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是吓一跳,”吴哲摸摸头发,“小生简直想到了好几出戏文了,快给我介绍介绍嫂子,早知道我就不会一回来就打扰你了。”
“行了行了,先吃点饭吧,你的东西我给你先放到院子里了,回头你再自己整理,我留了二楼的房间给你,就是小了点,之前住这的婆婆回家去了,你要是觉得租金上有困难……”
“这个不用担心,”吴哲打断他,“这些钱我都预备着呢,两袖清风也得留点安身的钱嘛。”
“行,”史今呵呵一笑,“那你们先坐会儿,三多今晚先跟六一凑合一下睡堂屋,你那间屋子还得再通通风。”
许三多点点头,他很喜欢班长的家,虽然小但很温暖,他注意到屋里的椅子上有小孩子的木头玩具,有些好奇,便拿起来端详。
“对了,”史今正色道,“那孩子叫史思鸣,你们叫他小飞就行,别当着他的面问他妈妈是谁在哪,回头有时间我和你们细说。”
两人看他深色认真,也都猜到这中间大概有许多是非在,也就不再多问什么,都去厨房找五六一吃饭去了。
连续几天的旅途奔波,几个人都有些疲惫,许三多本想打起精神帮忙收拾家务,但耐不住困倦,伍六一在堂屋靠墙的木沙发上给他临时铺了床铺,吴哲坚持要他去楼上卧室睡,还没争出个结果,他就已经抱着枕头坐着睡着了,吴哲没办法,只好哭笑不得地把自己的箱子搬去了楼上。
福安里在公共租界的居民区里是最寻常的一条里弄,居住的都是上海底层的小居民们,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算不得光鲜亮丽的住处,却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史今调来上海之后在华界的警察局里做小职员,虽然上属刑事警察处,但数到他做的就都是些吃力没好的杂活,刚来时也曾住过一段时间的棚户区,后来慢慢攒了些钱,就搬出来住到了这里,这间房子分上下两层,上层说是二楼倒不如说是阁楼,也就比亭子间稍大一些,从前这里住着一位婆婆,他的儿子和史今一起租住在一楼,后来儿子在上海的小生意做不下去了,先搬回了老家,伍六一就住了进来,那婆婆在有钱人家里当了一段时间帮工,不久前也回了家乡,现在正好许三多和吴哲来了,也省的他再去搬家。
这间狭小的二楼有一面还算齐整的墙,一张摇摇晃晃的小桌子勉强可以做书桌,吴哲坐在靠墙的床板上思索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把带回来的书们都摊开晾一晾,明天就出去找找工作,想办法先做一张木头书架出来。
从前住二楼的婆婆到了夜里都是用蜡烛,这边本也是接了电线的,史今就把楼下的一盏台灯让他拿了上来,吴哲接好线,把那盏灯扭开,淡淡的黄色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他漂泊了许多天的心也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安家啦。”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他打开箱子开始收拾自己的日用物品,门没有关着,一个小身影轻悄地扶着门框向里看,吴哲余光里早就瞧见了他,故意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想看看这个孩子上来是想做什么。
小飞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见他只顾埋头收拾东西,就放开脚步走了过去,将小手臂搭在他的膝盖上,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吴哲笑着转过头,见那孩子手里捧着几颗花生,竟是拿过来要分给他吃的。
“花生,”吴哲有点受宠若惊了,他还以为小飞不爱说话,也不喜欢陌生人,“谢谢你。”
小飞把花生倒到他的手心里,依旧是腼腆的笑着,吴哲想逗逗他,问他道,“小飞,你会认字了吗,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那孩子抿着嘴摇了摇头,转身跑下楼去了。
史今正走在楼梯上,顺手抱起跑下去的小飞,把他安顿到房间里睡下后又走上了二楼。
吴哲的东西本也不多,正在叠自己的日常衣物,看他进来了就先打趣道,“你儿子怎么像小猫似的,走路没声音,刚来分我花生吃,也没开口跟我说句话,你是不是管教他太严厉了。”
“他连五岁都没到,我严厉管教他做什么,”史今笑着叹了口气,“小飞不是不爱说话,是他说不了话。”
“怎么会这样,”吴哲怔住了,“我问他话,他能听到,应该不是先天的聋哑,是嗓子受过伤?”
“这事说来话长,”史今蜷着腿坐在地上的一张板凳上,“你之前不是还好奇他的妈妈是谁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先看看这个。”
史今递给他一张米黄色的绢布,上面是暗沉的褐色写就的文字,字很潦草凌乱,只有寥寥数语。
吴哲拿过来就着灯光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字恐怕是用血写出来的,再仔细一看,发现这字竟然不是汉字,而是日文。
“这,这是,日文?”吴哲此时的震惊比刚得知小飞的存在时还要多,“怎么回事,那孩子的母亲是日本人?”
“这孩子是我收养的,”史今平静的述说着,“他的父母应该都是日本人,这块绢布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当时我刚来上海的住在棚户区,邻居是一对兄妹,小飞的母亲就是被他们救下的,生下孩子几个月后离世了,我住在那的时候小飞已经快两岁了,后来他们要去南方,我就把小飞接过来抚养了。”
“等等,”吴哲问道,“你说小飞的母亲是被救下的,这是为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史今有些无奈,“我知道她是差不多五年前从法租界跑出来的,发现她的时候她浮在河里,捞上来以后本以为活不了的,谁知道照顾了几天就醒了过来,还生下了孩子,也不知道是受了怎样的冤屈,一个快临盆的孕妇要在异国他乡投河自尽。”
“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呢,”吴哲猜测道,“那对兄妹没有帮她找找家人吗。”
“他们语言虽然不相通,但小飞的母亲醒了之后就一直对他们磕头,兄妹俩说要送她去租界使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出门,一直流眼泪,还把身上的耳环细软都拿出来给他们,也是没办法。”
“看来确实有隐情了。”吴哲若有所思。
“我听说她生下孩子之后每天都在流泪,几个月啊,几乎是把眼泪流干了才离世的,”史今露出苦笑,“你再看看她写的字,我的日文不好,认的字有限,也不敢拿给别人看,现在正好让你帮我看看。”
吴哲低头看那块绢布上的字,只觉得字字泣血,血混着眼泪浸透了,“上面写的,吾儿鸣之助,此生在中国,莫回家,祈求善心人抚养,我的家乡,正在堕落……”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年国与家俱是风云变幻,其中的错综复杂想来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参透的。
”难怪你让我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母亲,”吴哲叹口气,“等他长大些吧,长大了再知道这一切。”
“嗯,”史今点点头,又补充道,“小飞是一岁多的时候发烧几天,好不容易救回来,嗓子受了影响,才变得不会发声了。”
“等我找到工作,攒攒钱带他去大的医院看看。”吴哲小心的收起绢布,交回给史今。
“那就指望你了,吴大才子。”史今笑着起身,拍拍他的肩。
第二天早上,几个人都醒了,史今和伍六一是要上早班去,都早早做了饭换了衣服,吴哲这时才注意到,两个人竟然都是一身黑色的警察衣服。
“你们是同行啊。”吴哲刚见到伍六一的时候就在猜测这个看起来就精壮的高个子是不是从军的,没想到猜的差了一点。
史今嘿嘿一笑,“你猜怎么着,这小子是天字第一号倔驴,当年非要跟着我一起来上海,他又不是学校毕业的,人家不要他,他就跑去当志愿报名的义务警察,不值班的时候就去码头扛包,死活不肯让我接济一点,熬了一年,人家看他能干,才给正式收到队伍里。”
吴哲心里对伍六一很是敬佩,冲着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严肃着玩笑道,“老总,小生对你肃然起敬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伍六一推着史今出门,“快走了!”
许三多是醒的最早的一个,他坐在堂屋的门口,望着天上和他醒的一样早的一群群飞鸟。
“三多,快去吃饭,”史今走过的额时候揉了揉他的头,“今天吴哲也要出去,让他带着你一起。”
“不用,班长,”许三多对他笑笑,“成才说来找我。”
“好。”史今挥挥手走了。
成才来的很快,两个人刚刚吃完早饭,他就熟门熟路的走进了堂屋,今天他只穿了条棕色的西装裤子陪着深色的衬衣,依然神采飞扬的样子,他比许三多早一年来到上海,因为模样长得好,再加上人也机灵聪颖,很快就在上海同乡的帮助下在法租界的一家大饭店里当了帮工,很受领班的器重。
“走啊,我带你逛逛,见见世面去,”他笑着拉着许三多的手臂往外走,还不忘回头招呼吴哲,“吴先生要不要一起去?”
吴哲微笑着婉拒了,“叫我吴哲就好,我今天还有事,你们去吧。”
TBC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