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明白周芳说周南那么多不好的话,有真心实意的看法,也有企盼他能望而却步,或者说知难而退的想法。对于周芳的话,袁朗并不认同,而他对周芳其实也没有多少对长辈的敬爱,但他开口的时候并没有以一种犀利或者尖锐的态度来对待周芳。他只是单纯而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周南是很好很好的人。
关于袁朗对周南的维护,周芳疑心丛生,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不耐和气愤。其实周芳一直是一个独断专行又很有两分霸道的人。而对于这种颇有主见且需要自己去依赖的孩子,年迈的父母在怜爱之中却是以畏惧为底色。如此一来,更加放纵了周芳的专断,她在家中主事多年,向来说一不二,很少有谁会去与她唱反调。即使再婚,也是她来主导自己与丈夫之间的关系。换句话说,在她的生活中没有人去反驳她的观点和做事的章法,即便对于她的行为不认可,身边人也多是采用一种怀柔的态度来瓦解她的执拗。
在过去的许多年,周南偶尔会大着胆子提出自己的想法,但在周芳的世界里,她从来不会以一种平等的观念,或者是怜爱的态度来对待周南。因此,周南的想法一向夭亡于她开口的那一瞬间。这是周南意料之中的结果,却在某种程度上使周芳笃定了自己对于周南的看法。周南即使在意,但惯用一种不在乎到有些拧巴的心态来伪装她的失落。
而周芳这样的态度也给周围的其他人散发了一种信号——这个孩子是不被庇护的,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地去伤害她。周南觉察到了这些人对于她的恶意,却没有发现这种恶意自她母亲而生。又或者说人总会被自己的所求之物蒙蔽耳目,周南执着于母爱,便看不见这些东西。
但袁朗不是周南。
他见过很多很多的人,拥有极为厚重的阅历,因此,他可以用一种超然的目光来看待周芳与周南的关系,并且迅速地把这种关系和自己过往所见比照。他看见了一些周南忽略掉的东西,却没办法由着性子去抨击、声讨,甚至他对周芳仍然持着一种敬重的态度。毕竟,不论他与周南这一生最终的结局如何,他永远都不能越过周南去评判她的母亲。
而关于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安静地等待结束。也就是说,袁朗知道自己应该在周芳的面前保持缄默,但在最后,他还是没能忍住,他一直试图把自己的情绪默默消化掉,不让它暴露出来,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可最终他还是开了口。他以一种对周南平静而坚定的认可,温和地驳斥了周芳对于周南的评价。
很少有人能够在他人诋毁自己珍重之人时保持一种冷静而克制的态度,袁朗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周南生死不知的情况下。
然而所谓的驳斥,也不过是袁朗用了一种温和的语气帮着周南说了一些好话,他并没有以一种辛辣的语言去指出周芳的诟病,但周芳依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她有些不情愿地迎合袁朗的话。而袁朗不想再继续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不动声色地引着周芳结束这次不算愉快的对话。然后就在话题冷却以后周芳突然变得正常起来,像个热络的知心大姐。
“她最近没惹出什么麻烦吧?”
“周南是一名很优秀的军人。积极向上,团结友爱,就是话少了点,但很沉稳,我们也都很信任她。”
“我听小禾说,你们的工作都很危险?”
“她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我们自己猜的。”
“那您猜得不够准确。”
“……她最近还好吧?”
“她很好。”
在这场会面的最后,周芳或许是醒悟,或许是为了掩饰之前的失态,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她都显露了一种粗糙的母爱。袁朗感觉到一种宽解的同时,又有一种哀哀戚戚的感受,他一直在用谎言构建一种平和的假象,既是在欺骗周芳,也是在欺骗他自己。
她很好的意思是: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也很安全,即使遭遇危险,也平安地度过了。
然后袁朗告诉自己应该接受现实,他不能一味地担忧或者祈祷,而是应该行动起来。他希望铁路不会因为他先前不够冷静的样子而拒绝他,也希望自己接下来的一切都能够顺利。于是,在这个夜晚以后,袁朗投入到了一场巨大的谋划当中。他终于真切地冷静下来,开始分析从南方的养父秦勇那里得来的一切消息。秦勇是一个外宽内深的人,若非他身患绝症,袁朗以为秦勇是不会轻易开口的。不过秦勇做事风格依然贯彻了西安基地那群老家伙的毛病,说三分留七分。
而袁朗一面继续推进之前就决定下的交流访问,并把消息泄给楚天曦,以期楚天莹能有所动作,一面暗暗调查楚天曦的父亲楚安庆。他之前会错了秦勇的意,以为重点在楚天莹的身上。但他重新推演一遍以后,发觉秦勇指的更有可能是楚安庆。然后他就投入到各种消息中,拼命地去寻找各个消息的联结点,以至于他那股疯劲儿又冒了出来。
可他又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将将好,事情错综复杂却也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时候实在疲累,他也会停下来,看一看那张属于周南的有些斑驳的照片,那张照片就像是一个避风港,让他能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有时候他又会遗憾,职业的性质让他和南方不敢留下照片,也使得南方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然而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楚天曦画纸上的人是南方。然后在这种偏离当中,袁朗发现在面对昏黄的傍晚时,周南和南方的身影总是交错地出现,最后再一起变成消散的晚风。
这个画面一直刺激着他。
他想也许是他牵挂周南,于是,不可避免地把她的结局和南方的结局总和为一个性质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也许是他的潜意识发现了一些现在的他还没有察觉到的东西,而隐在深处的他就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他自己。直到迎来这一年的初雪,袁朗才恍然地窥破了迷雾,而最终的答案简单到令人不禁想笑一笑。
袁朗记得自己当时站在窗前,安静地看着那些随风而飞的雪花。有雪花落在玻璃上,变成一点纤细的水,一丝紧着一丝,结成了一片窗花。然后出于一种习惯,袁朗摸出了一支烟,并点燃了它。再然后他就对着纷纷扬扬的雪吞云吐雾。
尽管成为烟民多年,但袁朗依然不喜欢烟。
他最初染上烟的原因极其功利,久而久之却成了一种打发时间的消遣方式,直至后来才成为一种寻找心安的途径。烟雾充斥鼻腔以后会遗留一种轻微的酸胀感,他在专注这种酸胀感时可以短暂地忽略一些芜杂的琐事,可以短暂地拥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即使他很清楚那只是错觉,可他依然很喜欢,并放任自己在烟雾中迷失片刻。
然后在这种空旷但暖烘烘的感觉中,袁朗忽而想起了去年年末他抓着周南和他一起备训练资料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和周南面对一摞又一摞的书,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入夜才能懒下来。想到这些,袁朗转身轻轻靠在窗前,看向角落里的椅子。他盯着椅子想象着去年他和周南相处的画面,回忆着她呼唤他时的声音,那点声音就像山谷中的水浪清音,悠悠荡荡的,遥远又清脆,但那却是一种永远无法被捕捉到的声音。而他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记忆传过遥远的岁月,看见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再然后,望着那一点虚空,袁朗忽而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他想,原来只是在想念过去啊。
想到这些,袁朗微微侧首,盯着那些飘然的雪,脸上带着一个惨淡的笑。风雪又一次降临在这个他熟悉的地方,他原该熟悉这样的气候,但是他突然感觉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一如千禧年的那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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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 1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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