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精疲力尽的卢米娜安斜靠在座椅边打起瞌睡,刚要睡着,一道人影蹑手蹑脚地钻进装甲车。
他身形高大,但走起路没有一点声音,像只灵活的大猫。
不过卢米娜安在最疲惫的时候警觉性往往最高。
她蓦地睁开眼,看见鬼鬼祟祟猫着腰的维尔森就站在自己面前。她瞬间警觉地朝后缩了缩,不解地盯着他。
后者半张脸都藏在面罩里,头戴厚实坚硬的军用头盔,只露出一双安静清澈的褐色眼睛。
他注意到卢米娜安恐惧的神色,连忙后退一步,摆摆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递给她。
卢米娜安始料未及地微瞠双目,不明其意地看他。
对方也不说话,将糖果放到她身边,转头就跑。
卢米娜安看了眼糖果,又看了眼车门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猜这名身高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士兵应该还是个不太成熟的少年。
她双臂抱胸,又要合眼睡去,肚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咕噜。无奈之下,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一大堆糖果。
末世,糖果已经很少见。大家连饭都吃不饱,自然不会再去想糖果。她也没吃过几次糖。
她很惊讶对方居然能一口气掏出这么多不同种类的糖,就像环游世界搜集来的战利品。面对如此珍贵的糖果,对方居然毫不在乎地全给了自己。
她好奇的目光在花花绿绿的糖果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块榛子巧克力上。
她都快忘记巧克力是什么味道了。
正当她看着巧克力糖果发呆,装甲车里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回卢米娜安都懒得抬头去看,任由对方坐到自己身边。
洛尔凯身上有一股新鲜的树叶味道,他可能刚从林子里跋涉回来,伸手掸了掸落在身上的蜘蛛网,抬头对她微微一笑。
“谢谢。”
他说得倒很干脆大方。
卢米娜安摇头,悲观道:“我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尽力就好。”洛尔凯开解道,起身掀开亚当身上的被褥,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慢条斯理地替他更换纱布,重新上药。
卢米娜安默默注视着他熟练的医疗处理手法,好奇地问:“你是医疗兵吗?”
洛尔凯微笑,拍了拍身上两把冲锋枪:“业余的。”
“不过一支行动小队最多不过五个人,单独带个医疗兵也有些浪费,还不如让大家都学学急救,你说是不是?”他回头冲卢米娜安促狭地眨眨眼睛,笑道。
后者不置可否地点头。她只知道,以前这些活都是她来干。因为向导并不需要主动出击作战,所有后勤工作理所当然地变成她的分内工作,尽管根本没人告诉她她到底该做什么。
洛尔凯垂眸看见堆在她身边的糖果,眼底笑意更深,说:“是ECHO吧?他很喜欢吃糖。看来他很喜欢你。”
卢米娜抿唇,尴尬地笑笑。她不太喜欢这种玩笑话。向导和哨兵的关系可近可远,但一般来说都应该保持适当距离。
一支行动小队为了一名向导争风吃醋,最后内斗致死,甚至导致任务失败的例子不在少数。而且,这种危险的争斗最后往往会殃及向导本人。所以大部分向导对哨兵的关系只能算得上普通。
他们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在野外看着自己的队友自相残杀,最后害自己倒霉。
“别紧张。”洛尔凯微笑,看出她的窘迫,不但不介意,反而爽朗地解释道:“我是在开玩笑。”
他回头替亚当重新盖好被子,一屁股坐回卢米娜安身边,继续笑道:“他不太爱说话,在陌生人面前一个字也不会说。他送你糖,大概就是想谢谢你救了亚当。他是我们的战友,我们最小的小弟弟。他对我们很重要。如果不是意外遇见你,我们可能就要失去他了。”他的神色有些哀伤,嗓音低沉。
卢米娜安嗫嚅了一下,面露难色道:“我只能拖延。”
“那也够了。”洛尔凯勉强弯弯眼角,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他在她膝边半蹲下身,看了看她充血的手腕,用刚刚剩下的一些纱布和碘酒,手法熟练地替她处理手腕的淤青。
卢米娜安有些吃痛地想要抽回手,对方先一步握紧她的手。
他戴着不算太厚的防割伤手套,表面粗糙,沾满尘土,有一股火药味,指腹紧紧压着她的掌心。
他很快上好药,将药品重新放回床头柜。
卢米娜安道了声谢,他笑着摇摇头。
“我们现在也算是同路人了。”他向她伸出手,轻轻握了下她的手,“代号CANOE。”
“CHAOS。”
“chaos?”洛尔凯扬眉,促狭地挤挤眼睛,“好名字。有个性。”
卢米娜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洛尔凯走后,车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卢米娜安起身看了看亚当的情况,身体状况还算平稳。只要解除了精神上的负担,作为超级士兵的哨兵恢复能力强于普通人。他没准真的能挺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凯隆等人收拾好外面,将武器装备全都拿回装甲车。
凯隆和维尔森走到车头去开车,费加尔和洛尔凯走进车厢坐在各自的位子上。
装甲车内部的空间不算小,但塞下两名人高马大的特种兵以后,空间瞬间狭窄了不少。
车头传来引擎轰鸣声。
装甲车正式启动前,卢米娜安下意识摸了把胸前的项链,结果空空如也。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走向车门。
洛尔凯一把抓住她,问:“嘿,你怎么了?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不,我有东西还没找到。”
“什么东西?”
“请让我下车!”
卢米娜安不管不顾地抬起手臂,想要甩开洛尔凯的钳制,结果对方抓得更紧,直接拦腰将她抱起,摁到另一边的座位上。
“冷静些!说说你要找什么?”
“这和你没关系!”卢米娜安根本不想说自己在找什么,双手撑在洛尔凯胸口,一味挣扎道,“放开我!我要下车!”
“你给我冷静点!”
洛尔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只手将卢米娜安双手按在腿上,沉声警告道:“别闹!你会死的!我们会让你下车的,但前提是你必须告诉我们,你在找什么?”
“这和你没有关系!”卢米娜安想要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手腕的伤口被勒得胀痛,痛得她皱紧眉头。
洛尔凯只好松了些力气,苦口婆心地劝解道:“这当然和我们没关系。但你现在在我们车上。”
卢米娜安成功抽出双手,冷静了一些,长出一口气。
装甲车在此时启动,缓缓朝前开出石子滩。车厢晃动,车顶的光线落进洛尔凯微皱的眉眼,湛蓝瞳孔像玻璃珠。
“我要下车,我要找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卢米娜安看着他阻挡在自己面前高大魁梧的身形,自知没本事从他眼皮子底下跑出去,只好退而求其次委屈巴巴地嘟囔道。
洛尔凯转头看了眼车头位置。他知道贸然叫停装甲车一定会惹凯隆不高兴。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路。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费加尔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条银色人像项链,嗓音沉闷地问:“你在找这个吗?”
卢米娜安眼前一亮,闪电般伸出手将银色项链牢牢抓住抢回自己身边,双手捂住胸口,警惕地盯着费加尔冷漠的眉眼:“怎么会在你这里?”
后者无动于衷耸肩:“捡的。”
一直趴在单人床底下的白雪适时钻出来,用头拱了拱费加尔的手,兴奋地直摇尾巴。
卢米娜安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项链,打开人像,与自己颇为相似的一张脸巧笑嫣然地凝视着她。
“她是谁?”费加尔问。
卢米娜安噎了一下,目光闪烁地说:“我的妹妹。”
“她和你长得很像。”
卢米娜安耸肩,淡淡道:“双胞胎。”
“她现在在哪儿?”
“......”卢米娜安沉默了一瞬,五官没入车厢中的阴影,冷声道:“死了。”
洛尔凯和费加尔互相看了一眼,后者靠回座位,双臂抱胸,默默无言地直视前方。
洛尔凯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无措困窘,一只手扣着腰带,为难地嗫嚅道:“抱歉,我们不知道......”
“没关系。”卢米娜安抢过话头,急不可耐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她不愿意太过沉重的氛围在车厢里蔓延,也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怜悯与施舍。特别是对他们这些天天在野外摸爬滚打的人来说,死亡稀松平常的就像晚饭里的土豆,咽下去就是了。
洛尔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直起身子重新坐回座位。卢米娜安将项链放回衣服口袋,一只手紧紧捂着,默默走回单人床对面的位置。
车外,无声而危险的黑夜正从地平线伸向全世界。
半夜,她靠着车厢睡得迷糊,忽然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一条毛毯从肩膀滑到腿边,车厢里的灯暗极了,只能勉强照亮眼前一小块地方。
幽暗摇晃的车厢内,费加尔和洛尔凯相对而坐,眉眼藏在头盔底下的阴影里,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屏气凝神注视着二人随着车厢轻轻晃动的身体,心中思虑万千。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群人是政府的正规军,和雇佣兵不同,军纪严明而且惩恶扬善。偏偏,她就是需要被惩处的恶。一开始,他们就将她当做罪犯严格看管,残酷对待。若不是政府规定不准私自处决他人,而且她对他们还有用,她可能早就死了。
正当她还在思考这些问题,单人床里传来窸窣声音。她转头看去,亚当已经睁开双眼,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静静看着她。
“你好。”他的面容还很稚嫩,像个孩子,声音很哑,几乎听不清。
卢米娜安点点头,捡起掉在地上的毛毯,缓缓盖到他身上,压低声音问:“你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亚当伸出一只手虚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是你救了我。”
他的手很瘦,孱弱无力。卢米娜安的心颤悠悠地晃了一下,默默握紧他的手,半蹲到床边,痛苦道:“我救不了你。”
亚当抿唇,笑容有些苦涩,但还是很温暖,棕色眸子在黑暗中异常明亮。
“我知道。这不怪你。”他歪头深深叹了口气,肩膀上的伤痛使他呼吸急促,额角很快出了一片冷汗。
卢米娜安抬头看了眼床头柜:“我替你拿些止痛药。”
亚当微笑,轻轻拉住她的手:“不必了。不必在我身上浪费药。”
“这不是浪费。”卢米娜安愣了一下,板起面孔正色道。
亚当无可奈何地摇头,掀起眼皮仔细打量她,忽然注意到她脏兮兮的衣服和手腕上的纱布,犹豫了一下,问:“是他们吗?”
卢米娜安愣了一下,冷脸沉默不语。她实在不想为他们粉饰太平。她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别人怎么对待她,她就怎么对待别人。
“请你理解他们。”亚当深吸一口气,握着卢米娜安双手的手微微用力,郑重其事地说,“他们不是坏人。”
卢米娜安藏在黑暗里的眸光闪了一下,默默垂下眼睫。
亚当还想说些什么,但伤口传来的刺痛止住了他的话头。他喘息了好一阵,才有力气重新开口,一字一顿道:“你是向导,只有你能指引他们逃出去。求你,保护他们。”
卢米娜安猛地一怔,哑口无言地看着对方,缓缓握住对方双手,额头相抵,良久,低声道:“我会的。”
一种奇妙而温暖的力量在二者之间流淌,彼此相连的意识海重新回归一片寂静的苍白。
绿蝶在昏暗的车厢内转了一圈,翅翼散发出的纯澈翠色在车厢里留下一条浅淡痕迹,像一条流淌在黑暗中的清澈河流,冰冷而充满生机,深深映入费加尔沉静眸底。
亚当又昏睡过去,脸色更加惨白,但神情安详如婴孩。
卢米娜安为她掖好被角,重新坐回座位,很快靠着车厢墙壁又睡了过去。
一会儿之后,费加尔拿起手边多余的毛毯走到卢米娜安身边,为她重新盖上毛毯。
绿蝶再一次落在他的肩膀,蝶翅轻扇,像微弱的呼吸、悸动的心跳。
车厢外,夜沉默而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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