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瑛最近被管束得愈发紧了,他看到书本就头疼头昏,平时就爱去跑狗场、戏院之类的地方消磨时光,不到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去学校,自打他和袁朗一起见过李宗良后,谢老爷子对他的态度就格外严厉起来,不但把他接到公馆里一起住,不许他再自己一个逍遥自在,而且令司机同从小保护他的几个人一起,监督着他每日都去上课读书,日子过得和坐牢没什么两样。
这阵子他有些无聊,跑狗场输了不少钱,他也不乐意再去玩了,前几个月交的女友也因些琐事已经闹掰了,说起来这人还是自家给介绍的,也是个千娇百宠的大小姐,本来想着两人正经谈谈感情兴许他能安定下来,结果两人脾气都骄横,自然是谁也不依谁,谈不到一处去。
这天上午他又被逼着起了早,哈欠连天地坐到了教室里,他们一个班人不多,座位间都分开着,旁人知道他身份特殊,也不敢和他太多来往,他便一个人挑了靠窗的位子,望着窗外醒神儿发呆,窗外早已是初夏的景象,绿树浓荫,鸟鸣啁啾,他百无聊赖地听着鸟叫声,忽然就想起来那天在百乐门遇到的那个人。
他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总爱游戏人间,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只是上次匆匆一面未能打听到他的名字,让他着实遗憾了很久,长相漂亮的男人女人他见得都不少,特别挂怀却不多,只是那天那个青年不知怎么的让他总能时时想起来。
课堂上打了上课的铃声,他正想着寻些什么闲书看看来熬过这堂课,一抬眼间看到一个身量颀长、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的青年走上讲台,竟正是自己刚刚想起的那个人,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吴哲在数理学院先当了几天老先生的学徒,教案课本整理起来也费不少时间,于是便先去外文的学院教课,他教英文已经十分娴熟,走进教室的时候也不觉着紧张,上来先做了自我介绍,学生们已经开课有段时间了,原先的老师忙不过来才找他来上课,他就先接着之前的课教了。
他在教师里算是十分年轻的,学生们大多不到二十岁,看他像看同辈人,都对他十分好奇,但见他上课稳重、知识又渊博,有积极的学生提了几个问题也都应答如流,又幽默风趣,对他也就敬重钦慕起来。
吴哲也知道自己算是开了个好头,原本心情愉快地上着课,讲着讲着却觉得仿佛有道目光一直在瞧着他,他在板书时转头对着学生们扫视一圈,正好与谢世瑛的目光撞个正着,心里顿时暗道一声不好,想不到自己还是与他碰面了。
下课后几个热情活泼的少年少女们都围到讲台上来同新来的老师说话,吴哲都微笑着一一应答,余光里瞥见谢世瑛仍坐在座位上没走,正托着下巴笑着看向这边,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行离开,便和学生们道了别,出了教室往他办公备课的楼走。
他走了没多远,正到一棵树的树荫下,身后就传来了喊他“吴老师”的声音,他心里知道这一遭肯定是难以避免,也就有点无奈地转过身,同谢世瑛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吴老师,”谢世瑛笑着走过去,“上次被二哥拦着没让我问你的名字,怕唐突了你,我还遗憾了很久,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
吴哲只能笑笑,“是,确实有缘,我做教师还没什么经验,也要同学们多包涵了。”
“老师,上次我听你弹了吉他琴,觉得很喜欢,就自己也托人买了一把,”他又道,“不知道老师愿不愿意教教我?”
吴哲早就想抽身离开,闻言平淡笑道,“术业有专攻,你还是找找音乐老师吧。”说罢便转身走了。
这一天直到学校放学的时候都不见谢世瑛再来找他,吴哲松了口气,觉得大概是自己对他淡漠客气,那孩子也就觉得没趣儿了,不成想他刚走出校门,那天他瞧见的那辆车就驶到了他跟前,谢世瑛从后座上开了车门下来,十分正式地邀请他到戏院去看电影。
“谢谢你的好意,”吴哲很干脆直白地拒绝道,“但我不想看电影,更不会同自己的学生去看。”
“下了课就不算是学生老师了,”谢世瑛笑嘻嘻道,“只是邀请你看场电影吃个饭而已,有什么关系呢,何况你也大不了我几岁。”
吴哲大概明白了这人的心思,只是对方没有点破,他也不好直接说什么,于是又严肃地拒绝一次,便绕过他的车走了。
谢家的司机也是横社的一个打手,人要鲁莽些,他虽看不惯他男女通吃的德行,但总归还是要向着自己的东家,“小少爷,我看这人忒清高了,连点面子都不给你,你对他那么客气干什么。”
“多话,”谢世瑛训斥道,“我告诉你,只一点,我的事半个字也不许对老头子讲,不然有你苦头吃。”
那司机连忙点头,他不懂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但谢世瑛懂,他这阵子正苦闷无聊,重又遇到吴哲,他总算是有了期盼的事情。
伍六一因为突然的案情连着两天熬了整夜,终于得了轮班的休息时间,一直补觉到了晚上,到吃晚饭的时候几人聚全了,才找着机会问他出了什么事会这样忙碌。
史今同他不在一个队里,这次的事似乎有意隐瞒着,他也只知道是河里打捞上了一艘沉船,伍六一这两天估计就是在跟着忙这件事。
他先开了头,伍六一就附和道,“就是这件事,这两天都忙着整理那艘船,在水底早就锈得不成样子了。”
“是怎样的船,要费这么大力气捞上来?”吴哲有些不解,沉船打捞极为不易,若不是原因特殊警局的人是不会下这么大功夫协助的。
“这事儿你们听了别传出去就行,”伍六一道,“这艘船跟荣社的人有关系,荣社现在当家的那个老头子谢舜,他的大儿子,几年前就是在这艘船上被人杀了,当时船和人都没找见,现在找到了也捞上来了,我没细看,后边也没参与了,据说是有些凶手的线索了。”
“我记得当时这事儿的阵仗就很大,”史今回忆着,“这些年也没断过继续查这件事的人,没想到竟然真找到了。”
“荣社是什么意思?”许三多默默听着,忽然问道,“是像棋社的地方?”
“不是,”史今被他逗笑了,“荣社就是,嗯,就是□□吧,帮派你知道吧,就是做不好的事的帮派。”
“那你们怎么不抓他们,还要帮他们?”许三多又问道。
伍六一和史今都有些被噎住的感觉,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有口难言,吴哲端着碗筷想了想,道,“三儿,要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像你一样想就好了,那这世界就一定不会有战争了。”
小飞坐在史今的身边吃着饭,亮着眼睛听他们说话,此时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
吃过饭后吴哲就上了二楼,他在自己从美国带回来的书里找了找,循着记忆找到了一本画集,那是他在读书的时候从书店淘来的,算不上多贵重,但胜在新奇精致,他早想好了可以把这本画集作为乔海鸽的生日礼物送给她。
他正在桌前准备着写封祝贺生辰的信到时候一并送过去,屋子的门被人轻轻敲响了,他回头一看,发现是许三多正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吴哲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让他坐下,“有事找我?”
“嗯,”许三多点点头,“我刚刚找班长他们也问过了,他说让我再来找你问问。”
“好。”吴哲看他这样严肃,猜想大概是挺重要的事。
“上次我去成才工作的地方给他帮忙,不是遇到了几个人吗,”许三多道,“那之后有个人又来找我,他说他姓齐,还给我了一个地址,说是他的老板问我愿不愿意加入横社,还说加入后让我去他们的纺织厂工作,不是做工人学徒,而是做他们的手下,帮他们做事,他们会给我酬劳,挺、挺多的。”
吴哲看出了他的迷茫,“所以你现在也知道了横社是像荣社一样的地方吧,三儿,你是怎么想的?”
“加入做坏事的帮派是不对的,我是不会加入的,”许三多坚定道,随后又有些犹豫,“只是那人说不加入也可以去找他们,只要在纺织厂做事就好,我爹前些天来信,家里的地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大哥又终于准备定亲了,我寄回去的钱有限,现在……”
“钱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我现在有些积蓄了,”吴哲笑着打断他,“要知道,做这样的一个决定有可能是前途无量,也可能会后患无穷,这可能是你之后要走的道路,必须得谨慎理性地考虑。”
“六一他不同意我去,他觉得我笨手笨脚的会惹祸,”许三多有些窘迫道,“班长说他同意我去试试,觉得算是一种锻炼,要我别卷到纷争里去就好。”
吴哲看出许三多已经有些动摇和犹豫,他总是会优先考虑他的亲人和朋友,如果不是为了他大哥的事,他大概永远也不会主动离开他准备好好做活的地方,毕竟他也好不容易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吴哲拍拍他的肩,“我都支持你。”
往后几日,吴哲还没来得及关心后续的事情,他就先有了更头疼的事。
他原本以为谢世瑛就算是个纨绔,也不至于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再多打扰,何况他现在是学校的教师,只是他确实低估了这人的执拗,一连几天,他备课的桌子上总有人在他不在的时候放上一束低调的花或一盒精致的点心,往往还有写着几句外文诗歌的小纸条,教吴哲平白地直冒冷汗。
上外文课时谢世瑛更是喜欢盯着他瞧,他倒从不在课堂上说出格的话,只是下了外文课,他还要跑去数理学院再听他上其他课,也不管听不听得懂,放学后更是雷打不动地每天邀他一次,请他去和他看电影吃饭。
吴哲倒不至于真被他吓到,但烦闷肯定是有的,他也只好每天严肃地拒绝一次,将那些花和点心都放到一旁收着,留字条请来的人自行取回,只是都不大奏效,他只能苦思冥想,盼望着能有个合适的法子,好让谢世瑛别再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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