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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困兽

公元2002年冬初,一种名为“**型性肺炎”的幽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凶残姿态,席卷了中国大地。

即便是远在北疆、素以寒冷洁净著称的佳木斯,也未能幸免。

恐慌比病毒传播得更快。

一夜之间,这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压力锅。街道空前冷清,偶尔驶过的车辆也行色匆匆。

昔日热闹的商场、餐馆大门紧闭,玻璃门上贴着白色的告示。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浓得化不开,成为那个春天最令人窒息的城市记忆。

人人自危。口罩成了最紧俏的物资,白色的棉纱口罩或蓝色的无纺布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双写满恐惧、戒备和茫然的眼睛。

任何一声轻微的咳嗽,都能引来周遭惊恐的侧目和下意识的远离。谣言像野草一样在寂静的城市里疯长,加剧着无形的恐怖。

医疗系统承受着极限压力,几近崩溃。发热门诊人满为患,长长的队伍里是无数焦灼的市民。

确诊和疑似病例数字每天都在跳动上升,每一次通报都像重锤敲在人们紧绷的神经上。医院成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成了绝望最后的集散地。

佳木斯市传染病医院外,气氛更是如同冰封。警戒线拉起了好几道,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和口罩的防疫人员与警察严阵以待,将他们与内部那个生死战场彻底隔绝。

整个隔离病区如同一个被严密看守的堡垒,里面是挣扎的生命,外面是濒临崩溃的亲人。

史今两天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胡茬凌乱,眼窝深陷,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被巨大无力感吞噬后的空洞。

他的亲生儿子,史多淳,就在医院里面。

那个活泼好动、会奶声奶气说话的小人儿,此刻正躺在冰冷的隔离病房里,小小的身体插满了管子,依赖着呼吸机艰难地维持着生命体征。

仅仅是因为,就把他送到了附近的托儿所一天,也就是伍六一离开的那一天。

整个班级爆发疫情,一个紧急通知,就残忍地改写了这个幼小生命的轨迹,也将这个家庭推入了深渊。

医院里坏消息传来的频率越来越高。

几乎每隔几个小时,甚至几十分钟,就能听到隔离区里传出某张病床抢救无效、宣布死亡的消息,随之而来的是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哭声能穿透厚厚的玻璃和层层防护,尖锐地刺入每一个等待者的心脏。

绝望滋生疯狂。

曾有情绪彻底失控的家长,红着眼试图冲击警戒线,哭喊着“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们到底会不会治!”被警察和防疫人员死死拦住。

那种混杂着悲痛、愤怒和绝望的暴动场面,像噩梦一样烙印在史今的脑海里。

王梅的状态更糟。

她一度像那些失控的家长一样,想要不管不顾地冲出被封锁的家,冲进隔离区,被史今用尽全力死死抱住腰拦了下来。

“你放开我!我儿子……多多不能有事……他那么小……他不能一个人在里面……”

王梅的声音已经嘶哑,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呜咽和机械的挣扎。

“你冷静一点,王梅!!”史今的声音同样嘶哑,带着绝望的哀求,“你现在进去有什么用?!你也感染了怎么办?!我们两边老人院里也有确诊的!我们不能再倒下了!我们不能!”

“你闭嘴!史今,你混蛋!”

王梅猛地转过头,眼圈通红欲裂,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死死地瞪着丈夫,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怨恨和指控。

“你不让我去救多多……你根本就不在乎你儿子!你心里根本没有他!”

“怎么可能!?”史今如遭雷击,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声音都在颤抖,“多多……多多是……”

“多多是什么?!”

王梅尖声打断他,积压了四年的委屈、猜疑、愤怒和在巨大恐惧催化下,彻底爆发了,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不管不顾地掷向史今。

“多多是你那点见不得光的暗恋对象的影子吧?!是你心里永远忘不掉的那点屁事!史今,我早就看透你了!你就不是个正常人!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我只是可怜我自己!更可怜我的儿子!连一个能保护他的、正常的、心里有他的爸爸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王梅……”

史今彻底怔住了,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头发凌乱、面目狰狞的女人。

这些恶毒的字眼,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从孩子母亲嘴里说出来,比任何病毒的伤害都要深,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和辩解的**。

“……王梅……”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成一声无力的、破碎的呼唤。

他看着已经彻底崩溃失智的妻子,再多的话也失去了意义。巨大的悲伤和荒谬感如同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他松开了些许力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死寂的疲惫:“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把多多当作……任何人的替代品。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闯进去,不是救他,是送掉你自己的命……那我们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他的话音淹没在家门口又一阵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和嘈杂声中。新的病人被送走了,新的绝望在不断累积。

可王梅接下来的指控像一场倾盆而下的冰雹,密集、冰冷、砸得人生疼。

每一个字都淬着积攒了四年的怨毒和此刻巨大的恐惧转化成的攻击性,目的不再是沟通,而是纯粹的发泄与毁灭。

“史今,我不想和你说话…”王梅似乎骂累了,或者说,看到史今那副彻底被击垮、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某种扭曲的心理得到了一丝暂时的满足。

她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语气变得冰冷而疏离,带着一种破罐破破摔的决绝,“我也不想….再和你演了,史今。”

“什么意思?”史今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这四年,我们都够累了….演模范夫妻,演举案齐眉,演得我恶心。”王梅扯出一个讥诮的冷笑。

“你肯定在心里盼着这一天吧?盼着能轻轻松松地和我离婚,卸下这个包袱,好无牵无挂地去追寻你那伟大的爱情吧?去找你的许三多?”

“什么…?王梅,你在说什么?”史今完全无法理解她的逻辑。

儿子命悬一线,她却在说这些?

“你难道不觉得委屈吗?”王梅逼近一步,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史今苍白的脸。

“被父母逼着结婚,被传统逼着传宗接代,都是这个社会、这个国家的错!是它们逼着你不能留在心爱的军队,逼着你不能正大光明地去找你心里那个男人,逼着你必须做个牺牲者,嗯?你是不是一直这么觉得?觉得自己特伟大,特悲情?”

这些灼灼逼人、完全扭曲他内心真实痛苦的话语,彻底击穿了史今最后的防线。

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那个记忆中即使有隔阂却始终保持着基本体面的妻子,在这一刻彻底碎裂,露出底下他从未见过的、狰狞的怨愤。

“王梅同志,”史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极度疲惫后的麻木和厌恶。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弯弯绕绕的,我听着犯恶心。” 他也撕下了最后一丝客套。

“恶心?”王梅像是被这个词点燃了最后的引信,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生孩子的是我!怀胎十月,痛得死去活来的是我!史今,你不过就是随便爽了那么一下,还整天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我还没说你恶心呢!喜欢一个男人,你军队里那些战友都知道吗?你家里人知道吗?嗯?你敢告诉他们你史今就是个喜欢男人的死变态吗?!”

她的话语越来越恶毒,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男人彻底踩进泥里。

“多多长大了以后,他知道他爸爸是个死同性恋,他心里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恨你?我告诉你史今,我最看不上就是你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孬种!我当时真是瞎了狗眼才和你结婚!多多……多多他就不该出生!不该有你这样的爸……”

“砰!!”

一声巨响猛地打断了王梅恶毒的诅咒。

那扇并不结实的门被人从外面暴力地一脚踹开!锁舌崩飞,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又弹回!

伍六一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怒火。他显然已经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此刻再也抑制不住!

他从未听过有人敢如此侮辱班长!那些字眼像毒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几步冲进来,扬起手臂,带着风声,眼看那一巴掌就要狠狠扇到这个正在疯狂侮辱史今的女人脸上!

“六一!!”

紧随其后的许三多反应快得惊人,他猛地从后面扑上来,双臂如同铁钳般死死抱住伍六一抡起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后拖。

伍六一盛怒之下的力道极大,许三多被他带得踉跄了一下,但依旧死死箍住不放。

“放开我!三多!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她他妈敢这么骂班长!!”伍六一怒吼着挣扎,目眦欲裂。

屋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王梅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闯入和伍六一骇人的气势吓得噎住了后面的话,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当她看到随后进来的许三多时,情绪反而诡异地稳定了下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冷静取代了之前的疯狂。

她没理会暴怒的伍六一,目光直接越过他,落在了死死抱着伍六一、脸色同样苍白的许三多身上。

“许三多……”王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甚至带上了一丝嘲弄,“你还是来了。”

“嗯,”许三多喘着气,努力压制着伍六一,目光快速扫过屋内,最终定格在那个靠在墙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灵魂、眼神空洞得让他心脏骤缩的史今身上。

他只觉喉头一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王梅,“嫂子,我们去救多多,现在就走。”

“什么!?”王梅脸上的冷漠和嘲弄瞬间碎裂,被巨大的、不敢置信的惊喜取代,“你……你有办法?!你能进隔离区?!”

“我向我的连长申请了特效药,刚从北京用直升机送来的。”

许三多言简意赅,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史今。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交汇了一瞬。

史今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光,但那光太快太暗,瞬间又被更深的痛苦和麻木淹没。

他只是那样看着许三多,像一尊失去所有反应的石像。

许三多心头狠狠一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六一,”许三多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是他作为老A指挥员时的语气。

“你看好…看好他。” 他指的是史今。现在的史今,状态显然已经无法处理任何事。

随即,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松开伍六一,一把拉住因为看到希望而瞬间变得急切甚至有些狂喜的王梅,果断地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门被带上,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屋子的狼藉。

伍六一喘着粗气,狠狠瞪了一眼王梅离开的方向,然后转向墙边的史今。

他看着班长那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彻底失了魂的模样,所有怒火都化作了无边的心疼和酸楚。

为什么自己只离开了两天....这个家...似乎就要散了?

伍六一看着史今颓然滑坐到冰冷的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骨,心里又急又痛。

他宁愿班长像刚才那样爆发,或者反驳,而不是现在这样死寂的认命。

“她说的没错……”史今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自嘲,在死寂的房间里缓缓散开。

“什么没错?”伍六一拧着眉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什么。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史今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能穿透水泥板,看到某些遥远的、沉重的过往。

“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六一。优柔寡断,害人害己……我到底…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好像……从来都没搞明白过。”

他的思绪飘回了那个他拼命想要逃离的、闭塞贫穷的家乡。

史今,是史家老四。

为什么是第四个?

因为前面三个,是分别取名叫史招娣、史盼娣、史来娣的女孩。

名字里**裸地镌刻着父母卑微又执拗的渴望。

是的,前三位,都是女性。

史家的父母,为了那所谓的传宗接代,为了那个能“顶门立户”的男娃,像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使命一样,不停地生。

即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女娃娃们早早辍学回家干活,甚至被送出去换一点微薄的彩礼,也一定要生出男孩。

史今,就是在这样一个扭曲而沉重的期盼下降生的。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背负起了延续“史家香火”的全部希望。那不是爱,是枷锁。

“别读书了,赶紧娶个姑娘吧!”

“十四十五岁也差不多可以了吧?隔壁村老王家小子……”

“咋还不结婚呢?等着你给老史家开枝散叶呢!”

“万般皆下品,唯有香火高!”

亲朋好友、乡里乡亲无数“热心”的“关心”,像嗡嗡作响的苍蝇,包围着懵懂又焦虑的父母,也包围着逐渐长大的史今。

如果当初他不选择去当兵,那么他很可能会成为新中国少数那批十四、五岁就被按着头结婚生子的可怜孩子之一,重复着父辈麻木而穷困的一生。

姐姐们无声的怨恨和悲哀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他读懂了她们命运的不公,却无力改变。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离开这里。

“我要去当兵…”年幼的史今是家里唯一被勉强允许多读了几年书的孩子。

书本和偶尔能看到的报纸,为他描绘了一个“保家卫国”的光荣梦想。这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兵?”无知的父母将信将疑,到处询问。

好在这次史今运气不算太坏,村里那些指望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亲戚”们,以为当了兵就是当了官,将来可以提携他们,终于不再是催婚,而是半怂恿半施舍地“放”他走了。

军队,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也是他重塑自我的熔炉。

史今的温柔、沉稳、负责任,让他在军旅生涯里一步步走得踏实。他珍惜这里的一切,这里只看能力和汗水,不看出身和香火。

直到他看到了许三多——许家老三。那么懦弱,无能,被他爹许百顺追着打骂,像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几乎没有自己的选择。

和自己好像……

那一刻,史今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共鸣和怜惜。

你也没得选,三多。

你和我一样,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可怜人。

“许三多,我要你了!我要你了啊!”

那次灌下几口白酒后,史今激动地大喊,不仅仅是为了争一个兵,更像是一种宣言,一种对不公命运的反抗。

你们都不管他,不在乎他去哪儿、爱什么,那就由我来管!我来在乎!我来给他一个选择!

酒醒后,他不是没有后悔过。

许三多太弱了,弱到连他刚入伍时都远远不如,那股子榆木脑袋的劲儿让人绝望。

即便史今发自内心地想把他拉起来,也无数次怀疑过这会不会真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后来,果然事与愿违,垫底的许三多还是被分去了草原五班,那个被称为“孬兵天堂”的地方。史今心里充满了愧疚和失落。

再次在食堂见到许三多,听到那句带着哽咽的“排长,我,我可想你了”时,史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怕许三多恨他,怕自己辜负了那句“我要你了”。

当时那杯敬出去的酒,带着诀别的悲壮。

可许三多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修成了路,被团长赏识,重新回到了钢七连。

当史今再次看到许三多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多了几分坚韧,依旧毫无保留地、充满依赖和信任地望着自己时——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失控地加速了。

扶不起的阿斗又怎么样?他是许三多!是我史今要了的人!

无论是谁,也别想再从我身边夺走他。

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赌上自己的军旅生涯,也要把这块璞玉琢成器,要把这个和自己一样“没得选”的人,真正托举到一个可以自己选择的高度。

军改,手伤,退伍……命运的齿轮再次无情转动。

但好在,他走的时候,许三多已经脱胎换骨,成了钢七连里优秀的士兵,被集体所接纳。他以为自己可以没有遗憾地走了。

可真的到了那一刻,看着哭得撕心裂肺、死死拽着自己不放的许三多,史今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不想走!三多,我不想走!我想看着你继续成长,我想知道你最终会变得多么耀眼,我想让你永远这样依赖我,我想……陪在你身边……

但这些话,他死也不会说出口。

他只能哭着,抱着他,说出那句言不由衷的谎言:“三多,班长走了,帮你拔掉心里最后一把草……”

他帮许三多拔掉了那棵叫做“依赖”的草,却把这棵草,连根带土,更深地种进了自己的心里,让它长成了无法拔除的、名为“爱”的参天大树,盘根错节,缠绕了他整个灵魂。

退伍回乡,光环迅速褪去。乡亲们的笑脸在得知他没当上官后瞬间变成鄙夷和嘲讽。

史今深刻地意识到,在有些人眼里,军人的荣誉一文不值,只有实实在在的官职和财富才是硬道理。

最终,他的价值又被简单地归为两个字:结婚。

父母以死相逼,疯狂催婚,他被迫去相亲,遇到王梅。

他明明拒绝得清清楚楚,说了不想结婚,说了心里有人。

可她不听,父母更是瞒着他收下了那五万元的嫁妆,像完成一笔交易一样,把他推了出去。

只能结婚了……

三多…我…我….对不起你...

他在心里无声地道歉,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丝背叛的痛苦。

但结婚对他而言,只是一纸契约。

他不想侮辱王梅,更不想侮辱自己对许三多的感情。

所以他尽力扮演一个“好丈夫”,给予物质,给予尊重,相敬如宾。

他甚至冷酷地意识到,自己真的不爱王梅,哪怕她遭遇不测,他的心可能也不会起太多波澜。

直到那个晚上。他喝醉了,被下了药。

身体不受控制地燥热,意识模糊间,仿佛看到了许三多的脸。

但理智告诉他,那是假的。

所有人,父母,妻子,社会,都在用各种方式逼他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

算了...就这样吧.....极度的疲惫和自暴自弃淹没了他。

只要有了孩子,这一切是不是就能结束了?许三多,我这样……是不是就能稍微光明正大地……在心里爱你了?

他妥协了。

释放的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快感,而是灵魂被彻底玷污和撕裂的剧痛。

他甚至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对自己说:“这是你想要的,就给你吧。以后,不要再做了。”

孩子的出生,是他少有的感受到生命奇迹的时刻。

他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发誓绝对不让他重复自己的老路。

爸爸拼尽一切都要让你幸福,就像当年拼尽一切都要让许三多幸福一样。

所以叫他“多多”,只是最朴素地希望他得到的幸福能多一些,更多一些。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足够隐忍,足够负责。

可为什么?

为什么三多要对他说“忘了我吧”?

为什么六一会骂他是个“孬种”?

为什么王梅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史今蜷缩在椅子上,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你们到底,到底要我怎么样,这都不符合你们的心意吗?

许三多,我只是……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谁都不打扰地……爱上了你。爱上了那个当初和我一样身不由己,却最终活出了光芒的你。

难道连这样……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班长,你要就这样颓废到什么时候?”伍六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用力摇晃着史今的肩膀,试图把那涣散的魂唤回来。

“……”史今毫无反应,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虚无,仿佛所有的声音和触碰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王梅那些恶毒的指控像淬了毒的冰碴子,还深深地扎在他心里,冻僵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班长!史今!”伍六一急了,音量猛地拔高,几乎是在他耳边吼叫。

这声怒吼像一根针,刺破了包裹着史今的麻木薄膜。

他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伍六一焦急的脸上,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而绝望的声音。

“够了….你们…你们想让我怎么样?”那声音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疲惫和无助,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他为敌,而他已无力招架。

“什么怎么样!你醒醒!”伍六一双手抓住他的衣领,眼神灼灼,字句如同锤击,砸向史今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那女的说的话都是屁话!是刀子!是她在发疯!你听进去你就输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你的儿子吗?!史多淳!多多还在里面等着救命呢!你他妈在这里自怨自艾个什么劲!!”

“史多淳”这三个字,像一道最强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史今所有的迷茫和自我沉溺。

多多!他的儿子!那个会软软叫他爸爸、会把小脸贴在他怀里、此刻正独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小生命!

史今的魂回来了。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和更强烈的求生欲。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弹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椅子。

“对….多多!刚刚…刚刚三多!三多他说他有药!和连长申请的!?是真的吗?!他不是我的幻觉?!”

他语无伦次,抓住伍六一的胳膊,手指用力得骨节发白,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对!是真的!许三多带着药来了!是北京刚到的特效药!多多有救!我们得快点过去!”

伍六一也被他瞬间的转变激得热血上涌,连声肯定,反手拉住他。

他抓起桌上备用的口罩,粗暴却迅速地塞到史今手里,又抓过一大瓶消毒酒精,对着史今从头到脚胡乱地、大量地喷洒起来。

刺鼻的酒精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冰凉的液体溅在皮肤上,带来强烈的刺激感,却像一盆冰水,彻底将史今从情绪的泥潭里浇醒,拉回到残酷而紧迫的现实。

“走!”史今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他胡乱地把口罩戴好,甚至顾不上擦拭迷了眼睛的酒精,拉开门就冲了出去。伍六一立刻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狂奔,冲向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隔离区。

越靠近医院核心区域,空气中的消毒水味越发浓重,那种无形的压力和绝望感也几乎凝成实质。

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了被拦在最后一道警戒线外的许三多和王梅,以及周围骚动不安的人群。

“这里禁止进入!任何人都不行!”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的保安人员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沉闷而坚决,伸开手臂组成人墙。

王梅急得眼睛通红,胸腔剧烈起伏,刚想不管不顾地怒骂这冰冷的规则,许三多抬手拦住了她。

他上前一步,表情冷静得与周遭的恐慌格格不入。

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士兵证,动作沉稳地打开,递到对方面前。证件上醒目的军徽和特殊部队的标识让保安眼神一凛。

“同志,我是隶属于特种部队的成员,具体番号和任务保密。”

许三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威严,这是历经生死考验后沉淀下的气质。

“现奉北京军区师侦营营长高城同志的命令,紧急护送一份实验性特效药至此,申请即刻放行,救治危重病患。这是紧急军务,请配合。”

他的措辞正式、简洁,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瞬间将个人请求提升到了执行军务的高度。

那保安显然被这阵仗和许三多身上的气势镇住了,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去拉开隔离栅栏的锁扣。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间隙,旁边几个一直死死盯着这里、眼睛熬得通红的家长瞬间骚动起来!

“军人?!军人怎么了?!军人就能特殊吗?!”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猛地扑过来,声音凄厉,试图抓住正在开锁的保安的手。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在里面啊!医生刚才来电话说他病危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看他?!为什么他们能进?!”

她指着许三多和王梅,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公带来的疯狂。

“放我进去!我要去看我女儿!我就看她一眼!求求你们了!”另一个男人也跟着哭喊起来,声音已经沙哑不堪。

“对啊!凭什么!就凭他是当兵的?走关系!你们不要脸!”又一个声音加入,充满了愤恨的指责,直接对准了王梅。

“不好意思啊,规定如此,只有这位军人和他随行的女士可以进,他们是送药!”保安艰难地维持着秩序,但还是试图执行指令。

王梅刚因为保安松动而稍微放松的心瞬间又被揪紧,那句“不要脸”和“走关系”像鞭子一样抽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怒火和焦急让她失去了理智,她猛地转头对着那个骂她的女人嘶吼:“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我儿子!他快死了!有药为什么不能用!凭什么要跟你一样等死!”

“你说谁等死!你个贱人!你走关系还有理了!”

那女人被彻底激怒了,疯了一样就要上来撕扯王梅。旁边几个同样绝望的家长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纷纷围拢过来,有的则哀嚎着转向许三多:

“解放军同志!求求你!行行好!也救救我家孩子吧!他才八岁啊!”

“药能不能分一点?就一点!我给你跪下了!”

有的则只是麻木地看着,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接受了最终的结局,与眼前的混乱格格不入。

瞬间,许三多和王梅就被这群被绝望逼到疯狂的家长们围在了中间。推搡、哭喊、哀求、咒骂……混乱几乎一触即发。

王梅又急又气又怕,面容扭曲,几乎要和冲过来的女人扭打在一起。

许三多迅速侧身,用身体挡在王梅和情绪失控的家属之间,他不能动手,只能尽量格挡开抓挠的手臂。

他的目光扫过围上来的每一张脸——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容,那布满血丝、流干眼泪后只剩下空洞绝望的眼睛,那因长时间等待和坏消息折磨而变得麻木僵硬的姿态……

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眼中对自己和王梅近乎实质的怨恨,看到了其他家长眼中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他也看到了王梅那张因护子心切而显得狰狞疯狂、却又脆弱不堪的脸。

最后,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这狭窄的冲突中心,扫视着周围更多沉默或哀嚎的身影,看着这片被白色和恐惧笼罩的天地。

许三多看着那几个家长,还有其他已经麻木了的,绝望了的人,看着王梅,看着这个世界。

“…你进去,药给你了。”

许三多沉默地开口,声音不高。

他没有看王梅,目光依旧沉静地注视着前方骚动的人群,但那只握着珍贵药品的手,却坚定地、不容置疑地塞到了王梅手里,随即用力将她往那刚刚打开的、通往生机的医院入口猛地一推!

王梅猝不及防,踉跄了一步,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救命的药盒。她愕然回头,看向那个瞬间被人群的怒潮重新吞没的背影。

许三多没有跟她进去。他选择了留下,用他自己的身体,化作一道堤坝,挡住了所有绝望的冲击。

这一刻,王梅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震惊、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上鼻腔,让她眼眶发热。

她从来没想过,在她最绝望、最憎恶这个世界的时候,最终伸出手,将她和儿子从悬崖边拉回来的,会是他——这个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用最恶毒语言诅咒过的男人,许三多。

“妈的!畜生!你也配当兵!”失去目标的愤怒立刻转向许三多,拳头和咒骂如同雨点般落在他格挡的手臂和坚实的后背上。

“把药交出来!孬种玩意!有种和我打啊!凭什么只有你的孩子能活!”

另一个失去理智的父亲咆哮着试图冲击,却被许三多如同磐石般的身躯稳稳挡住。

“我的孩子啊……为什么国家不出手救救我们啊……为什么啊……”

凄厉的哭嚎声中,也夹杂着对许三多这个“不公象征”的指责。

许三多像一堵沉默的墙。他不还手,不辩解,只是稳稳地站在那里,承受着所有的怒火、绝望和误解。

他的眼神透过挥舞的手臂,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悲悯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用自己的方式,履行着军人的职责,也守护着里面那个脆弱的希望。

“许三多!”

伍六一大喊了一声,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看到许三多被人群淹没,瞬间目眦欲裂,想也没想就要一头扎进人堆里去帮他。

哪怕是用拳头开路,也要把那个呆子拽出来!

然而,史今却猛地停了下来。

他的脚步钉在原地,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住了。所有的喧嚣、哭喊、怒骂仿佛都在瞬间褪去,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被人潮冲击却岿然不动的身影——许三多。

他死死地看着许三多。

而仿佛心有灵犀,混乱中的许三多也艰难地转过头,隔着一片混乱挥舞的手臂和扭曲的面孔,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史今。

两人的视线,穿越了四年的时光,穿越了所有的误会与痛苦,穿越了此刻生与死的喧嚣,在空中猛烈地碰撞、交织。

史今看到了。

许三多的眼睛里,没有了当年的懵懂和依赖,也没有了车站诀别时的痛苦和决绝,此刻只剩下沉重的疲惫、无法言说的担当,以及……

一种史今无比熟悉的、在极致压力下寻求支柱的眼神。

即使许三多此刻紧抿着嘴唇,面容冷硬如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史今听到了。

无比清晰地听到了。

那个穿越了无数训练场、深夜加练、挫折和鼓励的声音,那个他以为早已被自己亲手推开、彻底失去的声音,此刻如同最精准的子弹,直接命中了他的灵魂最深处--

“班长,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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