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拿着错题本从办公室退了出来，回到教室后发现陈星榆不在。
赵晴晴见他环顾四周的动作，提醒他道：“星榆去朱老师办公室了，等会儿回来。对了，有道生物题目需要你帮我看一眼。”
等赵晴晴和沈耀解决完生物竞赛题，离午休结束还有不到三分钟。生物老师已经提前进教室，正在讲台上准备课件。
生物老师注意到自己的课代表还没有到，以为陈星榆是在搬教学器材的路上碰到麻烦，于是喊沈耀去帮忙。
冷风习习，是一种侵入骨髓的凉。凛冽的风刮来，毫不留情地撕扯着裸露在外的皮肤。
在这样的风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沈耀想到陈星榆本就畏寒，在外面待太久会不会感冒，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
生物器材室偏僻阴冷，在炎热的酷暑，许多学生选择到这里乘凉避暑。现在不是炎热的夏天，越靠近器材室越觉得寒气逼人。
沈耀已经走到器材室的楼下，他一眼看到站在二楼平台上的陈星榆，旁边还有陈靖宇。二人似乎在争吵，在沈耀的记忆中，没有见到如此激动的陈星榆。
一定是出了事。
沈耀怀着这个想法快速来到楼梯口，随着一声尖叫，他听到物体撞击的声音。沈耀一步三个阶梯，经过二楼转角，就快到达三楼的器材室。
陈星榆侧躺在平台上，蜷缩着身体。沈耀见状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幼儿园时陈星榆受伤时流的大滩血迹仍历历在目。
他两步并做一步跨过去，他没有很多医疗知识，仅有的医疗知识全是陈星榆教给他的。而陈星榆没有教过他如何处理这种情况，沈耀的手颤颤巍巍，想去扶陈星榆又不敢扶，怕碰到她弄得她更疼。
这是沈耀看到通向三楼的楼梯。楼梯倾斜得厉害，站在平台上的赫然是几分钟之前和陈星榆正在争吵的陈靖宇。
他以一种僵硬的姿势呆立在那里，面部表情显得木然，嘴巴紧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星榆。
“你在干什么陈靖宇？不知道过来搭把手吗！”沈耀对着他吼道，语气焦急。
陈靖宇清醒过来，踉踉跄跄地下楼梯要去到陈星榆的身边，手刚碰到陈星榆就被躲了过去。
陈星榆此时痛得差点失去意识，恍惚中听到沈耀的声音，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几字：“沈耀……”
陈星榆语气微弱，沈耀不得不低下头伏在陈星榆身边听她讲话：“去叫老师，打…120…”
“我去找老师，11班离这里近，我去更快一点。”陈靖宇说完，跌跌撞撞地跑向11班的教室。
沈耀手足无措地蹲在陈星榆旁边，女生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疼”，瘦弱苍白的手紧紧抓着沈耀衣服的下摆，青筋暴出，如同树根般在皮肤下蜿蜒曲折。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安慰的话，脑海中浮现出一只悬崖上的蝴蝶，最后折在稀疏的空气中的场景。此刻脆弱不堪如蝴蝶似的陈星榆，也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沈耀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祈求陈靖宇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老师帮忙。
朱老师接到雷鸣打来的电话后，心上像是被狠狠地撞击一下，他立即站起身准备赶到现场。不过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陈星榆就发生意外，他在电话里问雷鸣是怎么一回事，对方让他先赶到再说，学生要送往医院，要有人陪着。
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午休后的鸣龙校园，让人心慌。
有好事的学生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到校门口围观，陈星榆在鸣龙的知名度不算差，很快她受伤的事情传遍整个学校。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正忙碌地为陈星榆进行急救处理，他们的脸上写满严肃和专注，手上的动作迅速而准确。
陈星榆的意识游离，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白色灯光刺眼。她能感觉到医生在给她做检查，触碰到踝关节时，一阵剧痛闪电般地穿过她的身体，她无可避免地呻|吟起来。
尖锐而强烈的疼痛，像一把锐利的刀在骨头上狠狠砍了一刀，疼痛如烈火般在身体内燃烧起来。
“踝关节骨折……”医生冷静地判断道。
突然，陈星榆觉得胃里一阵翻滚，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她的喉咙涌上一股酸涩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
终于，陈星榆无法忍受那股恶心感，身体弯成弓形，吃力地凭借着最后一点力气支起身体呕吐起来。
“伴有轻微脑震荡……”
周围的环境变得模糊而遥远，陈星榆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她努力保持着清醒，但最终还是被拖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
陈星榆醒来时，头痛欲裂，入目一片漆黑，唯有外面的两三束霓虹光灯扫到时可以看清房间内的景象。
亚麻色的软沙发、墙面上的挂画以及熟悉的绿植，让陈星榆一眼认出这是市医院的VIP病房。
浑身像被车碾过，不能动弹。陈星榆现在连转个头都很费劲，不过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的争吵声她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陈明彰的声音响起。
“我最近手术多，没有顾到孩子。”傅舒窈语气平缓，似乎疲惫极了。
“我早就说过了，有些手术你不需要亲力亲为。一些小手术让别的医生做，难道病人就不能康复吗？”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这么不要脸，陈明彰？我为什么一直住在医院，你心里不会没有数吧？”
“你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哈。”傅舒窈语气急促，“你和林雅南在外面苟且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要去关心星榆？现在星榆在学校出了事，你想不了了之？怎么，你不会忘了你从前是怎么对待文泽远一家吧？现在选择息事宁人，是因为你知道推你女儿下楼的是林雅南的儿子？”
“……”
一行清泪从陈星榆的眼角滑落。
陈明彰心中有愧，自然说不过傅舒窈，接到秘书的电话后赶回政府办公室处理公务了。
傅舒窈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整理好情绪后动作轻柔地打开房门，把灯打开，暖黄色的灯光顿时充盈着空旷的房间。
待她走进病床，发现陈星榆已经醒来，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醒了？”
陈星榆的面色苍白而缺乏生气，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眼窝深陷，黑眼圈明显，嘴唇干燥。
傅舒窈见状用放在床头柜上的棉签沾了点温水涂在陈星榆的嘴唇上，缓声说道：“麻醉的药效刚过，嘴巴是不是有点干？明天还有一场手术要做，要禁食禁水，再忍一忍就好了。”
“为什么不离婚？”嘶哑的声音传入傅舒窈的耳中。
傅舒窈疲乏地放下水果刀，只觉得心凄楚得发胀，胀得几乎把胸膛裂破，同时又在那断断续续地跳着，她的手是冰凉的。
傅舒窈抬眼去望她的女儿，眼光柔柔的，表情哀伤，与之前陈星榆印象中的干练意气风发的妈妈判若两人：“大学想去哪儿读？北美、欧洲还是澳洲？去外面散散心吧。”
陈星榆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母亲会是这个回答，特别是在此时此地。
因此最初那一刹那，傅舒窈的话语让她震惊，使她回想起以前从不回想的往事。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初中毕业的暑假，傅舒窈从外出差回来的失魂落魄的样子。
然后她想到了她之前难以理解的违和，而后是接二连三的意外。
陈星榆感到迷茫，她无法理解这事。
她听信了她父母的借口，她就按照父母的想法把不和谐之处从头脑里驱除，竭力用学习生活的充实把它遮住。
“你明明知道他和林雅南的事情，为什么要和他一起瞒着我？”
“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担心，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这样，像个可怜虫似的躺在病床上是我咎由自取啊？”陈星榆眼眶微红，声音颤抖，噙着眼泪质问傅舒窈。
“星榆，你听我说。这件事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傅舒窈欲伸手抚摸陈星榆的头顶，被后者侧头躲开。
还能为什么呢？陈明彰正值升职的关键期，傅舒窈要面子为维持家庭的表面和谐，没有一个人真正地为她设想过。
从来没有。
“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要留在这，看你们怎么把戏演完。”陈星榆迅速地回过头，露出她那苍白的面庞。她的眼睛燃烧着，像是要喷出火来般盯着傅舒窈，嘴里恶狠狠地说着。
“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准备手术。”傅舒窈搁下这么一句话，关上灯走出病房，独留陈星榆一人在黑暗中。
陈星榆双手捂住脸哭起来，胸|脯起伏地呜咽着。
她哭的是她曾预想的道路彻底破灭，她感觉到她所享受到的关于父母的关爱都化为泡影。不管她如何竭尽心力，好像没有破局的办法。
>>>
第二天的鸣龙实验不是很安宁，陈星榆在校内出事被送往医院的事，像在沸腾的油锅里滴进一滴水，瞬间引起学生们的讨论。
为此，每个班不得不召开班会课，告诫学生们不要胡乱猜测。
陈靖宇吃完饭后，本想着和往常一样在教室自习。
在食堂通往11班的小路上，被沈耀一群人拦住，旁边的李燃等人一言不合挡在陈靖宇面前，质问他们几人有什么事。
沈耀不想和李燃多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陈靖宇道：“昨天你和陈星榆在吵什么？她为什么会摔下楼梯？”
“你在发什么疯呢？有病吧你。”程雨杉翻了个白眼，拽过陈靖宇就想离开，被沈耀一把抓住。
沈耀的力气很大，陈靖宇不能挣脱，两拨人僵持起来。
“陈星榆她自己没站稳，关陈靖宇什么事？”李燃看不下去沈耀无理的行径，推了一把沈耀。
“干什么呢你？”赵晴晴扶稳沈耀，嘴上不饶人，“我们听沈耀说了，昨天只有陈靖宇和星榆在楼梯口，怎么没有陈靖宇的事？”
赵晴晴和陈星榆从小认识，关系亲密，但却和陈靖宇的关系一般。
赵晴晴对陈靖宇寡言少语的性子喜欢不起来，丝毫不觉得和好朋友的哥哥处好关系是一件必要的事，因此对陈靖宇说话很是不客气。
沈耀从李燃的话语中捕捉到关键词，走到陈靖宇跟前询问道：“你和他们说是陈星榆自己摔下去的？”
可他明明记得，他找到陈星榆时，她离台阶还有一段距离。
在他赶到现场的过程中，如果没有意外，陈星榆又怎么会摔下楼梯，而且还对陈靖宇表现出一副抗拒的模样？
沈耀语气低沉，昨天的场景如走马灯浮现在陈靖宇的眼前。
…
“陈靖宇，你跟我出来。”陈星榆怒气冲冲地闯入11班，拉着陈靖宇的衣袖往外走。
他们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陈靖宇从来没有见过陈星榆如此失控的模样，急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上周三的晚上放学之后，你回来得很晚，你去哪儿了？”陈星榆抛出一个问题，让陈靖宇摸不着头脑。
等陈靖宇回想起之后，后背不由得冒出冷汗。因为上周三他偷偷和林雅南见了面，并且和家里人撒了谎。
陈靖宇不知道陈星榆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心跳加快，以为只是自己想多了，将一模一样的话术重复了一遍。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陈靖宇被女生推了一把，脑袋磕在光滑的瓷砖上。
陈靖宇愣神地听着陈星榆的谩骂，忍不住反驳道：“我为什么不能去见我的亲生母亲？”
“我有让你不去见吗？但是林雅南和陈明彰的事情你是一点都不知情吗？”陈星榆情绪激动地吼道。
陈靖宇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法逃离这突如其来的震惊。心跳如雷鸣在胸腔内疾驰，每一次的跳动都像是重重锤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呼吸。
“被我猜中了吧？”
“我们陈家这么些年待你不好吗？物质还有精神上哪一点短缺过你的了？甚至奶奶明知道你不是陈家亲生的孩子，对你都比对我好。”陈星榆说到这哽咽了。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我问你有用吗！”陈星榆大喊道：“吃里扒外的家伙。我要马上去告诉我妈，戳穿你这个令人恶心的白眼狼！”
林雅南的咒骂声和陈星榆的哭诉声在陈靖宇的脑中交织，让陈靖宇痛苦不堪。
“靖宇，你一定要比陈星榆优秀。”
“为什么这次成绩还是没有陈星榆好？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努力过？”
“你是哥哥，不能比陈星榆差你知道吗？”
够了……他受够了……
“我才不是陈星榆的哥哥。”陈靖宇怒喝道。
等陈靖宇反应过来，陈星榆一脚踩空，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再然后，沈耀赶到。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一场，陈靖宇不知道他有没有推陈星榆，他也回想不起来了。
或许，只有监控能证明。
“你刚才说什么？”沈耀身体前倾，凑到陈靖宇跟前，问道：“你不是陈星榆的哥哥？”
很快，沈耀联想到开学典礼上无意中瞥到陈星榆拿错的「演讲稿」，心中怀疑的雪球越滚越大。
蓦地，狭小的空间死寂一片，众人包括11班的学生都向陈靖宇投去惊愕的眼神，他们不知道陈靖宇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江晴朗干笑一声，拍拍陈靖宇的肩膀说道：“哥们儿，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陈靖宇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不顾李燃等人的阻拦，兀自趔趔趄趄跑开了。
江晴朗疑惑地看一眼沈耀，又看一眼陈靖宇的背影，最终选择追着陈靖宇离开。
李燃摸不着头脑，但他看陈靖宇的状态不对，也离开了。
“什么情况啊这是？”葛星辰难以置信地望着沈耀，发出疑问：“兄妹俩怎么回事？状态一个比一个不对劲。”
“不管这些了。明天周末，我打算去医院看陈星榆，你们呢？”沈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不用再纠结陈靖宇的问题了。
“我们肯定也去啊，你这说的什么话？”陶涛不满地抱怨道，“我看陈靖宇心里肯定有鬼。”
“去看望病人要带什么花啊？”葛星辰拿出手机浏览着。
“雏菊吧，雏菊怎么样？”
“星榆还是最喜欢满天星吧。”
谢谢大家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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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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