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只在襁褓当中见过生身母亲，母亲当年饥寒交迫，骨瘦如柴，正是最好的年华，如今双鬓斑白，长着皱纹，身体强壮硬朗，她却仍旧一眼认出了她。
见到自己的生身母亲，金雪柳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她没有停留，既然知道她过得还不错，甚至可能遇到了仙缘，那么就希望她以后能一直顺遂，至少不再因为饥寒而潦倒。
她此刻也没必要去相认，生身母亲并不认得她，甚至可能不记得有过一个女儿，况且她寿命短暂，她们之间并不能有多少母女相处的时间，不必让她平白增加烦恼。
中年女子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与她擦肩而过的金雪柳，正好发现身边的年轻男子也望着她们一行人，便问道：“公子，可是她们有什么问题？”
年轻男子摇摇头：“我们先进龙宫吧。”
中年女子应了一声是。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泾河龙宫，泾河龙王一家正在收拾着被砸得破碎的琉璃，毕竟以他们家现在的财力也就只雇得起两只螃蟹守将。
泾河龙王手一抖，那卷记载着《祖龙本纪》的书简长长地铺展开，滚着直到年轻男子脚边。
“大外甥，你终于来了！”泾河龙王的龙须颤了颤：“不过还好刚好有天尊相助，已经把东海那群人打发走了哈哈哈——”
“哪位天尊？”年轻男子被他的话弄得颇为疑惑。
泾河龙王顿时语塞了，糟糕，那位天尊的尊号太长了，他现在记不起来了！
不过他怕天尊神通广大，走了之后还能听到他说话，于是笑呵呵地岔开话题：“大外甥，你先帮我把那卷书简收一下，姑父现在有些腰疼。”
年轻男子也不继续纠结哪位天尊，弯腰将书简捡起来，恰好看到元凤和祖龙互殴那段，他下意识皱起眉头，而后嗤笑一声，念着上面的内容：“祖龙之血灼烧元凤之羽，元凤唳声而泣，惊动长留山，于是帝君少昊怒而至焉，安抚元凤，而将祖龙鞭数十，驱之别山……”
泾河龙王赶紧将书简卷起来，嘘了一声：“大外甥，小声点，这事儿祖龙和元凤面上都不光彩！”
这放在凡间，就像是两孩子打架，其中一位孩子的家长直接出手教训另一位孩子。
其实最后祖龙落败也并不奇怪，毕竟众所周知，白帝少昊极度偏心凤凰，他们互殴的地点长留山正是白帝的居所。在他的地盘上欺负凤凰，管他是祖龙、苍龙，还是后羿、后土，通通被白帝赶出去。
唉，为了回答天尊提的问题，龟丞相竟连这种陈年往事都能翻到，还能面色不改捧读出来，懂得在哪停顿，这毅力和应变能力实在太强了。
怪不得能在东海老龙王那当丞相。
自一千年前玉帝陛下、云华长公主携手组建天庭而来，正值用人之际，东海龙王脑子灵活，抓住机遇，这些年在天庭过得顺风顺水。
但是后来他儿子越生越多，脑子就像被糊了浆糊，干出不少破格之事，被人诟病许久，人间对他多有怨言，就连他们泾河一带，都开始有人骂龙王。
他兢兢业业那么久，名声就这么坏了，他容易吗？泾河龙王越想越不甘心，有神秘高人出现，让他护着哪吒一魂，他脑子一热就同意了，也没怎么后悔。
不过，他们龙族就算内部分为各种大大小小的派别，对外一向团结，这次要是与东海继续僵持下去，除了和他关系最亲近的西海，他可能要被各个水域抵制。
天尊出马化解了他尴尬的处境，值得庆幸。
就不知道龙族的兴盛期还能保持多久？亦或是如今已在衰落？哪吒一事的发生，总让他有着不好的预感，像是一种沉默的预警。
如今东海龙王尚且长袖善舞，一说话还是能哄得玉帝陛下舒心不已，对他关照有加。
只是玉帝陛下薄情，这份容忍能到几时？
还有玉帝陛下的心思也来越让人难以猜测，就比如最近云华长公主的事情，各中关节太过晦涩难解，但他确信在不久的将来，各种势力就要轮番上场。
这短短眨眼间的功夫，泾河龙王内心的矛盾无人知晓。等他回过神时，他的西海大外甥已经帮他把书简卷起来放好，现在大外甥正把玩着之前装载哪吒一缕魂的玉匣子。
“东海龙王所说的魔童哪吒，现在不在这里了？”年轻男子问道。
泾河龙王含笑道：“对，已经被救走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泾河龙王忍不住看了几眼大外甥，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大外甥对自己做这件事的态度，想着该怎么探听他的态度。
然而，大外甥突然点点头：“哪吒不是恶人，被救走了那也挺好。”
泾河龙王有些意外，难得四海中有人理解他的做法，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大外甥竟然认真地嘱托他：“姑父，让你护着哪吒的那位神秘人物，是善非恶，如果那人再次找你，顺着那人心意即可。”
“你怎么知道——？”泾河龙王瞪圆了眼睛，讶然出声，但是大外甥说话更快，飞速向他告辞，离开了龙宫。
怎么大外甥今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泾河龙王腹诽了一句，想着他对自己说的话，心情复杂。
年轻男子在水中游动的速度很快，中年女子也在奋力赶上。
“公子，真没想到，那位被四海热议，广泛被传为魔童的哪吒，竟然也不是公子要找的人。”中年女子忍不住感叹道。
来泾水之前，她收集到的消息都是哪吒各种惹是生非的传闻，尤其是对付东海三太子的手段，抽筋拔骨，闻之令人胆寒，对他印象并不是很好。
“传闻有时并非真实。”年轻男子悠悠说道，在哪吒之前，他也曾找过很多人，都是众人口中大凶大恶之人。
他找到了一看，有的人是被冤枉、误解，有的人实际上嫉恶如仇，但有的人甚至比传闻中还要无恶不做。
他挑了几个简单的经历说给中年女子听，中年女子听到无恶不做之人的残忍手段时，面无表情，她出生的地方刚好在两国交界处，常年不断都是战争，睁眼闭眼都是残肢断臂，她早已麻木。
但是听到有的人被冤枉、误解，她的眼中又冒出别样的神采：“那些蓄意诬陷的人才该死！”
年轻男子没再说话，几番谈话的功夫他们已经游到岸上了。
忽而，年轻男子的鼻子嗅了嗅，厌恶道：“有脏东西出现了。”
说完，他扶着中年女子的手臂飞行一段距离，然后落到一棵树的树干上。
树下三只妖怪围着一个人类少年。
人类少年戴着高高的帽子，脸上涂抹脂粉，身穿宽大的衣袍，身后还背着鸡笼，眼神犹豫不决，嗓音也带着些退却：“神农后人真的在这个方向吗？不是都说在红枫林吗？你们怎么把我带到这里？”
鬼晨望着前面三妖，有些不安，因为母亲被姥姥临时唤走了，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虽然母亲嘱咐他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走，但他们说要带着他找神农后人……应该是好妖吧？
三只妖怪当中，为首的身材最为魁梧，肩膀比另外两只妖加起来还要宽，头上长着老虎耳朵，额头上是虎纹，一看就是只老虎精。
而另外两只，一个叫“狐五哥”，一个叫“狐妹”，明显是狐狸精。
虎老大长相阴狠，此刻直接露出了獠牙：“别想着什么神农了，人类，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你的小心肝就给我吃吧。”
鬼晨眨了眨眼，平静地说道：“我娘说要吃人心的都是坏妖，你们根本不是要帮我找神农后人，而是要吃我的心，你们在骗我。”
察觉到自己被欺骗，鬼晨转身就走，却被狐五哥拦住：“识相点！陪你玩过家家玩了那么久，说什么也得犒劳犒劳我们吧？”
鬼晨不理他，摁着他的肩膀推向一边。
“嘿——岂有此理！”狐五哥当即面露凶光，暴起从背后将他扑倒在地，鸡笼系在他身上的绳子断开，哐当砸在旁边的树上。
鬼晨奋力挣扎，脖子却被狐五哥紧紧扼住。
虎老大也上前，膝盖抵着他的腰，一手将他的脸掰过来。
虎老大嘴角垂涎，脸上肥肉横飞，凑近他脖子闻了闻，然后嫌恶地擦掉他脸上的脂粉：“只有十三四岁，年龄小是小了点，先做我几天的炉鼎让我尝尝新鲜滋味，再好好享用你的灵髓之心……”
灵髓之心是极为罕见的先天体质，传说只要服下，就能洗精伐髓，获得三千年修为，这种美事竟叫他们遇上！
狐五哥没他这特殊爱好，怕夜长梦多，灵髓之心被别人抢了去，便撕开鬼晨的衣袍，伸出爪子在他胸口剖了一道。
先是殷红的鲜血，接着裂口出现一道金光，狐五哥的心口乱跳，灵髓之心，真的让他拿到了！
那灵髓之心，纯白而带着金属光泽，模样像多莲花，还在跳动着，花瓣便时而舒张，时而闭合，狐五哥看得呆了。
虎老大在他们三人中实力最强，哪能容忍别人来分自己一口吃食？当即砍了狐五哥的爪子，一脚将他踹开，将灵髓之心收在自己手里。
狐五哥断了一只手，五脏六腑也被他那一脚踢得差点吐了出来，单手捂着肚子，叫得撕心裂肺。狐妹赶紧将狐五哥扶起，小声哭泣，不敢和虎老大硬碰。
虎老大仰头大笑，占山为王，称霸一方的愿景仿佛就在他的眼前展开。
不过他并不急着吃灵髓之心，而是继续撕开鬼晨的衣裳。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拍了拍鬼晨的臀肉：“这些天总是听你说你娘，你娘长得比你水灵吧？”
说着，他哈哈大笑，口中充满着腥臭味：“改天我让你们娘俩在我身体里团聚。”
鬼晨嘴唇发白，脸贴在地上，腰异常地拱起，整个身体在他的拉扯下有些扭曲。
听到虎老大的话，鬼晨嘴中呜呜地出声，说得什么听不清楚，眼睛却逐渐泛红。
虎老大、淫、欲大起，对着他的臀缝吹了口气，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他的臀缝里突然闪过一道猩红的血光，伸出一只千足蜈蚣，猛地蹿入他的口中。
没待虎老大反应过来，他的魂魄都已经被嚼碎了。
千足蜈蚣吸收了魂魄，从他的脑后钻了出来，身上的颜色更加鲜艳。
吃饱餍足，千足蜈蚣发出嘶嘶的声音，回到鬼晨的体内。
鬼晨睁开红色的眼睛，拾起地上的灵髓之心放入胸腔中，扭曲的身体才慢慢变得协调。
狐五哥瑟瑟发抖，虽然还在觊觎灵髓之心，但那千足蜈蚣实在诡异，就连那么强大的虎老大都没了性命，他还敢拖着残疾的身体上前简直就是找死！
他脸色阴沉，瞥了一眼狐妹，狐妹还在担心他的伤势，他眼珠子一转，运起法力将她往鬼晨身上一推，自己灰溜溜地跑路。
狐妹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整个人被推着贴到鬼晨赤｜裸的身上，他的身体十分瘦弱，比她矮一些，玉色的躯体冰凉凉。
她一低头刚好与他猩红的眼珠子对上。
她闭上眼尖叫，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鬼晨没有杀她，她摸了摸脖子，又喊了一声“五哥”，追着狐五哥的方向跑去。
鬼晨一件一件地扣好衣服，将鸡笼扶正，然后挥动法力将虎老大的尸体碾压成扁扁的一摊肉饼，再塞进鸡笼里。
做完这一切，他的眼睛早已恢复平常的墨色，只是嘴唇仍旧泛白：“那你就陪着我的虫儿们吧。”
离他头顶不远的树枝上，年轻男子和中年女子默默看着这一切。
等到鬼晨走远，中年女子说道：“这三只妖怪真该死啊，这孩子打扮得怪怪的，干的倒不错。”
青年男子点点头：“不过我还真没看出来他竟是个虫蛊行家。”
中年女子又忍不住问：“公子，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杀了那两个逃跑的？我们慎刑司可从来不放过任何作恶之人。”
她还不知道慎刑司究竟是什么地方，但公子救了她，又让她成为慎刑司的一员，她便愿意当一把锐利的刀，削砍触犯慎刑司禁令之人。
“当然是为了揪出他们的靠山，这三只妖怪背后肯定还有大团伙，跟着他们那两只逃跑的就行。”年轻男子笑了笑。
“还是公子思虑周全。”中年女子了悟道。
年轻男子取下腰间的龙纹玉牌，容貌也随之发生改变，变回中年女子熟悉的样貌。
“风动，这是我之前向西海大太子借的身份牌，你帮我还回去，替章羡谢过大太子，顺便告诉他哪吒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则亲自去追踪那两只逃跑的妖怪。”年轻男子名为章羡，为了确认哪吒是否是慎刑司正在缉捕之人，路遇泾河水兵向西海求助，便特意去西海找敖摩昂借了身份牌过来查探。
风动对章羡很是信任，当即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我定将此事办好。”
两人即兵分两路，朝着各自的目标出发。
此时的章羡还不知道，他即将迎来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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