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脑子里还停留着那句“在夜的注视下死去”,结果清醒过来之后就看到了另一个“夜”。
顾时夜的夜。
我躺在河滩上,浑身湿透,疼得暂时无法动弹。而顾时夜就跪在我身边,一手撑着地面,另一手正隔着衣服轻轻地摸索着我的后背。
他在检查我的骨头有没有断。
我想叫他,但不怎么成功,倒像是被呛了一下,开始不住咳嗽。
顾时夜知道我醒了,便回过头,抬起了我的后颈,一边问我疼不疼,一边缓缓扶我起身。
我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时候就用侧影把体魄拉到了最高,但就像皮筋它拉得太紧了总是会崩到自己一样,一瞬间我就失去了意识。至于顾时夜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我都全然不知。
不过就结果来说,体魄侧影还是很有用的,起码我现在胳膊腿都没断,人也没死。
这次显然又是顾时夜捞我上来的。
他身上也很湿,下巴上还悬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我看着心痒痒,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纯黑色的眸子注视着我,随后他俯下身,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带着我远离河滩。
“四弟。”我还是坚持用了这个称呼。
“……嗯。”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没说话,只是脚步突然顿了顿,告诉我两个字“碰巧”。
“那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嗯。”
“我没事了,你可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过顾时夜没有答应。他摇了摇头,随后又突然开口,让我继续说。
说什么?
我愣了一下,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时夜已经主动抛出了问题。
他问我,他送我的那些东西,我是不是都不喜欢。
我喜欢的。他送给我的,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那把白色的伞我一直好好收着,下了雨也舍不得带它出去,就是怕弄脏。
只是这些日子他遣人送来的那些……我不能收,一件都不能收。
我想了想,告诉顾时夜,他的心意我领了,等我回到京城,就专门差人还他一份礼,并且询问他想要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我。
顾时夜弯下腰,抱着我钻进了离河道较远的一处干燥的岩洞里,走了几步路便豁然开朗,就连脚步声都有了回音。
周围黑的要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里有石头,又是怎么把我稳稳当当地放在石头上的。
我听到他在叫我。这次,连姓都没加,只是轻轻地叫我的名字。
“怎么了?”
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他的声音以往都是淡淡的,完全不像此时,好似整个人都有些莫名的悲凉。
“没什么。”他握住了我的手,让我好好待在这里,等天亮。如果天亮的时候还没有人来,就沿着河道向上游的方向一直走,最后肯定能遇到北洲军。
随后他放开了我,似乎是要起身离开。
我愣了一下,心里的不安逐渐扩散。于是立即从石头上跳了起来,抓着顾时夜的袖子。
“你要去哪儿?”
“……在这里等我。”
“你要去哪儿!”我重复了一遍。
顾时夜沉默片刻,拉开了我的手。
我自然不会让他跑了。
可还没等我迈开腿去追,他便跪在了地上。
我能听到他极力压制的闷哼,这才意识到他受了伤。若不是真的痛到不能忍,双腿无法站立,他绝对不会这样。
“伤到哪儿了?四哥,让我看看——”
他想推开我,却突然收了力道。也不知道是他真的没什么力气了还是怕我摔倒。反正我终于又抓到了他的手,然后一路小心翼翼地摸着。
胳膊,肩膀,胸口——
然后我在他身上摸到了不和谐的地方。
原本应当平整排列的右侧肋骨凸了出来。周围太黑,我最开始摸到那节破体而出的肋骨时,还以为是顾时夜服饰上的什么物品。待我反应过来,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恐惧在一瞬间钻进了我的胸腔,攥着心脏狠狠地扯了一把。
我们身上都是湿的,这截断骨的位置在侧胸,位置又靠后,顾时夜的衣服还是黑色的,所以我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那些血。而这河谷中的风又大,我冻得哆嗦,竟一时间也没有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躺下,四哥,先止血——”
“不必了。”
顾时夜反握住我的手,移到了他的唇边。
他的唇相当柔软,却又异常冰冷。
“是我负了你。”
“是我。”
“负了你……”
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可声音却越来越小,就算我努力要帮他止血也没什么效果。最后顾时夜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我身上,原本轻轻摩挲我脸颊的手也垂了下去。
我拥着他,哭都来不及哭。
这个世界的医疗能力无法处理如此严重且紧急的外伤,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主神商店。
从刚才开始我就在翻道具了。可从头翻到尾也没找到以我现在这个个位数的积分能买到的东西。
那个标着400积分的“万伤愈”就那么定在我的面前,红色的积分不足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但我不要放弃。
就算是心跳停了也有几分钟的抢救时间,更何况顾时夜现在只是撑不住昏死过去了,脉搏和心跳还是有的,只是实在微弱,想来也等不了我太多时间。
我学过的急救知识能帮我将这个时间再略微延长些许。
我说,四哥你要撑住。你要是就这么去了,我马上就回去和二皇子生十个八个孩子。
午夜零点一过,主神商店的道具成功刷新。
我立即戳进去,拉到最底下,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标注着1积分的道具,打的tag还是“愈病愈伤”。
【你是否接到了一个守护天命之人的任务?】
【你的天命之人是否性命垂危?】
【买我吧,我能让他痊愈。】
【但请记住,伤病只能转移,无法剔除。】
从描述上来看,它是个能让顾时夜保命的东西。于是我来不及多想,马上就买了它,选择了使用。
山洞里亮起了一道金光,然后突然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火花,尽数落在了我和顾时夜的身上。
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10.
身下的触感有些硬,周围也冷冷的,怎么没有被子?
我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随后一只手便绕过我的腰把我紧紧地箍住了。
身后的人贴着我的背,虽说是侧躺着,但此时抱得有些紧,便像是将我整个人圈进了身下。他知道我冷,便认真替我暖着身体。
抬手摸了摸,我碰到了一丝明显不属于我的长发。
我有些头晕,意识陷在梦里没完全回来,还以为自己在无尽天,又被那个开了荤就把持不住的发白君上摁在船底管教了。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君上他万分喜欢炒野菜。
再仔细摸摸那缕发丝。
呦呵,没完全干,原来我们这次还是在水里炒的野菜。
……
……
……
等等,不对。
我立即睁眼,拉开那只紧紧搂着我的胳膊坐了起来。借着一旁微弱的火光,看到了那波澜不惊的纯黑色眸子。
顾时夜没死,他还好好活着。甚至脸色都比我之前看到的好了许多,眼下的乌青都没有那么明显了。
伴随着衣料窸窣的声音,顾时夜也起了身,抓着我的手阻止了我揉眼睛的动作,随后双眸微颤,直接把我拥进了怀里。
我抬手去探他的肋骨,不住地摩挲着他之前重伤的地方。
原本破体而出的肋骨正好好地待在它应该待着的地方。这里的衣服曾经被断骨戳破了,眼下我能直接摸到顾时夜的皮肤。
光滑柔软,连个伤口都没有。
若不是这个破洞在,我都要开始怀疑不久前的一切都是我的噩梦。
顾时夜没有同我说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是不难猜。
虽说这河水水流湍急也不至于让他肋骨断成那样。而那个伤势又不可能是在其他地方伤到的,不然肯定也支撑不了他一路找到我。
于是我只能猜测,我落下悬崖的时候,顾时夜正好赶到,他是跟着我跳下来的。
我拉满了侧影的力量,又有他护着,所以也不过是浑身生疼,又呛了点水,多了些淤青。他却断了骨头,内脏破损,还自作主张把我抱到了安全的地方,又逞强不想让我知道,不忍让我担心。
他要我留在这里自己起身的时候,是不是打定主意要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想到这,我的眼泪落得比外面的雨还快。
顾时夜的手便在此时轻触我的耳尖,又摸了摸那半干不干的发丝,轻声安慰我。
“别哭。”
“……就哭。——你要管我吗?”
憋了半晌,我说出了这么一句带着埋怨的话。
顾时夜“嗯”了一声,只是抱着我的力道愈发重了。
“管不了。”他轻轻说道,“所以只能……抱你。”
我被这似曾相识的前半句逗笑了,随后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询问他的伤怎么都好了。
“不知。”顾时夜难得说得长了些,“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你趴在我怀里。我身上的伤……尽数好了。”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却也找不到答案。只是看我穿着湿衣服似乎已经被冻得失去了意识,便立即想办法在这里生了火,把我放在这里,躺下来帮我取暖。
眼下外面的天还没亮。
我不放心,要他把我放开,抓着他看了好久,确定这是个完完整整毫发无损的四哥才松了一口气。
“许是碰到神仙了。她不忍心看到你就这样丢了性命,便出手救了你。”我引着他往鬼神的方面想,让他自己说服自己,也不怕他怀疑我。他总不能想到是我兑换了道具救了他吧?
哦,说到那个道具——
后面的那些小字我还都没来得及看,眼下顾时夜没事了我就把它重新翻出来瞅了一眼,然后顿住了。
【使用道具后,目标对象的伤害会转移给最近的人。转移延迟触发,持续有效,使用后六个月,强制脱离副本。】
原来是这样。
不过我能想到的。如果这道具半点儿负面效果都没有,它就不会只卖1积分了。
我是离顾时夜最近的人,他受到的伤害自然只会转移给我,不过此时似乎还没到触发的时间,我依旧活蹦乱跳的。
嗯,我不后悔。
沉默片刻,我调整了一下心情,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本正经地同他说话:“四弟,我们——”
“叫我什么?”顾时夜打断了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又改了口。
“四哥。”
“嗯。”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们回去吧。我夫君——”
他蓦地低下头,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捏了捏,随后就像被我口中那句“夫君”撬开了尘封已久的话匣子一样,一句一句地向我抛出了他的心里话。
“自看见你的那一瞬,我就知道,我已心悦于你。”
“你是姜家的长女,注定要当皇后,而我只是最不起眼的皇子。最初我怕你只是一时兴起,又怕你带着其他的目的。”
“可最后我发现自己最怕的其实是——”
“我怕我输了,会拖累你,会害你失了性命,成为帝王家的牺牲品。”
“我保护不了你。”
“所以我不敢回应,也不能回应。”
“我只能……让你回去。”
顾时夜看着我,说了这个世界里他同我说得最长的话。
他说他原本的计划是让自己的人逐步在朝廷中扎根,一步一步,扫清所有竞争者,当上太子。
虽然步步为营,但这样太慢了。他不想多等。
于是他自请戍边三年,直到他掌握整个北洲军。
他要让自己的军队变成整个王朝最厉害的军队。这样,就算他不被立为太子,他也能成为皇帝。
他要护我周全,给我自由,守我幸福。他要握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权利,让我不再做那受制他人的棋子,不必背负家族的使命。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四哥?你长嘴了啊!你同我说啊!”我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想锤他的心都有了。
他摇了摇头。
“我没有把握能活着回来。”
是了,在这个世界,顾时夜本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他是血肉之躯的凡人,不是那无限接近于神的君上;他是羽翼未丰的皇子,不是那已经掌控北大洲的顾帅。
当他意识到自己无法真正地保护我时,他就会这样藏着自己。藏到他痛苦,我也痛苦。
我面前的这个顾时夜,他的感情更加矛盾与内敛。
所以他总是让我回去,却又舍不得我。想让我每日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却又希望我不要再去碎冰宫。他一直在自己煎熬自己,让我摸不透,也放不下。
“那你为什么又同我说了?”
顾时夜垂下眼,不做声。
他不说我却也猜到了。
他心有不甘。
非常不甘。
这种不甘在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被放大到了极点,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如果能重来,他想亲口说爱我。
然后他有了这个机会,他决定不再辜负。
“那天……你说你想和我不守规矩。”
我:“嗯?”
顾时夜突然移开了视线。
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我心急了。——当时我要是再等一会儿,他可能就“嗯”出来了。
结果还没等他表态,我就直接开口表示我只是随口说说,还说自己决定不喜欢他了,他就那样碎掉了。
接下来,又是二皇子以为我害喜,相处时看起来着实亲密。于是顾时夜就更不确定了,他不知道我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我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也不知道他应该拿我怎么办。
又沉默了半晌,顾时夜伸手从他怀里摸出来了一个小东西,将它放在了我手上。
是那枚锦囊。
原来他一直都贴身带着。
“那你为什么骗我说丢了?”
他望着那枚锦囊,说怕我无论如何都要把它要回去。这样一来,他就一点念想都没了。
可天杀的,要不是他骗我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我怎么会误以为他对我全然无情?又怎么会真的决定不再接受他的任何东西?
四哥,你可以开口啊!你开口说你不想还给我,我就不再问你要了!
他又不说话了。
嗯,堂堂北洲军主帅,打退了边境联军一鸣惊人的主帅,连他想要个锦囊都不敢说。
于是我又可以猜到,当我一次次把他送我的东西还回去,或是转手就分给别人的时候,当我故意和二皇子举止亲密的时候,当我一次次对着别人笑却又不再看他的时候,他有多难受。
可他又不想让我为难。
所以这天就算是受了那样重的伤,快死了他都只是开口问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他送我的那些东西。
这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真正想问是,我是否还喜欢他。
……
……
……
这四皇子哪里都好,可就是嘴巴出了问题,还总喜欢试探别人,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自己一个人偷偷地碎掉。
像那兰口的顾时夜,明明想让我留下,却只说他可以安排我在北州大学继续读书;明明想我想得要命,却只说圆圆好些年没见我了;明明想让我做顾公馆的女主人,却只告诉我如果喜欢可以常来坐坐。
我明白了。但我还是生气。
如果我没有侧影,没有主神商店的那些道具,如果我真的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受了这个世界的教育,那我现在可能真成二皇子夫人了,说不定孩子都抱了。
都怪顾时夜总是让我回去。
该罚!!!
我:“我要气死了。”
顾时夜将我的手放在他心口,眼神微动,态度诚恳:“这个人……这颗心——随你罚。”
呜呜,四哥。
……
不对!
我不能这样饶了他!
于是——
我:“我要找时间揍你一顿。”
顾时夜:“嗯。”
我:“我要把你写的‘清静自守’全都撕烂。”
顾时夜:“嗯。”
我:“我要拿着你的银子去京城所有酒楼花天酒地。点最贵的菜,喝最好的酒,要最冷的四殿下给我倒茶。”
顾时夜:“嗯。”
我:“我回去就和二皇子三年抱俩。”
顾时夜:“……”
他垂下眼,收紧了手指。
我抓着顾时夜的手,把袖子往上提了提,然后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处,给他盖了个章。
“这是惩罚你有话不说。”
不待他有什么反应,第二口又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肩头。
“这是惩罚你总是试探我。”
第三口咬在他的下巴上。
“这是惩罚你——”
哦,好像没什么能惩罚的了。
那就疼疼他吧。
我闭上眼睛,捧着顾时夜的脸,去吻他的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