的一个朋友，一个来自姑苏寒山寺的很古灵精怪的和尚，他的到来让眠山热闹了许多。
像阵风一般猛地从远处刮了过来，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像是从佛堂染到的痕迹。
“施主怎么突然就要走了？”无心轻轻拽住秋白夜的衣袖，有些不解的问。
经过两年的努力，无心的身份从寒山寺来的小和尚成功的变为了秋家少主的朋友，并且相处过程中，他还发现了对方吃软不吃硬。
秋白夜瞥了一眼无心的手，她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便往后推了一步，扯出了衣袖。
“你要走也不告诉小僧，亏小僧今日一大早就去找施主！”无心半是试探，半是抱怨道。
他是真喜欢秋白夜这个孤僻话少的朋友，自从知道她住在眠山上的祖宅，每日一完成功课便往山上跑。
时间一长，次数一多，无心凭借一张巧嘴成功的在秋白夜这混了个脸熟，待遇从一开始的无视到了在人家秋家的祖宅里有个单独的房间。
秋白夜其实没有解释的意思，不，应该说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行踪应该告诉其他人。
但有问必答是秋家良好家训之一，而且秋白夜前几日刚由族中长老再次教导了一遍入世的行为准则。
秋白夜沉默片刻，在无心逐渐哀怨的目光里回答了这个问题：“秋家的少主在继承家主之位前会在江湖上漂泊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要看去四季流转，看沧海桑田，看天地众生，在生离死别中找到自己的道心。除了举行月神祭的时候，我很少会留在临川。”
所以并不是突然就要走，而是她踏上了早就决定好的旅程。
至于为什么没有告知无心一声。
秋白夜说：“我要走便走了，又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又为何要特意告知你一声。”
她说的很坦然，语调甚至带着一点天真的残忍。
无心张了张嘴，他有一肚子反驳的话想讲。
这会是秋白夜说的这样无所谓呢？
这是远行啊，还是一个还不到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独自出远门。
无心虽然年纪小，可自幼就见过了江湖的血雨腥风。
他不认为秋白夜这样年纪小，长得还很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人行走江湖会是个容易事。
于是无心一把拉住秋白夜的衣袖，他把那些年听说过的拐子土匪什么的故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秋白夜静静地听着，她一直是很好的聆听者。
渡口的风在开春时向来清寒，此刻天上虽挂着太阳，可到底时辰尚早，吹到行人脸上还是冷的掉渣。
在远处看热闹的秋问莳忍不住笑出声：“真有意思，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秋家的少主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啊。
能独自离开临川的秋家人，一定是已经开刃的利剑。
忘忧大师也在笑，他说：“人各有各的缘法。无心也不是一般的小和尚啊。”
能让不近人情的人敞开心扉，这也是一种本事。
“你倒是想得开，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还有四年。”秋问莳正了正脸色，他望着远方的群山，眼里满是担忧，“再过四年锁山河之约就到头了，我秋家虽不会管这事，但你也知道中原武林有多忌惮叶鼎天。”
叶鼎天啊，这可真是一个如雷灌耳的名字。
秋问莳说：“事实上，你会带这孩子来临川就已经出乎我的意料。尤其还放任这他接近秋白夜，你也是真不怕哪一天小秃驴的光头不在脖子上啊。”
无心要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小秃驴也就算了，可偏偏人家有爹有娘，是个魔教出身的小少爷。
秋问莳都能想象到秋家其他长老知道秋白夜唯一的朋友是个小和尚，还是个魔教出身的小和尚会露出什么脸色。
忘忧大师答非所问：“可是他们都收获了一个朋友。”
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不管是寒山寺的小和尚还是天外天的少宗主，对秋白夜来说，都是那个大冬天卡墙头上，需要她去抱下来的朋友。
这就够了。
“施主！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
无心说了不知道第几个马贼，很明显他的养气功夫修的还不到家，他看秋白夜那听了又好像没听的表情，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秋白夜点了点头：“我听了，那张生不是个好人，既骗无知女子，又赚不义之财，要是让我见着了一定送他去见阎王。”
很认真的语调，非常斩钉截铁。
无心都愣了一下，他要说的是这个吗？
不！不是这个！
“施主你听我说！”眼见秋白夜就要走，无心连忙登了上去。
秋白夜似乎放弃了拯救她的衣袖，只是瞥了一眼无心，然后看向了远处的秋问莳跟无忧大师。
“你今日回临川？”秋白夜问。
无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迟疑道：“我没听老和尚讲，可能是今日吧。”
秋白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忽然说：“既然这样，我和你们一起去姑苏好了，这样你可以松开我的衣袖了吗？”
不管怎么说，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真的影响不太好。
无心满脸严肃；“施主你刚刚说的能再说一遍吗？”
秋白夜不明所以，又说了一遍。
无心的脸上露出大大的微笑，他冲着远处的忘忧大师喊：“师傅！白夜施主要来我们寒山寺做客！”
秋问莳摇了摇头，感叹道：“年轻真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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